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你我眼前還躺着皇後與內衛屍身,衛王卻在提這些兒女私情,不覺着可笑嗎?若你不曾妄動,新皇登基之後或留在京中,或另擇一處封地,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親,現在卻是弑母逼宮的罪人,說什麽都是奢談了。”任卿側過頭,直視着這位幾近癫狂的皇子,神色絕然,毫無轉圜餘地。

白明月臉色慘白,恨聲道:“當初羊後幾次三番派人殺我,是你親眼所見。你明明也曾在殺手手中救下過我,知道那女人何等心狠手辣,現在卻站到了她那邊去,對我這樣不容情!”

“你若肯好好地做你的衛王,我自然要履行臣子之責保護你。可你現在攪鬧靈堂、弑殺嫡母,要行謀逆之舉,我沒能阻止你弑母已經是有負天子與先皇信重,難不成還要随你一同造反嗎!”他終于碰到了白明月的手,将自己的身子從他懷抱裏掙脫出來,回身招呼羽林衛進來擒拿首逆。

門外的甲士都已被羽林軍拿下,幾名随白明月同來,預備在靈前伏擊皇後與太子的将軍也已伏誅。只是羽林軍中能聽由任卿調動的人手不足,中途跑掉的從逆者也不少。這還是虧了阮征信他,帶了太子賓客和詹事跟過來,以他們武師、宗師的手段,親自出手拿下了不少甲士,不然這場鬥争的結果還難說了。

阮征的紫袍玉帶都染上了點點暗紅,進門前還取出手帕擦了擦手臉,抹淨胡子上的血點,匆匆踏着猩紅的地毯走進宮中,吩咐身後衆人:“擒下逆賊衛王,等候陛下過來處置!再去找些宮女內侍替皇後入殓,通告天下,國母薨逝。”

太子賓客夏景挽袖子上去抓白明月,眼前卻忽然劃過一道白光。幸虧他反應及時,往旁邊撤了一步躲過那道光照,右袖卻也被光芒割掉了一半兒,半邊手臂也被燒化,露出了平滑平整的血肉和森森白骨。他吓得不敢再上前,任卿也驚呆了——白明月的腕子還在自己手裏呢!按說聖母光環用起來可沒有腦殘光環那麽大禁忌,坑害起自己人來一向不遺餘力,這怎麽會不管用了?

殿中衆人目光都集中到了白明月身上,他嗤笑一聲,只手把玩着一面形制古樸的青銅小鏡,鏡面照向下方,看不清楚鏡中畫面,只能見到其上流動着幽幽光彩。

“這是我從仙人遺府得來的東西,煉化了三年才能使用,施放的光芒可在瞬間将人的罡氣和血肉燒化,不怕死的盡可以上來試試。”他掃了衆人一眼,目光又落在了任卿身上,卻少了之前的瘋狂,冷笑着問道:“徐紹庭也在那秘境裏得到了不少東西,還有仙人傳承,你待他這麽好,他就不曾給你看過嗎?”

原來是這種東西。

這種無形無質的東西就像劍氣,只要脫離開他的身體,就不會再為聖母光環壓制。那麽他得想法抓住這鏡子,只要小心點別被光芒照到,或是照到時試着以手接住,這鏡子到了他手裏,白明月也就無所倚仗了……

他體內真氣暗蓄,不動聲色地答道:“那是他所得的,我要來做什麽。師弟能有仙緣,我做師兄的與有榮焉,衛王若也能只專心修行,便是再有千百件仙器,天下人也只會為你高興。”

白明月冷笑道:“只有我當了皇帝,天下人才會以我之喜為喜,以我之憂為憂。本來我這一搏已經是占了天時地利人和,殺了羊氏和白澄之後就能順利坐上江山,可偏偏是你……”

他越說越是悲凄,鏡面上寶光迸出,胡亂射向下方的大臣和羽林衛,逼得衆人就地亂滾,全無儀态。大殿中慘呼聲不絕,腳步也極為雜亂,唯有白明月的聲音清清楚楚地響在任卿耳中:“你上輩子不肯與我共成大事,逼得我離京飄泊也就算了,這輩子又破壞了我布下的大好局面。你到底是從哪得到的消息,為什麽會過來阻止我?”

任卿答道:“衛王不是也知道陛下何時駕崩的?你是怎麽知道的,我就是怎麽知道的……”

先知道了莊帝駕崩的時間,再設這局就容易多了,特別是任卿并非做夢而是親身經歷了莊帝駕崩一幕,當時作為中書舍人且是忙碌了許久,記憶自然更加清晰準确。

“那只是個夢而已,你怎麽能信!”白明月悲憤地打斷他,身子一轉,用力将任卿的臉按進自己懷裏,右手鏡面上光華綻放,将大殿牆壁打破,露出外頭森嚴整齊的羽林衛,和剛剛進入大門的銮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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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澄從辇上下來,震驚地看着滿地血腥,慘呼一聲:“父皇!母後!這是怎麽回事……”

太子賓客夏景最早受了傷,也是最早撤出大殿的一個,見他下來忙攔在面前嘶聲喊道:“衛王造反,正用靈器殺害大臣和羽林衛,衆人速速護住聖駕!”等白澄被圍在重重人牆之後才有閑暇禀報:“衛王在乾清宮設下伏兵,已殺了皇後娘娘,幸而侍讀任卿看破他的陰謀,請阮大人率羽林衛過來剿賊,将他困在乾清宮裏。只是他手中有仙人靈器,我等未帶武器,一時阻攔不住。”

白澄眼中頓時湧出大顆淚滴,不可置信的問道:“衛王謀反?不可能,阿姐明明說了要我當明君,他願意為我戍守四方,他從前不是這樣的,不該這樣的……”

丞相傅鹹忙攔住他這一場哭:“衛王身懷靈器,不是羽林衛可阻攔地,請陛下開恩,許我等取回儲物玉佩,再開武備庫擇取靈器,臣等願為陛下捉拿逆賊,以告慰皇後在天之靈。”

白澄二話不說就同意了,又加了一句:“別傷……盡量留他性命。”

傅丞相辦事效率高,得了口谕之後便直接解了駕車的白麟獸,帶了內侍總管秦安和幾名力士,乘妖獸直奔武庫。留在原地的一衆君臣則透過殿前大洞,看着白明月與任卿在棺前糾纏。

衛王癡心不改。

任卿這是大義滅“妻”啊!

衛王都謀反了還沒忘了要嫁人嗎?

衛王謀反其實就因為變了男人不能嫁進任家了吧?

各種念頭在群臣心中一閃而過,可惜眼前屍山血海地橫着,誰對着這場景也不敢多思。白明月此時卻架着任卿出來,兩人手掌交握,誰也不敢甩開誰,唯有那枚銅鏡随着白明月的念頭浮在空中,仍舊閃着令人膽寒的流光。

白澄眼淚汪汪地問道:“皇兄奈何為此不義之舉?母後當年待你不薄……”

白明月冷笑道:“待我不薄?的确是待我不薄,你母後當年為了殺我不惜将死士弄進玉京城做內侍宮女,又派人在秘境設伏,要将我與侍衛們一網打盡……我的傻弟弟,天底下相信我能和羊氏母慈子孝的只有你和父皇了。唯一的區別是父皇故作不知粉飾太平,你卻真是被人保護得太好,什麽都看不到。”

“母後……要殺你,為什麽?”白澄是真心驚訝,想問清此事,門下侍中嚴濤卻清咳一聲,喝道:“衛王縱與皇後有隙,也該上表請聖上處置,以子弑母已經是大不孝,何況逼宮謀反。你就是有再多的委屈,也不該在乾清宮設下兵甲,還打傷太子賓客等大臣,威脅聖上!”

白明月傲然抑頭,長嘯一聲,那面鏡子忽然轉向天空,照出一道極明亮的斑斓彩光。

衆人大驚之下連忙放出罡氣護身,并護着新帝後退避險。羽林衛已張弓搭箭準備射向白明月,又礙着他懷裏還抱着個任卿,兩人雙手交握、以身相偎,一副分也分不開的模樣,射得這個就要傷了那個,難免都有些投鼠忌器。

白明月冷冷掃了衆臣與将士一眼。他現在已經沒了剛剛被任卿揭露身份時的痛苦,異常冷靜地說道:“我這些年受羊氏迫害,其中也有你的責任。若你不曾出生,不是男孩,這皇位本該就是我的——我并不是得了仙緣才變成男子,而是羊氏禍亂後宮、扼殺皇嗣,我母趙昭儀才将我充作女兒教養。你母子害我負我,如今竟還來追究我的罪過,蒼天何等不公!”

白澄眼中還在流淚,眉頭緊皺着,眼神迷惘又痛苦:“原來、原來你是我皇兄麽?果然是母後對不起兄長,可是……可那也是我母後……你要怪就怪我好了,我願意代母後贖罪……”

任卿臉上一緊,揚聲勸道:“陛下不可自責!衛王欲謀天下,自然諸多藉口,此事又與陛下何幹!”

“可是母親……兄長……任卿你又怎麽樣了?皇兄你縱有怨氣也沖我來,不要再傷害無辜了!”白澄往前走了兩步,身子搖搖欲墜,內侍連忙扶住了他,免得他傷心過度摔倒了。

白明月輕蔑地瞟了他一眼:“你也是當作太子養大的,父皇自幼抱你在膝上,教你處理政務,可看看你這副模樣——你比我裝作女子時還要軟弱,還要像個女兒!”

一句話罵得弟弟擡不起頭,又道:“我既然敗了,也就自認失手,不用你的人下手,我這就離開玉京。這一路上你不得派人監視,不得派人追殺,不然……”

圓鏡鏡面翻轉,一道從未有過的強烈白光擦着白澄耳際照了出去,被白澄旒冕和衮服上升騰起的金黃龍影擋住,只那龍影并不凝實,雖沒被打穿,冕上的珠串卻也燒化了不少,前方守護他的羽林衛更是當場化作灰燼。年少的帝王“啊”地一聲,眼淚成串落了下來,慘聲道:“兄長莫傷人,我不會叫他們追你的,可是任卿,你別殺他,他,他沒對你不好,他還救過你……”

“不錯,羊氏在西域仙境中要殺我,是他救了我。”白明月詭異地挑了挑嘴角,“你母親之所以會死在我手上,都是因為他插了一手,當初讓我活了下來。你覺不覺得此事有趣,恨不恨他當初多事救我?”

嚴濤喝道:“衛王,任卿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何苦這樣诋毀他?你們曾經也是一對恩……嗯,他也是先帝信重的臣子……”

頭上空中傳來妖獸長嘯,從殿上飛來數匹馴順的飛廉與雷公豹之類,都是宮中馴養的速度最快的騎獸,從空中緩緩落下。白明月眼角餘光掃過那些妖獸和上頭的衛王黨人,滿懷惡意地長笑:“澄兒,兄長知道你優柔寡斷,今天最後幫你決斷一次。任卿我帶走了,叫你的人別去追我,也按住任家的人別去尋我們。你母子對不起我大半生,今日又搶了我的寶座,只當拿這個人當補償吧!”

他的雙手被任卿抓着,自己也反過來抓了任卿的手,兩人拆解不開,被騎在一匹雷豹上的黨羽用鞭子纏住了拉到空中。

眼看着這群亂黨就要全身而退,任卿忙叫道:“不可放了亂黨離開!臣不敢恤此身,請陛下即刻命人封鎖玉京,待傅相回來便可抓住這群亂臣賊子了!”

下頭羽林衛的弓箭已張滿,新帝卻遲遲不下命令。

白明月目光瑩亮如星,哪怕是造反失敗的當下,也自有股孤高傲人氣度,坐到豹身上便命人取了繩子綁住任卿,冷笑道:“阿澄做不出這等事,你與其勸他殺了我,不如好好想想……”他低下頭,将幹燥蒼白的嘴唇壓在任卿耳際:“想想将來怎麽賠我一個太子。”

雷公豹長嘯一聲,在武士駕馭之下疾升入空中。白澄最終也沒下令射殺,任白明月一行沖出了玉京,向之前莊帝打算封給他,卻因寵愛舍不得他立刻就藩的封地襄城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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