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守護
第二天起床,十四領他去吃早餐,韋一整理了一晚上的心情,再看到莫絕的時候總算能擺出一張很自然的笑臉來。
“小哥哥,早上好。”
“嗯,早,吃飯吧,”莫絕笑笑,給他倒了杯牛奶,“你早上都愛喝牛奶的,這一年王媽沒給你落下這個吧?”
韋一拿杯子的手頓了一頓,心中苦笑。這世上最關切他,最了解他的人就是莫絕,可這人就是這麽可惡地用這些關切包圍着他,卻留了一個窟窿告訴他只是單純想守着他,這人真是……讓他連怨都不知道要怨什麽。
“王媽辭職了,”韋一喝了口牛奶,垂着眼低聲說,“家裏出事沒多久,王媽就辭職了。”
“辭職了?”莫絕皺皺眉,思索了一會兒說道,“爺爺出事那天,家裏就只有駱文承和白蓮,好像……還有嚴管家和王媽吧?”
“嗯,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其實我大概猜得出來,”韋一握緊了牛奶杯子,暗自深吸口氣,“小哥哥,有件事我需要告訴你。”
“什麽?”
“瑞瑞他……可能是駱文承和白蓮的兒子。”
“!!”
莫絕足足震驚了好幾秒才猛地回過神來,“你說什麽?!”
“我剛到駱家的時候,有一天晚上撞見過他們……他們做那種事,”韋一撇開頭,咳了一聲,“但我當時什麽都不懂,腦子也傻,醒了以後才想明白。我猜那天晚上,可能讓爺爺……撞見什麽了,駱文承才下了死手。”
莫絕呆滞了半晌,眼眶驀地一紅,極其憤恨地狠狠砸了下桌面,“這對狗男女,都他媽瘋了嗎?!”
韋一咬緊牙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有件事我一直挺在意的,但是……我不舍得讓瑞瑞知道,就一直瞞着別人,所以想拜托你查一下。”
“……你說。”
“幾個月前,就是《聯手歌王》剛剛播出來那時候,白蓮突然說要去留學,然後沒多長時間就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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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絕驀地皺眉,忽然想起來,“對……上次我去駱宅沒看到她,我還以為她出門了。”
“我就是覺得奇怪,白蓮當了十多年的闊太太,每天就是吃喝玩樂,從來也不工作,突然說跑去留學,也沒見她怎麽學英文,竟然沒多久就真的走了,”韋一握緊了水杯,沉聲道,“我懷疑她可能……懷孕了。”
“什麽?”莫絕瞳孔狠狠一縮,怒道,“她瘋了?孩子生下來怎麽算?她心裏有沒有瑞瑞!”
“我只是猜測,聽瑞瑞說她是去英國的倫敦藝術大學念時裝,我也沒辦法查證是否屬實,你也知道,英國的研究生念一年就能畢業,正好夠她安胎的時間,我甚至覺得,她可能根本就沒出國,只是搪塞瑞瑞的借口。”
“……所以你是要我查證一下她在不在倫敦藝術大學?”
“嗯,而且可以跟蹤一下駱文承,他一定會去看她,至少也會和她通電話。”
莫絕在這一刻終于有了清醒的認識,眼前的人是真的清醒了,而且心思還如此缜密。他心裏一時無比複雜,想到韋一昨晚說的話,忍不住問道,“你昨天和我說,你在駱文承身邊潛伏,是為了查探駱陽的內部消息?”
“嗯,是啊。”
“你怎麽查探的?”
韋一反問道,“駱文承有個片刻不離身的筆記本,小哥哥有印象嗎?”
“我知道,我還讓十七找了個靠譜的黑客,入侵他的電腦盜取信息,結果那黑客說駱文承的網卡是特制的,散播的什麽什麽信號,只能覆蓋一百米,也就是說出了駱宅的範圍根本就沒法抓取……”他話音一頓,忽然驚詫道,“難道你能……”
“出了駱宅的範圍……哪,我不就在駱宅裏嗎?”看到對面難以置信的神色,韋一眯眼笑起來,難得露出少年人些許的得意神色,“小哥哥,我現在會計算機了,還會寫代碼了,這一年我學了很多東西,等以後有機會給你看。”
莫絕呆了好半天,心裏卻再次發澀,止不住難過。他還是希望韋一和以前一樣,什麽都不懂,每天無憂無慮地只管吃飽喝足開心就好,他就像個大家長的心思似的,孩子不用太優秀,更不要有太多負擔,幸福快樂就好了,只不過……看到他成長了這麽多,畢竟還是欣慰,只是有些不忍心罷了。莫絕伸手點了點韋一的額頭,哄了一句,“小一真厲害,一年而已,就能寫代碼了?”
“不只寫代碼,我還能入侵他電腦呢。”
“哦,這麽厲害,小哥哥是不是要給你發個獎狀啊?”
韋一嘿嘿一樂,很高興似的,又捧起杯子喝兩口牛奶,把目光藏在小小的杯口裏。
他忽然覺得,這樣也挺好,好像和以前一樣裝傻充愣,小哥哥也會跟以前一樣,能開懷地和他笑了。他暗自決定要努力拉低智商逗莫絕開心,便彎着眼睛傻兮兮笑着說,“小哥哥,我有個偉大的決定呢。”
“嘿,什麽決定還偉大起來了。”
“我以後得多吃飯,”韋一一本正經地伸手夾菜,“我要再長高點,你現在太高了,我有壓力。”
莫絕噗地一樂,“我是你哥哥嘛,比你高很正常啊。”
“我不管,反正我要長高,”韋一認認真真地啃雞蛋,十分嚴肅,“我一定要長得比你高。”
“得了吧,再高就兩米了,你要戳房頂嗎?”莫絕笑笑,伸手給他夾些白菜過去,“不過你是該長高一些,來,多吃點,想吃什麽就和我說……”
莫絕關切地在一旁和他唠叨着,韋一笑着回應,只是目光微微有些發顫,桌底下的一只手悄悄握成了拳頭。
“十七?”
韋一愣了下,回過頭去,正看到門口一個黑衣男人匆匆走來。莫絕迎上去,邊走邊問,“怎麽樣?沒被拍到吧?”
十七像是不經意似的瞥了韋一一眼,那一眼的目光極其複雜,看得韋一有點納悶。可他很快又收回眼,朝着莫絕微微彎了下腰, “查過了,不過很奇怪,能拍到駱宅後院的攝像頭昨天正好壞了,沒有任何記錄。”
“壞了?” 莫絕心思一頓,忽然回頭看向韋一,無語道,“不會是你幹的吧?”
韋一眨眨眼,乖乖點頭,“我昨天準備來天域之前,就讓小墨把能拍攝到後院的攝像頭給砸了。”
“砸了?”莫絕皺起眉來,猶疑道,“那是說……小墨也知道你來天域了嗎?他也知道你清醒了?是不是我的身份他也懷疑了?”
“你成立起軒打擊駱文承的事,就是他查出來的,”韋一話音一頓,忍不住問了句,“其實上次供應商的那件事,我覺得不太妥當,那麽做雖然打擊到了駱文承,但也影響了電器那邊的口碑,電器和影視畢竟不一樣,觀衆不太會注意出品公司,可是會牢記家電品牌的,出了一次問題大部分人就不會再買了,就算有天我們扳倒了駱文承,損失的口碑很難彌補回來,那豈不是得不償失嗎?”
“我知道你擔心什麽,”莫絕坐回原位,眸色微沉,“不過小一你要知道,我做的一切不是為了奪回駱陽集團,而是為了給爺爺報仇。”
韋一眸光一顫,立時沉默下來。
“我昨晚告訴過你,駱家的真正命脈是那十幾座金礦,不管是駱陽影視,還是駱陽電器,倒了一個,再創立一個,不過就是三五年的事情。我要的不是那個集團,我也根本不在乎駱陽明面上的那些生意最後會發展成什麽樣子,我要的,只是駱文承名譽掃地,生不如死的下場,”莫絕驀地握緊拳頭,恨聲道,“我還可以告訴你,爺爺留給我的那個暗部,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掉駱文承,可我偏偏要讓他活着,我要他活着體會他在乎的東西一點一滴被奪走,先是駱陽影視,再是駱陽電器,最後整個駱陽集團都會一個接一個地抛棄他,等到他什麽都沒有的那天,我再用我手裏掌握的證據起訴他,讓全中國的人戳着他的脊梁骨,讓他活着去感受一無所有的痛苦!”
莫絕咬緊牙緊緊盯着韋一,聲音沉得發寒,“小一,你以為我在乎那一兩個公司麽?你錯了,我根本不在乎,爺爺也不在乎,我受的一切,做的一切,都是要讓他給爺爺償命!我不會親手弄死他,我一點一點地跟他耗,最後耗到他一文不名,再讓法律去裁決他,我會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斷頭臺,最後身敗名裂,失去一切!”
韋一震驚地瞪着眼前目光狠厲的少年,他從未見到莫絕眼中迸射過如此駭人的光芒,可湧上心來的不是害怕,而是鑽心刺骨的疼。他再也顧忌不到什麽,猛地站起來張開手臂狠狠抱住對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将少年冰冷的身子狠狠按進了懷裏。
“我明白,我明白了,”韋一緊緊抱着他,懷裏的人在他窒息一樣的擁抱裏忽然慢慢顫抖起來,韋一心痛地擁得更緊,啞聲哄他,“我們一起,我們一起給爺爺報仇,還有爸爸的仇,小哥哥,我們一起毀了那個畜生,我們一起讓他償命……”
莫絕把頭埋在他胸膛上,雙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臂,“你不知道……你是沒有看到爺爺的樣子……他最後說的話,他看着我的眼神……”莫絕不想哭,可眼眶忽然就熱起來,心口也像是被什麽東西死死堵住了似的,“他疼了我十年,養育了我十年,他什麽都教給我,把我當親孫子一樣,他那麽疼我……可他最後連眼睛都沒閉上,小一,爺爺他到死都沒閉上眼睛,你知道嗎?他就那麽一直看着我……”
韋一跪下身來,擡起他的臉看着他通紅的泛着淚光的眼睛,心髒痛得像被撕扯着似的,“不要想了,爺爺也不想你記得那個樣子的,他也不舍得你這麽難過的。小哥哥,你想想他抱着我們的時候,你想想他笑着的時候,不要去想那個畫面,想想那些開心的事情……”
“開心的事情……”莫絕雙眼抵着他的肩膀,啞聲笑着,“可我想那些開心的事情,只會更難受,更疼,”他擡起頭來,伸手撫摸着韋一受傷的半張臉,手指都微微顫着,“還好你活着,小一,你知不知道,你活着,爸爸活着,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麽……我什麽都沒有,我只有你們,可你們卻全都不在了,你們全都丢下我了……”
“我沒丢下你呢,小哥哥,你看啊,我陪着你呢,”韋一抓住他冰涼的手,極力想溫暖他,“我永遠都不會丢下你,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就會拼命活下去。小哥哥,我會一輩子守着你的,我絕對不會讓你孤單一個人,我跟你發誓,只要你活着,我就一定在你身邊,到死都不會離開你……”
莫絕在他懷裏一點點平息下來,過了很久才擡起頭,眼角在他肩頭蹭了蹭。韋一抱着他輕輕拍着他的脊背,他是多麽想,想那麽低下頭,朝那人紅通通的眼睛用力吻下去,可他緊緊擁着他,卻終于是什麽都沒有做。他終于明白了自己在莫絕心中的位置,那是比愛情更貼近,卻也更沉重的感情,自己是莫絕的半條命,是他賴以生存的支柱,他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呢?本來就有人……天生無法接受同性啊,莫絕對他,比愛情的牽挂還要深刻,他還要怎麽樣呢?為什麽一定要要求他,委屈他,用那種“廉價”的感情回應自己呢?就這麽陪着他,陪着他一輩子,不也是一種圓滿嗎?
韋一在這一刻,終于是徹底死了心,他明明已經把莫絕緊緊貼近了胸膛,可懷中人卻永遠看不到,那被他一點一滴埋葬在胸腔深處的,熾熱而卑微的癡念。
意料之中的,莫絕平靜下來後終于回過神,下意識便推開了韋一的懷抱,韋一看着他笑了一笑,往後退一步,乖乖坐回了位置上,再次端起牛奶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起來。
杯口周圍湧起一層霧氣,卻沒有人注意到,被他伸手輕輕掩蓋住了。
“所以,你接下來打算怎麽做呢?”韋一擡起頭來,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似的,笑着轉移話題,“只專心對付駱陽電器嗎?”
莫絕默默看着韋一臉上的笑容,那笑容自然而明亮,讓人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牽強,他呆了好一會兒,終于垂下眼,默默點頭。
“有什麽計劃嗎?”韋一給莫絕夾了點菜過去,微微笑道,“需要我們配合什麽嗎?”
“不用,”莫絕終于開口,看着他夾過來的菜,筷子伸過去猶豫了一下,還是夾起來慢慢吃了,“你就專心和郎六他們打擊影視那一塊,其他的我來就好。”
“駱陽電器可是駱文承的大本營,裏面都是他的人,對付起來很麻煩的,”韋一放下筷子,擡頭看向莫絕,“小哥哥你可要小心一些。”
“嗯,”莫絕看韋一規規矩矩地坐着,也就不再多想,心緒逐漸平靜下來,“我已經有了個計劃,供應商挖得差不多了,下一步該動工廠了。”
“工廠?”
“我倒是要看看,駱文承一個人,怎麽應付那麽多的工廠爆炸。”
“爆炸?”韋一瞳孔一顫,瞪大了眼睛,“你不會是想……”
莫絕看他那反應,無奈地嘆了一聲,“想什麽呢?我是想報複駱文承,但也不至于喪心病狂到傷及無辜的程度。”
韋一讪笑一聲,不好意思地撓撓鼻尖,“你是說晚上炸啊。”
“嗯,他最主要的那幾個廠子,差不多晚上十點之後會全部停工,等沒有人的時候弄些什麽爆炸火災的新聞,夠他受的了,”莫絕也沒多說,看韋一吃得也差不多了,總算又朝他笑了笑,“這些你不要操心了,以後你就住在這兒,別再做那些危險的事……”
可話沒說完,韋一卻打斷他的話,笑着說了句,“小哥哥,我該回去了。”
莫絕一愣,立刻又皺起眉來,“胡說什麽,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回去的。”
“瑞瑞會擔心的,”韋一放下手裏的筷子,拿起紙巾擦了擦嘴角,仍是微笑,“我一晚上沒回去,他一定一晚上也沒睡着,知道你平安無事我就安心了,我也該回去了。”
“……瑞瑞他,不知道你清醒了麽?”
“不知道,他性子直,我怕他會暴露,”韋一又細細看了莫絕半晌,看着眼前人陌生的輪廓,心裏又是一疼,“你的身份除了小墨,我也不會告訴任何人,六哥到底為什麽幫我們,我還是猜不透,還是防着他保險一些。所以小哥哥你也要小心,可不要再讓別人察覺出來了。”
莫絕呆了好半天,咬着唇垂下眼來,自己光顧着自己的感受,都忘了考慮駱文瑞了。他沉默了很久,掙紮了半晌,終于是僵着脖子點點頭,艱難說了句,“那你……自己要注意安全。”
“放心吧,”韋一笑了笑,忽然輕聲說,“小哥哥,我能抱抱你嗎?”
莫絕愣了一下,沒說話,對面人卻忽然張開手臂輕輕擁抱住他,頭埋在他胸膛裏,手臂一點點收緊了。
莫絕有點心疼,又有點無措,不知道該回抱住他還是該推開他,站在原地有些僵硬,直到緊緊抱着他的人擡起頭,看着他叫了一聲,“莫絕。”
身子微微顫了一下,這還是第一次,從韋一嘴裏聽到自己的名字。
“莫絕,”韋一靜靜看着他,那目光竟看着有些酸澀,“你答應我,永遠不離開我。”
“……”
“只是作為哥哥,永遠也不要離開我,好嗎?”
莫絕沉默了很久,終于是嘆了一聲,擡起一只手覆在韋一的頭頂,溫柔地輕輕摸了摸,“當然了,我答應過爸爸,會保護你一輩子的。”
韋一默默看着他,看了很久,終于松開手來,眯着眼微微笑了。
之後韋一是怎麽和樊墨聯系到的,莫絕不得而知,只知道他和樊墨演了一場戲,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被樊墨“撿”回了駱宅。韋一反正也是個傻瓜,并不多做解釋,只說在後院遇到了一個大哥哥,要給他好吃的,就跟着走了。莫絕不知道駱文承會不會信,只不過他也沒有懷疑的理由,這事兒就算這麽過了,可他不知道為什麽,那天清晨溫柔的陽光裏,韋一輕輕抱住他,又放開手微微笑着看他的模樣,他竟怎麽都忘不掉,不知是因為愧疚還是心疼,竟然還失眠了好幾天。他開始有了個放不下的習慣,每天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監控室,看到少年偶爾會到白菜地裏去,癡傻的目光消散了,沖着那鏡頭又露出和那天一樣平靜溫和的微笑。
莫絕真的不清楚,為什麽看到他那樣清淡又安靜的笑容,自己心裏竟然,會疼得難麽難過。
“七爺。”
莫絕惶惶然回過神來,掩飾地咳了一聲,“怎麽了?”
十七脫下身上厚重的僞裝,笑了笑,“查出來了,白蓮在西城區的一個高檔公寓裏,已經懷孕三個多月了,算起來應該就是他們選秀節目剛剛開播那時候。”
莫絕咬緊了牙,忍不住咒罵,“這個賤人,真是不怕遭報應!”
“那現在怎麽辦?需要我去殺了她麽?”
“不,別動手,”莫絕攥緊了拳頭,痛恨道,“弄死她算什麽本事,就該活着讓他們兩個狗男女被人唾罵,”莫絕深吸口氣,冷聲道,“讓她生,等以後萬不得已了,就拿那個小雜種做文章。”
他口不擇言地罵完,心裏忽然又疼了一下,說什麽小雜種,駱文瑞他……不也是那兩個人的孩子嗎……
他忽然就明白了韋一的心情,這種事,明明可以大加利用,可以成為扳倒駱文承的一大把柄,可他怎麽忍心呢?他們怎麽舍得,用那兩人的醜聞,置駱文瑞于那種難堪的境地……
他死死握緊了拳頭,深吸口氣慢慢讓自己平靜下來,“總之先別打草驚蛇,那個小雜……那個孩子以後也許會有用處,先留着。”
十七道了聲是,看莫絕似乎又要去監控室,忍不住說道,“七爺,您該休息了,很晚了。”
“十七,”莫絕恍若未聞似的,喃喃說,“你說要不要在小一的陽臺上也安個攝像頭好了,也不用麻煩他總去菜地跟我聊天,”他說着眼睛一亮,高興道,“對啊,我怎麽早沒想到!”他立刻轉過身來,開心地說,“能不能麻煩你,這兩天晚上過去一趟,在陽臺上安一個,這樣我就能一直看到他了!”
莫絕兀自高興地說着,卻看到十七的目光閃了一下,沉默着沒有說話。他覺得奇怪,剛要問怎麽了,男人卻是笑了笑,點點頭,“好,我今晚就去。”
莫絕有點納悶,忍不住問,“你怎麽了?最近我怎麽感覺你不太開心?”
十七又是笑笑,溫聲道,“我一整天都沒什麽表情,七爺還能看出我開不開心麽?”
“當然了,這一年多你一直陪着我,我還看不出來嗎?”莫絕看到他肩頭落了一層灰,也沒多想,伸手給他拍了拍,“我在病床上那些天一直是你照顧我,雖然你是段叔派來保護我的,但我心裏一直把你當朋友的。”
男人垂下頭沒說話,莫絕又是笑道,“你要是真有心事,記得和我說啊。”
十七忽然擡起頭來,面上的笑容沒變,卻說出一些奇怪的話來,“七爺,我以前的生活,很見不得人。”
“啊?”
“我不是‘鷹’裏面培養出來的,我是從意大利來的,當時……被段爺救回來,就一直跟着他了。”
“救回來?”莫絕愣了愣。
十七沒有解釋,只笑着說了一句,“總之,這一年多的日子,能認識您我很開心。我長這麽大一直都活在黑暗裏,頭一回跟着您能接觸外面的陽光,我已經很滿足了。”
莫絕聽得莫名其妙,還以為他詩意呢,無奈道,“我天天做的這些事,哪裏陽光了。”
十七沒再說什麽,只是又笑了笑,朝他微微彎下腰來,“您早些休息吧,我今晚就去趟駱宅,和小一少爺也說明白,您就不用總等着了。”
“好啊,謝謝。”
十七搖搖頭,目送着莫絕走遠了,站在原地愣了會兒神。
他沒有什麽學問,不懂什麽比喻句,他說的是事實。
他從出生起就屬于黑暗,白天在地下室裏訓練,出行任務便在黑夜裏,他幾乎從來沒有見過陽光,直到被派來保護莫絕,他終于嘗試着在光天化日下不再隐藏自己,堂堂正正地站在陽光裏。
而陪着他沐浴陽光的,便是這個一年時間都沉默無聲,心如死灰的少年。
這人眼中明明只有恨,刻骨又灼熱的恨,卻不知為什麽,竟給他陰晦的生命裏帶來了一抹從未有過的暖意。
可他也知道,這抹微光并不屬于自己,也終究都不會屬于自己,他早已習慣了黑夜,也早已習慣了隐藏,對他來說克制反而是最擅長的事情,他連個像樣的名字都沒有,一直都是陽光背後最陰翳的影,他不奢求什麽,只要能在這陰影裏默默看着那人就好,他別無所求。
也許……那個叫駱一的少年也是這樣的吧。
他茫然了一會兒又自嘲地搖頭,自己憑什麽和他相比呢?那是莫絕心心念念了一整年的人,而自己死了,莫絕也只是難過,并不會挂念吧。不過……不挂念也好,這樣他就不會傷心了,也不會再露出那麽絕望又痛恨的目光,他看了一年,看得夠了,并不想再因為自己讓那人染上更深的灰暗。
守着他就好,看着他幸福就好,畢竟,那是第一個關心他,真的把他當朋友的人。
十七不再多想,再次将習慣了的僞裝覆蓋全身,而後默默等着天色暗了下來,眯起眼,朝黑夜中悄無聲息地躍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