第44章
十年精心教導,抵不過這兩個人氣運交纏,命中注定要相遇相知相親相愛。白明月越是做出一副對他用情極深的樣子,任卿就越是覺着他心懷不軌,不知又要怎麽琢磨利用自己——上輩子能捅自己一刀逃婚的人,怎麽可能忽然就真心看上他,親密到這樣儀容不整地就要見他了?
叫卿已經夠親近了,“卿卿”二字簡直不能忍!
他拉開白明月的手倒退幾步,拱手阻止了他再上來:“既然公主願意立刻回京,我這就請孫衛尉安排行程。如今天氣已經轉涼了,公主濕着頭發易惹風邪,還是早些回內室休息的好。若無別的事,我先告退了。”
話說出口,他也不等公主答話,轉身就直接出了廳堂。
白明月心懷鬼胎,也不敢狠留他,自己坐在堂上回憶了一下兩人的對話,覺着自己沒露出不該露的口風,任卿也不像是知道了什麽的樣子,甚至臨走時還叮囑他注意身份,分明還是對他好的。只不過世家大族的嫡長子,又有個大宗師的師父,從小無數人圍着捧着,沒受過挫折,所以這次在秘境裏受了挫,又丢了心愛的師弟,也難免心情不好。
他想通了這一點,臉上又帶了笑模樣,特地回到內室,打散長發等着晾幹,有一搭無一搭地考慮着如何解決自己的身份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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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只在都護府呆了兩天就啓程回,消息傳回去的速度則更快,從都護府發出傳訊靈符,等到他們出發半天之後就傳到了宮裏。莊帝捧着書信,激動得眉眼飛揚,連連拍着桌案:“蒼天憐見,朕的女兒總算是平安回來了!明月孤身涉險,這一路上不知受了多少驚吓,等回來時朕可得挑些好的賞賜,給她壓壓驚。”
送信進來的內侍秦安笑道:“有什麽賞賜比得過一個貼心懂事的驸馬呢?奴婢看任家小郎對大娘子一片癡心,當初那些羽林衛都出了秘境,不就只他一個人留在裏面陪着娘子?後來雖說出來了,也一直守在涼州那樣偏僻的地方,換了旁的世家子弟可沒有這個心。”
他平常雖然誰家好處都肯收,誰家的事都能辦,但揣測上意才是本行,見仙帝高看這位女兒一眼,也就願意順情說好話,敲敲邊鼓,讓白明月和任家聯系得更緊密一些。至于九年多前說定的什麽進了武師之後再賜婚,不過是仙帝怕未來女婿“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罷了。
現在既然人人都看得出任卿修為武道都沒落下,散漫花錢、邀買人心的本事也不差,那麽婚事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麽不行的?
莊帝一向也不是太有自己主意的人,左右稍稍勸勸,就覺着這主意不錯。白明月一行還沒回到京城,這道聖旨就已經拟好了,連着公主封號都着禮部拟了出來,大典的東西也準備下了。
等白明月回到宮中,迎接他的就是一道聖旨,将他封為邑城公主,等到及笄之後就賜婚與任卿。
未來驸馬若只是個太學生,那也太拿不出手了。因此緊跟着這道聖旨,還有道旨意直接發到了太學院,授了任卿一個散騎常侍之職——至于驸馬都尉,那是要等成親時再授的。
任卿雖沒想到這旨意能來得這麽快,但上輩子已有此事,這輩子又無時或望,既然來了也就來了。他平平靜靜地接了旨,就去向仆射辭行,回到自己學舍裏收拾東西——也沒什麽可收拾的,這房裏的東西都是徐紹庭安排出來的,如今連人都跟着白明月跑了,還要東西有什麽用?
随手從架上拿起長衫,細看竟是徐紹庭的外衣,任卿眼前便不期然浮起那張溫暖人心的笑顏。他心口就像是被人猛地打了一拳,到此時才醒過神來,覺出了心疼,可再疼也是無可奈何,那兩人“一見知君即斷腸”的模樣已是他親眼所見,再留戀下去也不會讓他回頭,只能徒惹人笑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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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那件衣裳掼到榻上,走到東窗下,攤開一卷雪白細紙具表謝恩。
事已至此,他已經沒有什麽退路了。不管白明月願不願意嫁,聖旨已下,他要麽就把自己誘出去殺了,要麽就逃婚去找徐紹庭。後者也不必說,若是白明月再敢來殺他一回,他就敢憑着聖母光環壓制住此獠,然後想法廢了他的功體,一輩子關在家裏養着。
反正他還有兩個嫡親弟弟,也不怕娶個男人生不出孩子來。只要多找些會武的仆婢看緊點兒,諒白明月這輩子也掀不起什麽風浪來!
他一面想着一面筆走龍蛇,寫到一半兒門外忽然跑進來個人來,風風火火地沖到他面前高呼:“任常侍,不好了!”
公主變成男人了!
任卿手裏的筆“啪”地一聲落到桌上,整個人像被雷劈了一樣,直勾勾地盯着來人的眼睛問道:“怎麽回事?”
就是封公主的聖旨明發之後的事。邑城公主這個封號在白明月夢裏出現過,當時他還能勸自己不要把那段奇詭的夢境當真,可這個封號砸到頭上,他的心境頓時動搖了。
他不想讓自己的未來和那夢裏有哪怕是一絲半毫的相似,因此旨意下來之後就果斷地跪在堂上哭訴:“父親,兒,我,我不能接這份聖旨,不能當這個邑城公主,嫁與任郎了!”
他的神色既柔弱又決絕,帶着壯士斷腕的凜然,瞟了皇後和趙昭儀一眼:“我早先本不想在大庭廣衆下說,如今卻是不得不掃父親母親的興了……”
羊皇後驚訝地站起身,滿臉都是憐惜悲憫的神色:“明月莫傷心,你是咱們仙朝唯一的公主,身份何等高貴,哪怕遇到什麽不幸,也不是臣子可以挑剔的。此事自有你父親與我為你做主,不就是一個荥陽任氏的嫡長子麽,只有他配不上你的,哪有你配不上他的道理?”
白明月低頭掩面,冷眼看着這位皇後唱做俱佳地給他扣上個在秘境中淫亂的帽子。莊帝本就是個耳軟心活的人,又是心愛的嬌妻說了這番話,便把他的傷心勁兒先勾了起來,走過去親手扶起白明月:“我兒莫哭,天大的事自有父親為你做主。你受了什麽委屈只管說來,父親哪怕請出皇家供奉的三位大宗師,也要給你讨回這個公道!”
他這位父親真有這麽可靠嗎?他回想起夢裏殺了任卿被迫出走的無助,眼底冷意更深,哽咽着将頭埋進了莊帝懷裏說道:“我倒沒受誰委屈,反而有了一番奇遇,成了那座仙境之主選定的繼承人。之前秘境關閉,只有我留在其中,就是因為我通過了仙境主人的考驗,得以傳承仙人道統和武運。那位仙師說,憑我所得到的傳承和氣運,只消融彙貫通之後,就能劍指天下,戰無不勝。”
莊帝驚喜不已,抓住他的肩膀,深深看着他清水芙蓉般素淨的臉龐:“我兒說的是真的?真乃是天佑我仙朝,你既有這本事,将來自然能替我和你弟弟收攏各城城主,開拓域外疆土……為父百年之後也可以去見列祖列宗,告訴他們我養出個好女兒了!”
他笑得開懷,趙昭儀驚喜得拼命咬着唇抑制笑意,唯有羊皇後容顏扭曲,一雙杏眼冷冷地眯起來,隔着莊帝的肩膀狠狠瞪向白明月。
白明月漫不經心地笑了笑,眨眼又逼出一滴眼淚,楚楚可憐地看着莊帝:“可我接受了武運傳承之後,因為女子之身不能承擔如此浩大的氣運,仙師便施展秘法,将我變成了男子。我,我不能再嫁予任郎了,這可怎生是好……”
滿場冰一樣地冷,只聽到他一個人的哭泣呼喊,聲音裏已完全不見了刻意壓出來的柔軟纖細,完全是正常的少年生音。莊帝呆愣愣地看着他的臉,也從那張梨花帶雨的嬌顏上看出了幾分男兒的陽剛,好半天不知該說什麽好。
羊後勉強開了口,聲音就像鋸木頭一樣粗啞,低聲笑道:“明月兒,你怎麽能拿這種事情開玩笑,男女相是天生成,哪有半途改了的……”
白明月低下頭,雙手掩着臉,冷笑着反駁道:“那是仙人手段,我等凡人又怎麽能知道?皇家也有破碎虛空的大能留下的筆記,其中寫着仙人能生死人、肉白骨,移山倒海也只在揮手之間,只是給我換一副男體又算得了什麽?母親不信的話可叫人查看,我若不是真的成了男子,怎麽舍得不與卿卿成親……”
她把從那座傀儡城裏搜尋出來的仙界法寶拿出來一件,頓時晃花了衆人的眼。莊帝雖然耳軟心活,倒也沒糊塗到了法寶也不認識,有仙緣的女兒、不,兒子也不要認的地步。
他被這寶光一照,立刻明白起來,雙手扶起白明月,無比和藹地說道:“這是大好事,哪裏值得悲傷呢?雖然你一時還不能适應……嗯,我叫任卿多開解于你,你們兩個都好孩子,可是到底是仙緣更重要不是?這個公主是不能再封了,卻也不能讓你白白受這一趟勞累和驚吓。罷了,朕就封你為衛王,将來替朕和仙朝戍衛疆土,保衛天下太平可好?”
又不是太子,有什麽好的?哪怕他得了仙緣,白澄還只是個煉骨期的廢物,他父親心裏也只有那個嫡子,只把他當個可以利用的東西罷了。這倒也無所謂,他早就不指望着父親和母親趙昭儀能把江山給他,有了這身武運和光明正大的衛王身份,再謀劃什麽謀劃不到呢?
而且……他腦中浮起任卿如絕頂積雪般的高不可攀的淡漠神色,借着叩謝皇恩的機會抹去了過于明顯的笑容。任卿既然喜歡男子,能對着徐紹庭百般耐心,對着白澄也溫柔可親,那麽對着恢複了皇子身份的自己,又該是怎樣一番态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