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哪怕是在兒子造反失敗,被迫從玉京逃至襄城,再從襄城被任家以下犯上的賊子們綁住時,趙昭儀也從沒受過如此驚吓。她懸在半空中時,甚至能感覺到裙帶撕裂,身體一點點往下墜,而腳下更是萬丈深淵,看一眼就讓人頭暈。

有人拉着她的衣帶把她扯上鳥背時,趙昭儀甚至忘記了來的必定是壞了白明月造反大計,害她陷入這境地的朝廷中人,縱身撲進他懷裏,嬌弱地哭成一團:“快救救我,殺了這畜牲,快要吓死我了。”

“昭儀放心,我既然來了,肯定就要平安把你帶回去。”溫柔平靜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無須太多語言,就讓她生出了無比的信心,仿佛冥冥中有神仙在跟她保證,這個人一定能救她離開。

她的心在這聲安撫下平靜了下來,緩緩放開來人,抹着眼淚說道:“大恩不言謝,我兒若有機會東山在起——”

擦去淚水後,眼前終于露出了救她之人的真容,後半句答謝也被趙昭儀生吞了回去。她雙眼瞪得滾圓,指着眼前溫柔俊美的男子問道:“你、你、怎麽會是你!”怎麽會是這個害得他們母子大業不成,反而被人一網打盡的任卿?

任卿并沒答話,甚至連個眼風也沒甩給她,神色卻是奇異的溫柔親昵,讓趙昭儀不由自主地紅了臉。而這神情與他的心态幾乎是完全相反的,因為此時正有一個聲音在他腦海中回蕩,一個無論聽多少次都不能習慣、不想習慣的聲音:“恭喜您,領悟到‘女配虐我千百遍,我待女配如初戀’的高階聖母特質,聖母等級自動提升至六級,開啓被動技能‘初戀光環’,會給傷害過你的人帶來初戀般如沐春風的感覺。”

初戀是什麽東西?老是弄這種莫名其妙的沒用光環,還要他對着趙昭儀如沐春風……算了,和女人計較什麽。趙昭儀只不過是個無知的後宮婦人,造反這種大事本也和她沒多大關系。幸而只需要對女子如沐春風,要是他剛才不走運救了哪個男逆賊,搞不好這系統就敢壓着他放走白明月了。

啧,這想到就糟心的系統,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甩脫。

引導者的聲音毫無預兆地響起:“我也糟心,我的心痛得快要死掉了!要不是你亂來,徐紹庭在秘境裏就會跟白明月一見鐘情;白明月也不會一回來就宣布恢複男人身份;然後他們倆聯手造反,眨眼就能平平安安地登上皇位了……我在這個世界守了好幾十年了,你就不能讓我順利測試完了回去休個假嗎?”

“你還能回去?”任卿敏銳地聽到了這個詞:“回去之後就不回來禍害我大齊的江山百姓了嗎?”

“誰禍害誰啊,一直是你在禍害我好不好!”引導者悲憤地在他腦海中嘤嘤嘤:“這個世界要是再失敗了,我這個測試員的工作就要保不住了!我剛開始工作就遇見這麽極品的穿越者和重生者我容易嘛……”

聽着引導者的哭聲,任卿的心情莫名地就好了許多,在強制性溫柔态度上又加了幾份真心,對趙昭儀笑道:“娘娘請抓緊了這妖鳥的羽毛,湖邊人毒蛇和障氣,不是落腳的地方,我們要直接飛到巽方平原上才好和車隊彙合。”

趙昭儀滿腔恨意竟被他笑得發不出來,不施脂粉的臉上也泛起一層可疑的薄紅:“本宮又不懂武道,随你罷。”

任卿心倒是寬,只當她臉上長得是一張白板,自顧自地按着紫吻鷺頸,驅鳥斜飛了下去。遠處看到這一幕的人卻都沒有他這好心情,各自拉着一張沉沉如水的長臉,緊盯着鷺背上這對單看外表甚至有幾分登對的男女。

徐紹庭倚在白明月所乘的特制囚車外,隔着窗上鐵栅欄問他:“你對趙昭儀倒是放心。師兄還擔心你趁亂脫逃,特地派我來盯着你,我倒是想不到,趙昭儀都落到了妖獸嘴裏,你竟能忍着不設法救她。”

白明月冷着臉答道:“你是想讓我逃走,然後藉着這借口引起混亂,以拒捕逃亡的罪名殺了我吧?可惜,壞了你計劃的人正是你那心愛的師兄。若是這車隊裏只有你這樣的人,我就是拼着墜入你的陷井也得去救阿母;可是任卿既然在,我就知道他肯定會救人,不能如你的願擅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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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紹庭露出一絲冷笑:“你怎麽看誰都像你似的?你固然滿腦子都是陰謀詭計,我卻不好行此道——我從小在師兄教導下長大,知書達禮,最愛積德行善、救死扶傷。若是我知道你這樣狠心不顧親母,我自然是要親身上陣替師兄救了趙昭儀的。”

白明月瞟了他一眼,譏諷之色溢于言表:“你有積德行善之心,當初在秘境中怎麽背後給了我一刀?前世登基之後又為何把持朝政,把我這個助你登基的最大功臣丢到深宮裏,最後還……”最後還安排親信魏辛在朝中設了埋伏,在自己的葬禮上猝然發難,把他和朝中親近他的一派大臣都亂刃砍死!

不過,這只是夢中的事,而且是極不吉利的夢,白明月再怎麽為夢中之事不甘、不平,也絕口不向人提半句。自從被俘那天被徐紹庭抱出去,他就斷斷續續地夢到了許多與他相關的事。之前從仙境相遇後他也夢到過所謂的前世,那夢境卻只到他與自己成親,建立衛朝、賜死任卿為止,所以他在封王時向父皇求了這個“衛”字,期望能圓了夢中的遺憾,以衛王之身親自登上皇位。

而在這一次的夢中,他卻看到了江山在手之後,他和徐紹庭如何一步步走向分裂。

他不甘心以女子的身份終老一生,把皇位拱手讓給徐氏後人,所以一方面安排選妃,另一方面收攏朝臣、控制後宮,準備等自己有了孩子,就扶持自己的親子上位。可徐紹庭卻偏偏既不肯納妃妾、也不許他插手朝政,把那些投向他的人貶的貶斥的斥,竟是要忘恩負義,一輩子把他困在後宮了!

他從皇宮逃到外頭,受盡了颠沛流離之苦,可不是為了僅僅當個有名無權的皇後的!後宮中連個妃嫔都沒有,前朝也沒有他能随意調動的兵馬、事他如事皇帝的臣子,這樣的生活還有什麽意思。既然徐紹庭連個垂簾聽政、扶持太子登基的希望都不留給他,那麽他也不必再顧念什麽夫妻之情,留着他壓制自己了!

他花了年餘時間精心安排,終于一杯鸩酒毒死了徐紹庭,又安排了一名宮女假孕,準備過幾個月就弄個嬰兒進宮,以皇太後的身份垂簾聽政,等地位穩固了再廢掉他自己登基。

可惜這一切計劃竟都沒來得及實現,徐紹庭竟是個比他還要瘋狂、還要無情的人,早早就給自己的親信将領留下诏書,讓他們在他駕崩後便殺了他。

倒在離皇座最近的那一步,這感覺當真是痛徹骨髓。哪怕只是場不知是真是假的夢,他的心都像是被人攥住了一樣,活生生從睡夢中疼醒。而夢中的遺憾對比上醒來後的失敗,更是凄涼得無以複加。

若是早在他還是衛王時做了這個夢,一定不顧一切地殺了徐紹庭,阻止這一切成真。可這次奪嫡失敗,已經将他的心磨砺得堅硬了許多,也磨出了從前所有沒有耐性,讓他能忍耐着不立刻出手殺了此人。

這人比他擅長造反、比他心黑手狠,如今還得了仙府傳承,沒有必殺的手段不可輕舉妄動。反正這段恩怨現在也只有他知道,徐紹庭卻是只記得他們兩個曾有過夫妻之情的,到時候或許還可以利用這點情份……

白明月咬住蒼白的下唇,沉着臉一語不發。徐紹庭目光瞟向空中那只飄飄搖搖的紫吻鷺,淡淡答道:“你那夢也好、前世也罷,都和我沒半分關系。你自己要信就信好了,反正我只知道我師兄不在乎那些,他願意許我一個将來,所以我也不在乎那些。不過如果你這次能活下來,或許我也會給你個機會,讓你不用永遠做個失敗者。”

白明月的心不能自抑地跳動起來。徐紹庭雖然不是什麽良人,卻是個可靠的反賊,若能得他相助,要東山再起奪回帝位倒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他期許地看向徐紹庭,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問道:“你想幫我?為什麽?”

徐紹庭的身子已經徹底背轉了過去,向着任卿招手,露出一派純真的喜色:“因為你和現在這任仙帝在我師兄心裏的地位天差地別。他當了皇帝,我師兄總會牽挂着朝廷,若是你……他就會毫不牽挂地跟我破碎虛空,到上界共享長生了。”

“真該讓你師兄看看他的好師弟背後是什麽樣子。”白明月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手指嫩白纖長,細看來卻已經是血跡斑斑,再多沾一個人或是一群人的都沒什麽區別:“可我落到這地步,身上有縛妖鎖鎖住靈氣,哪還能去行刺?要殺白澄,你得先放了我們母子,再給我幾樣拿得出手的靈器。”

徐紹庭滿面笑容地邁步去迎接任卿和趙昭儀,最後傳聲一句話給他:“誰說我要殺白澄,我只是要他心甘情願地把天下讓給你,讓我師兄對他失望而已。”

師兄心裏不需要有別人,有他一個就夠了。

徐紹庭摸着自己熱切躍動的心,努力按捺下扔開趙昭儀的念頭,把那個還想往任卿懷裏撲的女子交給任家的侍衛看守,自己則掏出手帕替任卿擦拭頭上濺的妖獸血:“師兄辛苦了,我知道你擔心白明月逃跑,方才一直守在外頭看着他。等回到玉京之後,師兄這場功勞一定會受到仙帝重重嘉獎的。”

他的手擦着擦着就擦到了頸上,任卿目光在場中轉了一圈,看看沒人注意,就把心落到了肚子裏,微笑着接受師弟服侍,順便教導他:“我們平逆是為了維護朝廷正統,人倫大義,不是為了什麽獎賞。但願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以後天下太平,不再有今日之亂,便足慰我平生之願了。”

我只希望你再也不管什麽朝廷正統,什麽人倫大義,只看着我一個人,這才是我平生的願意。徐紹庭握着巾帕的手指慢慢收緊,等回到車上之後便忽然從背後抱住任卿,拉下幾重衣領,在他頸後烙下點點宣示所有權的鮮明痕跡。

作者有話要說:徐紹庭和白明月的前世很久以前就定好了,只是一直沒寫到.其實上章應該先寫白明月恢複記憶的事,不過順着就寫主角那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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