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常岚安靜的坐在席上,這是她第一次參與到祭典之中,這舞者們沒有宮中舞姬那妖嬈的身段,也不是在從越國傳來的靡靡之音,舞師與武士們一同起舞,陰柔之時,就如同夜晚的螢蟲,帶着螢火蜿蜒飛翔于寧靜森林的夜,可當武士們以刀震盾時,又如仲夏夜沉悶處的驚雷,讓人心裏欣喜,足以去期盼甘露的降臨。

皇室宮廷中那些紙醉金迷與祭典産生的是強烈的反差。

常岚想,她更喜歡這樣的畫面,力量代表着的是無上的權利,是可以扭轉命運的能力,她也曾想過,如果她比兄弟們要愚笨,她或許甘願去承受結婚、生子,止步于庭院的命運,可她偏念了書,做了學問,她看到其它女子們不曾看到的世界,甚至将她的兄弟們狠狠的按在王道的地板上摩擦,她還記得有年秋天,先生教授《百家》,書中記載了辛朝方立時諸子百家的思想,道家無為、儒家貴禮,法家重理,兵家達道…夫子讓衆公子論,今日大辛形勢,何家思想可以大有作為,太子常岱尊儒,只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階級使然,禮樂傳承,大辛方可興盛萬年,另有二公子常白主張以兵立國,現在十六路諸侯并起,目無君長,若不國富兵強,何已立威。

最後常岚卻說,以儒立國,上不恭則下不順,以兵強國,只會窮兵黩武,民不聊生,大辛王朝已立國千年,國庫充盈,人才濟濟,但國之重臣皆為公卿,公卿血統雖是高貴,但能力不稂不莠,因以法立國,凡事有跡可尋,有理有依,皇朝才可永立于九州四海。

此時恰逢已成為大司馬霍顯路過書房,旁聽公子們做學,聽到常岚的論調,霍顯不自禁的鼓掌,霍顯曾私下對夫人說:“若常岚為鳳,我必将保她為少主。”

何時大辛之凰才能與鳳比肩。

“這點心真味道真是極好。”

正在常岚惋惜之際,身邊卻傳來了對食物的贊美聲,常岚則過頭,只見姜青鸾正在用一帕方巾将點心包起,大有打包帶走的意思。姜青鸾再一次發現了常岚的目光,她禮貌的還以微笑,這人也真是奇怪,好像不知顏面為何物,幹什麽事情都是那副坦蕩的表情,她就當着常岚的面,将那包點心放入了袖口。

“你的點心還吃嗎?”青鸾問道。

“你拿去吧。”常岚以為姜青鸾就算被廢也曾是一代諸侯,這些事情哪能她親自動手,便對女奴說道:“阿離,為姜姑娘打包些點心,末了送去大司寇府上。”

青鸾從未告訴過常岚自己家住何處,想來常岚已是猜到了她的身份,說來也是,她一身符國王服,但凡是個公卿大臣都認得出來。青鸾還是豁達的笑着,仿佛知道這身份也沒什麽好丢臉的,反而實誠說道:“謝過姑娘了,孤也是好些日子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點心了。”

常岚并不知道姜青鸾究竟經歷了什麽,才能以一國之君的身份說出如此傷及大雅的話,自古諸侯公卿都以竹松為榜樣,竹生而有節,松在寒冬依然可以傲雪,但姜青鸾此時毫無這種氣節,她掃過遠方的祭臺,看着那些被拉入祭壇的牛羊,突然覺得姜青鸾反而像它們。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大司寇可有怠慢了殿下。”常岚突然問道,直至話脫出口她才意思到自己有些失禮,可身邊的人總是一位諸侯,更是一個女人,如果今天她沒有與青鸾相遇,她或許根本不會在意,可偏是遇見了,她又怎麽掩得住內心的好奇,她想看看她最希望成為的人過着的是怎麽樣的生活。

“大司寇對孤極好。”姜青鸾回答道,言簡意赅,依然如春風一般笑着,這笑臉似乎從二人見面開始就沒有改變過。

常岚知道,這問了也是白問,姜青鸾既為階下囚,怎麽會說那獄吏的壞話,何況最大的獄吏應該是她的父親,隆光帝常桓。

“主人,開始殺牲了。”阿離提醒道,雖然這個姑娘長得壯碩,可聲音卻是細聲細氣的。

常岚點點頭,她示意姜青鸾可以觀禮了,但卻見姜青鸾将頭看向地下,估計怕是場面過于血腥而不敢入目,常岚總得來說是有些失望的,她以為既作為諸侯自然應該當有萬夫之勇,卻連殺牲這樣的大事都不敢瞧,常岚又想到關于姜青鸾的種種傳言:荒淫無度,不保社稷。

洛國的鐵可鑄最利的刀,這樣的刀就算放在戰場都是炙手可□□,有詩曾雲:上洛石中鐵,将軍手中劍,而如今這般昂貴的兵器成為了屠夫手中的刀。

三個祭祀坑,分別放着牛、馬、羊,三百個士兵拿着洛刀同時對準那些畜生的脖子,一時間血入泉湧,那帶着鹹腥味的血氣像清晨的薄霧彌漫在整個祭典,男人們瘋狂的叫了起來,似乎在告訴天帝注意他們的虔誠,女人們拿着帕巾或用袖口捂住口鼻,對于這刺激的畫面時敢露出掩面偷看。

犧牲之後,畜生與刀們被埋入坑中,之後又有以玉祭天之禮,來自皇朝各地的獻來的最好的玉器也一車車的堆進了祭祀坑中,對辛王朝的贊歌不斷的傳唱,歌聲伴随着那散不開的血腥氣不斷的,一層層的蔓延着,而她的父親隆光帝,帶着她從來沒有見過的驕傲神情坐在祭壇中央,那十二旒冠冕随着西下的風搖晃着,她已經忘記了父親往日裏的慈祥,現在她看看到的只有威嚴,

所有人在這樣的儀式之下都如癡如狂,常岚看着坐在她正對面癫狂的兄弟們,他們甚至跳到了祭壇下方揮舞着廣袖,且歌且唱。

常岚直視着這一場屠殺,第一次她離權力本身如此的靠近。

有兔坐在山嶺上,雖然身後就是一座小山,如果他悄悄往山的方向挪動就能逃離勞役的監視,但他并沒有這麽做,一個奴隸走到哪裏都是奴隸,這個時代階級渭泾分明,做一個逃難的奴隸,不如在天平好好吃口剩飯。

“有牛有馬,有狐有兔……”有兔哼着農家的調子,卻忘記了下面的歌詞是什麽。

年輕的奴隸又馬上從坐了起來,他隐約聽到了牛的聲音,他幼時就養牛,這牲畜繁多,與牛便特別親近,但他又知道,此時此地不應該有牛,皇帝祭天,所有送到東郊的牛都已經送進祭祀的坑中,有兔起身尋着聲音而去,果然在小山坡上有一只牛正散漫着吃草,年輕的奴隸只覺得背上一涼,這天子祭祀殺多少牲口那是有數的,少一只都不行,可這奴隸也不笨,殺牲的儀式已經結束了,如果少了牲口,那祀官們早應該來找奴隸的麻煩。

接着有兔又聽到蹄聲,那是牛蹄踩在朽木上的聲音,而且必然是只大牛,有兔又尋着聲走着,可後山上都是長了刺的小樹林,哪裏有什麽牛。

奴隸也有奴隸的自尊,有兔向來以識牛為自己的本事,他仔細的看着四周,耳朵尖的就像一只兔,他尋着牛的聲音,鼻子猶如一只獵犬,嗅着屬于牛糞的氣息,突然奴隸腳下一空,竟然掉入了一個棚裏,有兔借着牛的犄角站了起來,才發現有人在山坡上做了一個牛棚,牛棚上被覆上了野草,看着堆積在坑裏的牛糞,最陳舊的已經幹了,估計這牛已在這養了不久。

有兔有左右看看,足足十頭牛,每一頭都強壯如丘。

“這些祀官,膽也太肥了,竟敢私藏祭品。”有兔掀開覆在牛棚門口的野草,準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可這奴隸沒走兩步,卻突然聽到身後一陣巨響,有兔熟牛的習慣,這樣的聲響勢必驚要驚了那些大家夥,奴隸一個翻身順勢跳到了牛的身上,他緊緊拽住牛的兩只犄角,身體貼合着牛身,只見那十只大家夥如開閘奔流,竟朝着天壇奔去……

姜青鸾左右望着,不知道哪家的女眷好能像常岚一樣好說話,想這點心入口如絲,齒頰留香,若能多讨一些回去還可以打發一下大司寇家的下人,不過看了好一會,婦人們都各自攀談,要麽便是對上她的眼後又迅速将目光移開,青鸾只得再次坐端,她趕緊理了理自己的袖邊,免得袖口裏的補丁被人看見。

“請問這裏是符王殿下嗎?”

青鸾擡頭,只見一素衣女奴走了過來,對上青鸾的目光後,女奴跪了下來,又小聲問道:“請問這裏是符王殿下嗎?”

“是孤。”姜青鸾答道。

“此處乃女眷席位,大司寇命奴過來帶一句話。”

“請講。”對一女奴青鸾也是極為客氣。

“祭典結束後,請符王乘他的車回去。”

“那我的車呢?”姜青鸾問道,好不容易今日許她乘玄色王攆。

“奴不知,”女奴回答道:“大司寇的車在北側的山坡,奴一會在出口等您。”

女奴傳完話便退了下去,姜青鸾再一次逮住偷看她看常岚,勾起嘴角,繼續她如春風般的微笑。

“姑娘見笑了。”

“無妨。”常岚答道,可擡目之時卻見姜青鸾的微笑不見了,轉而沉下臉,仿佛換了人一般。

突然姜青鸾抓住常岚的手:“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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