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誤會

駱文承和白蓮的葬禮舉行得很低調。

那天正下着雨,墓園中淅淅瀝瀝,來悼念的人不多,不到半天幾乎都走了幹淨。周瀛是最後一個走的,他一直都沒有說話,只是站在駱文承墓碑前,看着碑上那人冷峻而不茍言笑的臉,看到夕陽西下,天色昏沉,終于微微伸出手,輕輕摩挲了一下墓碑表面。

“我走啦。”

他笑了一笑,稍微彎下腰,點了點男人幽深的眼睛,“過幾天再來看你,你也偶爾來看看我,好嗎?”

沒什麽回應。當然不會有什麽回應,不過他早已習慣了,這人活着的時候尚且不肯給他任何回應,如今死了,哪還會聽他說什麽呢?

十九歲出道,被他捧了五年,如今也才二十四歲罷了,心裏卻像是有什麽東西跟着死了似的,再難跳動了。

離開墓園的時候緊緊握住了衣兜裏的東西,他恨駱一那些人,卻又無可奈何,即使恨着,也只能依靠他們。

那女人肯為他殉情,也算對得起他的一世情深,而自己活着,能為他做的,也只剩下為他報仇了。

将害死他,冤枉他,嫁禍他的那個男人,親手推進地獄裏去。

這是他如今剩下的,唯一能懷念那個人的方式了。

“啊,周先生,您要去園區拜訪誰嗎?”

天水園是被河水圍繞着的,想渡河過去,若不是園區裏的住戶,總歸得有點身份。

周瀛此刻慶幸,還好自己仍舊是一線巨星,走到哪裏都有人認得。他點點頭,朝管轄汽艇的人看了下身份證,“已經和駱總說過,今天來拜訪他。”

駱總這兩個字從口中說出來,心髒是不受控制地微微抽痛的。

仍舊是駱總,卻再不是那個人了。

從那人被行刑到現在,也已經過了三個多月的時間,可也只是三個月罷了,駱陽集團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夢樂園水上世界修整重建,許多游樂項目拆除,替換了更多新穎又安全的游樂設施,聽說還增加了一些趣味的互動項目和國內外的風靡劇場。一些比較知名的劇目,類似《開心麻花》的話劇、《天鵝湖》的芭蕾劇、《盜墓筆記》的舞臺劇等,也在偶爾的免費開放範圍內。夢樂園的定位在潛移默化地改變,游客又漸漸多了起來,聽說前段時間終于不再虧損了,逐漸恢複到了過去的客流量水準。

駱陽電器卻是徹底倒了,集團卻同時收購了一直同它針鋒相對且同樣實力不俗的起軒集團,那個外國佬顧七說是在中國游歷夠了,回美國接手他們自家的電器公司去了。所以綜合來看,家電業務雖然受到了重創,卻也因為這次的大換血,業績開始穩步回升起來。

至于駱陽影視,顧七在回紐約之前,一并将股權全部還給了駱陽的新當家人,股價都沒變,原價轉讓,所以駱陽影視再次回歸到了駱陽集團的旗下,那些當紅明星自然也同樣回歸,繼續為駱陽效力了。

而與此同時,新任總裁又開辟了一系列的私人醫院,有中醫,也有西醫,還請了出身醫科的霍逸做代言,自然是生意火爆,運營得也還算不錯。

總之看起來,新總裁上任之後,駱陽集團的所有困境像是一朝被洗滌了似的,誰也不知道他那麽一大筆的啓動資金到底是從哪兒來的,可也沒多少人細究這個問題,反倒是對新總裁十分好奇,好事者四處搜羅有關那人的消息,卻也只零星傳出了一小部分罷了。

只知道新任駱陽總裁兼董事長名叫駱一,是駱家那個死而複生的養子,據說以前是個傻子,因為那場車禍清醒了,裝着傻卧薪嘗膽了兩年,終于報了血仇。惡人贖了罪,好人取而代之,看起來真是皆大歡喜的結局,又聽說那個新掌門人不過是個少年而已,還未滿十九歲,竟然就扛起了前任駱總留下的一堆亂攤子,短短在三個月中就力挽狂瀾,将負債累累瀕臨絕境的駱陽重新拉扯起來,直到如今再一次步入正軌。

媒體把他塑造得神乎其神,什麽東方基督山伯爵,什麽百年一遇的天才,簡直要把他吹上了天。周瀛覺得可笑,混了這麽久的娛樂圈,這些手段他實在太熟悉。那人和楊家的少當家是至交,想神話自己還不是手到擒來?周瀛看着那些報道像是看笑話,嗤之以鼻,根本沒放在眼裏。一個十九歲的屁孩子罷了,能有多大的能耐?還不是因為有郎佑琛,樊墨,還有霍逸他們幫襯着,只憑他一個人,能有什麽出息?

周瀛直到走到駱宅門口,都是不以為然的态度,直到他被請進大廳,第一次見到了那個傳聞中神乎其神的駱家少當家,駱一。

雖然一直有傳聞,卻從來沒有曝光他的照片,那人一直都在幕後,這是周瀛第一次見到他,可第一眼竟看得愣了一下。

即使看慣了娛樂圈中的各色美人,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少年長得實在是漂亮,尤其那雙水墨似的溫潤淡雅的眼睛,單鳳的輪廓,美得極有特色。他還是頭一回看到一雙這麽獨特的丹鳳眼,搭上那雙清潤的瞳孔,被這麽靜靜望着,讓他一時就出了神,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等了你一天了,來,請坐吧。”

少年的聲音也和他的那張臉一樣,很溫和,泉水流過耳側似的,清亮又明淨,很好聽。周瀛看了他好一會兒,沒說什麽,跟着進了會客室,板着身子入座,冷下來一張臉。

駱文承的确是有錯在先,這個人也只是為了給親人複仇罷了,可他仍是骨子裏讨厭這個少年,再怎麽好看也很讨厭。

可有事相求,不得不放低姿态。

“我來是給你個東西,”周瀛臭着臉,面無表情地把一個U盤放到桌子上,“駱總讓我把這個交給你,如果白蓮死了的話。”

少年擡眼看看他,長睫毛随着那雙精致的單眼皮一起微微上挑,看得周瀛本能地咯噔一下。

沒辦法,天生Gay,對面還坐着個美人,他又控制不了自己的本能心跳,周瀛鄙視自己。

韋一接過那個U盤,問道,“裏面是什麽東西?”

“他和郎佑庭的通話記錄,有一些明确提到了時間地點人物,不只是你們的車禍案,還有其他坑害過別人的證據。”

“哦,”韋一摸了摸U盤的表面,反問他,“有明确提到過郎佑庭的名字嗎?”

“……沒有,駱總一直叫他大哥,他倒是一直叫着文承。”

韋一呼了口氣,搖了搖頭,“雖然很感謝你,但是這點證據沒有實質作用的。”

“那可是他的聲音,怎麽沒有用!”周瀛抱了很大希望過來,不免有些激動,“找個音頻鑒定師,音波吻合就是證據啊!”

“人說話的氣息,語速,情緒,都會影響音波,郎佑庭如果死不承認,單就說是一個和他聲音相似的人,你有什麽辦法?”韋一話音頓了下,略微抱歉的語氣,“不是沒有人懷疑他,之前那次開庭就有很多證據都指向他,可沒有實證,就只能讓他逃脫了。這些音頻就和那些證據一樣,他如果抵死不認,最後還是空忙一場,沒有意義的。”

“那怎麽辦?”周瀛咬緊了牙,憤恨道,“怎麽,你和駱二公子都活下來了,就決定放過他了?我告訴你們,真正的兇手才是他!憑我對駱總的了解,他根本不是那麽心狠手辣的人,說不定都是這個畜生在背後慫恿他,坑害他!他才是幕後的真兇!”

韋一看着對面人激動的神情,沉默了一會兒,嘆了一聲,“周瀛,你是想給駱文承報仇嗎?”

“沒錯,”周瀛深吸口氣,控制一下情緒,“只要能弄死這個混蛋,你讓我做什麽都行。”

韋一靜默着看了他一會兒,也不知想着什麽。周瀛心緒一滞,莫名被他看得有點發憷,皺眉避開了視線。

韋一收回目光,低聲道,“要扳倒一個人,要先擊垮他,毀掉他所有的爪牙和武器,才能讓他無法翻身,乖乖認罪。”

周瀛愣了愣,擡頭看他。

“而郎佑庭現在,根基深厚,財力也雄厚,關系網遍布全國,手裏還有一個隐形組織替他效命,你拿出任何證據,都會被他找機會反駁回去,根本激不起一點浪花,所以……”

“所以要打倒他,就要先毀了他,是嗎?”

“不錯。”

“……可是駱總把所有罪責都認了,現在又……又服了刑,還能靠什麽毀他……”

“你也說了,他和駱文承還坑害過別人,”韋一沖他笑了下,安慰他失落的心情似的,“他的每一分錢裏都沾着血,總會有漏洞的。”

“你是說用別的案子?”

“再怎麽有權有勢,沾上命案就很難翻身,郎佑庭犯過的命案絕對不少,只不過都被他掩蓋了,也沒有留下任何證據,被害的人也沒有實力和他抗争,他才會一直逍遙法外,”韋一收起桌上的那個U盤,墨潤的眸子忽而冰冷下來,“所以你再等一等,我已經派人四處搜集他的犯罪證據,只要拿到鐵證,只要分量足夠,我會拿整個駱陽跟他宣戰,他逃不掉的。”

“你……”周瀛愣神了,剛才少年身上一瞬間散發的冷意實在逼人,他呆了一會兒,喃喃說,“你真的只有十九歲?”

韋一眨眨眼,冷芒盡褪,歪着頭笑了笑,“還有四個月,現在還是十八歲。”

“……”

周瀛抿了下唇,沉默半晌,慢慢站起身來,“我明白了。如果需要我做什麽,盡管吩咐我,什麽事都行,只要能幫到你們。”

韋一慢慢斂了笑容,目光複雜地看看他,忽然走到他身側,微笑道,“倒還真有個事。”

“什麽?”

“《宮孽》那部宮鬥劇,聽說過吧?”

當然聽說過,炒得火熱,全是當紅女星擔綱,還是億鑫投資制作,從開機伊始就受到了極高的關注度。周瀛疑惑地點點頭,“怎麽了?”

“本來皇帝,哦,就是男主,給了霍逸的,可那個家夥……”韋一嘆口氣,聳聳肩,“每天樂不思蜀,不務正業,又罷演了,原因是什麽……女人太多,怕某個人誤會,”無奈地又笑了笑,韋一說道,“所以最近在想着換男主,你也知道駱陽和億鑫關系不錯,想請你出演這個角色,你有興趣嗎?”

周瀛驀地瞪大眼,蒙了。

他本以為……自己上次害他們差點喪命,又聽說眼前這個人還中了幾槍,自己以後一定是要被雪藏了的,沒了駱文承的關照,又得罪了頂頭上司,星途絕對是毀了,可是竟然……

《宮孽》播出後會有多火,他完全預想得到,這樣一個注定會大紅的角色,竟然會給自己嗎?

不報複他,還給他好資源?

這家夥怎麽想的?

“你認真的?”

“你看我像開玩笑嗎?”

“……為什麽?”周瀛咬了下嘴唇,皺起眉來,“我害你受了傷吧,還差點害死你們,你為什麽……”

“駱文承拜托我們的。”

周瀛狠狠一顫,臉色頓時白了。

“他求我們關照你,至少不打壓你,”韋一看他瞬間通紅的眼睛,有些憐憫起來,不由柔下聲音,“他只求了我們這一件事,卻是關于你,他還是記着你的。”

周瀛不受控制地忽然就哭了,眼淚一下子湧出來,都來不及他反應。

韋一吓了一跳,趕緊抽出幾張桌上的抽紙,遞給他。可男人咬緊了牙,抽噎了一下,哭得更兇了,韋一猶豫了下,看他模樣實在可憐,只得伸手給他擦了下眼淚,嘆了口氣,“別難過了,他心裏不管有沒有你,至少是在乎你的,不是嗎?”

周瀛猛地握住他擦眼淚的手,捏緊了,啞着聲說,“他還說什麽了?他還有說別的嗎?”

韋一被他抓得有點疼,不過沒舍得打擊他,就任他抓着了。其實駱文承沒再說什麽,只是這人眼中的熱切看得他有點兒心疼,不由就随口安慰他,“他還讓你好好生活,不要太難過,以後忘了他,找一個能好好對你的人。”

結果沒什麽作用,男人哭得更厲害了,韋一有點兒無措,他可最看不得人哭了,只好伸出沒被他握着的手,又從一旁扯過紙巾,繼續給他擦眼淚。

“好了,別哭了,他可不想看到你哭的。”

周瀛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緊繃了太久的情緒,終于有了個人可以陪伴,忍不住就頭靠在他肩膀上,咬着牙抽噎。韋一沉默着任他靠着,有點心軟,猶豫了一瞬,卻還是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剛想着要說些什麽話讓他開心一點,會客室的門忽然被推開,而後傳來莫絕清冷的聲音,“聽說周瀛來……”

話音戛然而止,眼前的畫面讓他忽然就禁了聲。

周瀛趴在韋一肩頭哭,韋一卻是一手拿着紙巾擦他眼淚,另一手拍着他的肩膀,卻怎麽看都像個擁抱的姿勢。

莫絕瞪着眼睛,韋一也驚了一下,下意識就把人推開,尴尬地後退了一步。

周瀛被他推得咳嗽了一聲,擡起頭看到莫絕僵硬的臉色,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見對面的青年忽然沉下臉,轉身就走,冷冷丢下一句,“不好意思打擾了,你們繼續。”

說罷就關門走了。

韋一蒙了一下,剛要追過去,像是又想到了周瀛,竟然還記着禮數,和他點了點頭,說了句“抱歉不能送了,明天公司見”,便匆匆忙忙追了出去。

周瀛呆了一下,卻也沒怎麽在意,心裏仍是難受,從桌上扯了好幾張紙,把眼淚都擦幹淨了,鼻涕也擤了,才悶悶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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