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回魂

臨海來的緊急信件,蕊黃挑開一看,差點站立不穩。方勁的魂魄滞留臨海城隍處,不肯歸回肉身,催促城隍開路書,他要回啓州?!

心頭的痛楚讓方勁陷入了昏迷狀态,當主觀意識開始失去控制,心底暗藏的那些塵封的記憶開始叫嚣,掙脫着束縛跑了出來,混混沌沌中情與愛的濃烈,混雜着心痛與絕望,什麽叫生無可戀?什麽叫希望忘卻前塵往事?在這樣的心情的主導下,傷情一路惡化,以至靈魂出竅,随着大批戰争中死亡的鬼魂,到臨海城隍處報到。

臨海城隍将蕊黃接了進來,道:“令公子,執意不肯回魂,卑職已經勸了半日了。他的肉身,我已經讓人先替在那裏,但總不是個事兒不是?”

蕊黃拱手道:“多謝仇大人幫忙!待我去見他之後再說!”

臨海城隍辟了一間接待室給蕊黃,當方勁被帶進來的時候,三年未見,容貌未曾改變,但是神情肅冷,面容總透出濃濃的倦意。蕊黃一時不知道該張口說句什麽。

方勁看了她半晌,走了過來坐下,嘴角溢出一絲苦笑道:“當真只有這種方式才能見你一面!”

“你腦子裏就這麽點事情?我當你這些年長進了,人生雖然苦短。但是,好歹我算養出來一個上進的有為青年。沒想到你就這麽點出息!?充其量,于你,我就是一個女人。你就是被一個女人拒絕了!所以,就要死要活了?”蕊黃聽見他用這種方式來見她,就罵了起來。“無論是男人或者女人,死纏爛打都很沒品。”

“我仔仔細細地想過了,從初見你的第一面,我該就是戀上了你。養母,你心有所屬,這些都讓我想說不能說,想愛不敢愛。我只問你,你心裏就天界太子一個人嗎?”他的臉色本就灰敗,此時更是難看。

“他是我男人,男女之事上自然只他一人。你是我養大的孩子,心裏分量一樣很重,但是無關男女之情。”蕊黃說出這話的時候,驚覺這些話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如果不是方勁在面前,她都想甩自己一記耳光,讓自己清醒清醒。

他點點頭道:“要我今生忘卻你,看來已經不可能的了!既是如此,不如重新投胎,喝上一口忘川水!我也沒有要死要活,以前沒死成,是自己老騙着自己,都沒跟你說過,怎麽就斷定你心裏沒我,傷地再重,想着你總是在等我的。這次……”他停了停,“我不知道該為誰活下去!既然有這個機會,我就不回去了。”

蕊黃半晌沒吸一口氣,她張口:“方勁!投胎,生死不是那麽容易的。你可知道死了,未必就能立刻投胎,在地府漫漫的等待,是一個很痛苦的過程。而且如果你死了,你這些年的努力全都會白費。按照命書,你師兄有一個大劫,如果不能渡過,四國不過成三國而已,而且征戰更烈。你是個男人,有信仰的男人!這些大事還等着你!別枉費了。”

執着和固執是同義詞,方勁的執着,蕊黃不是不能理解,但是能理解又如何?

“我真高興,你終于承認我是個男人了,不一口一個勁兒,一口一個兒子地叫我了!我等你開口簡簡單單地叫我名字,等這麽多年!”方勁将蕊黃的一縷發絲撥進她的耳後,蕊黃被這樣親昵的舉動,弄地臉上發燙。他笑了笑:“能讓你為我紅上一紅臉,我這一輩子也就無憾了。

“別離題,我只問你,有沒有聽進去我說的話?”蕊黃臉紅更甚,那是着急的。

“你想讓我活下去?”方勁似乎想看進蕊黃的內心,他盯着她看,“好!我活着!”

蕊黃嘆息了一口氣:“我想要你為自己而活,精彩地充實地過一輩子。”她站了起來,轉身要走。方勁伸手抓住了蕊黃道:“我回魂!但是,有個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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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蕊黃一貫的做法,當年對待那棵見血封喉,他何嘗不是如此固執。蕊黃如果聽到這樣的答話,肯定是你愛回不回,立刻就走。可對着方勁,蕊黃吐不出那樣的話,用眼神示意他說下去。

方勁站起身來,看着牆壁,背對着蕊黃說:“如果能和你有一世情緣,即便萬劫不複,我也心甘情願。然你對他的情分,我看來是争不過的。我只願能常常見着你!你放心,等天下大定,我就出家為僧,屆時,你願不願意見我,就随你了!”

蕊黃想了想道:“好!我陪着你!”方勁轉過身,一時間的表情看不出悲喜,就在蕊黃想開口催促他趕快回去的時候。他使力将蕊黃拉了過去,唇印了上去,強行打開了蕊黃的牙關。舌地伸入,讓蕊黃想要掙紮的脫離,但是方勁在魂魄階段,雲曦的能力顯然恢複不少。蕊黃根本使不出力氣推開。

更讓蕊黃驚慌地是,随着他吻的深入,她的身體誠實地反映出一件事情。她真的把這個自己一手拉拔大的孩子當成了一個男人,蕊黃有種感覺,自己是那種老公出差,自己寂寞到要精神出軌的女人。

方勁放開了蕊黃,喘了幾口氣之後冷然道:“走吧!”這算什麽狀況?說什麽陌生也好,說什麽無法理解也罷。方勁已經不再是以前的方勁就是了。但是,不可再有下次,絕不能行。

方勁醒來,讓所有等待的人都松了一口氣。“将軍總算醒了,王爺都快急瘋了!一天快馬五回來催問将軍的傷情!”

方勁點點頭,等禦醫把過脈後道:“立刻寫信給王爺,說我沒事!”

“是!”

這是一場幽暗而漫長的夢,夢裏蕊黃答應以後陪在自己身邊,而自己從此與她能常見面,卻再也無緣。何必嘆息這有緣無緣,本來緣分早就已經斷了。是自己一直長久的執着罷了!回到京城養傷的方勁按壓着自己的太陽穴,暗笑自己真是傻到家了。居然還在期待那個夢能夠成真。這不半個多月過去了,影兒都沒見一個!

茶樓裏嘈雜的聲音,顯得有些鬧哄哄,那些人談天說話,家長裏短。

正中間賣唱的女子敲着鼓,唱着前朝書生和小姐的故事。紅顏欽慕俏郎君,相約祝橋頭,黏黏糊糊就芳心暗許,珠胎暗結。書生進京趕考,小姐被父母逼嫁,小姐剔去了滿腦袋的情絲,鑽進了庵堂裏,全了貞潔,那書生高中歸來,将她迎娶回去,做了如夫人。當真是才子佳人的一段佳話。

“什麽貞潔烈婦?見上一兩面就行那周公之禮的!十足的淫娃蕩婦!什麽有情有義,既然人家那般對你,為什麽不以正室相待?”一位俏麗的少女側着頭問方勁,“三叔,我說的可對?”

方勁點點頭,繼續看着窗外。那女子又說:“聽父王說,三叔有心儀的女子,能告訴菲兒是什麽樣的嗎?”

方勁又點點頭,姑娘等着他的下文,等了許久都沒有回複,才發現方勁只是敷衍她點頭,絲毫沒有将她的話聽進去。那姑娘是很有耐心的,不管方勁答不答她依舊有的沒的扯,沒有人知道這位布裙少女,就是北晉比公主更有地位的郡主,宇文皓的愛女,嘉康郡主。這位郡主喜歡方勁已經不是秘密,她的專注和持之以恒,只能說一句,能夠感動天,感動地,唯獨感動不了你!

另一邊,蕊黃今天接了個攔轎告狀的CASE,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這個案子着實難住了她。都府城隍正堂,一個五十不到的男子跪在那裏喊着冤枉。在他旁邊跪着一位七十出頭的老太太,指着那個男子罵孽子,不孝兒。鬼差已經去提本案的案犯羅費氏。

本案的焦點是,老太太羅郭氏狀告兒媳羅費氏虐待她致死。柳州城隍判定,羅費氏虐待事實成立,差了拘役,取了她的性命,投入柳州大牢。虐死尊長屬于重罪,羅費氏要被下油鍋。羅費氏夜裏托夢給她丈夫,這位男子當晚就一根麻繩吊死在他哥家門前,跑到地府喊冤。柳州城隍,将他哄了出去,說他如果再糾纏不清,一起治他不孝之罪。

最後只能告到她這裏,蕊黃看着鬼差拘來了羅費氏的魂魄,一個蒼老消瘦的女人。羅費氏跪在了那裏。蕊黃開始問案,她之前已經看過這個案子的初步情況,實在很複雜。

羅費氏是羅家買來的媳婦,比這位她丈夫整整大了八歲。羅家有個大兒子會做些木匠活計,娶了個媳婦兒,卻是骨架較小,不是幹活的料兒。十四歲他進入羅家,因為生的高大,一直以來挑水擔柴,家裏的幾畝田地都是她做的。她的小丈夫,一直跟着她公公睡,她一直跟着婆婆睡一個房間。

等到羅根發十六歲那年,羅費氏等來的不是圓房。而是婆婆将她大伯子家的三兒領了過來道:“這孩子以後就算是你們這房的了。老大媳婦兒身子單薄,幹不了重活。家裏能頂勞力的就你們夫妻兩個,你若是生了孩子,以後田裏的活計就耽擱了。你們就別生了!”

就這樣老夫妻兩個看着小夫妻兩個,不讓他們同房。羅根發跪在地上,看着地面:“那日,我爹娘進城去,哥哥嫂嫂也不在。我偷偷摸摸找了她,才做了回男人。一來二往,她才有了個孩子。剛懷上那會兒,我娘天天罵她,說她怎麽就那麽騷,怎麽就那麽耐不住?是不是……”接下去就是一些不堪入耳的話。

“老太太,你兒子說的可是實情?”蕊黃問。

那老太太跪在那裏道:“我也是為了這個家着想,他們夫妻兩個生地敦實,幹活的好手,自然是讓他們多幹幹。老大本就生得矮小,大兒媳也個頭也小,當不了什麽用。讓他們兩個生了兒子,兩房都能傳宗接代不就成了,再說了生孩子對于咱女人來說可是一只腳踏進棺材板的事兒,老大媳婦要是有個三場兩短的,對于咱家來說,就是泥牆坍了半邊,只要再糊上就成了。要是她也兩年一個,有什麽不好,家裏的農活沒人幹了。這家子可還怎麽活哦!我真是純為他們倆好!”好嗎,這老太太思想還很先進,她這就是将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崗位上了。

“娘!我活了二十七年,才曉得女人是什麽滋味!你讓我活得怨不怨?”那男人額頭的青筋爆出道。看着他那麽可怖的神情,蕊黃心頭沒來由地一震,這話好似敲進了她的心裏。

老太太看着他說:“辦這事兒,就是為了傳宗接代,你既然有了小輩了!就一定要幹這檔子事兒嗎?廟裏的和尚,庵堂裏的尼姑不也活的好好的?你不怕丢人,我都怕羞!”

“有什麽好怕臊的,家裏的那條狗,到是時節都知道要發情!我是一個人,我有男人為什麽就不能睡一起?我有孩子,為什麽就不能繼承家産?”羅費氏雙眼冒火地盯着老太太問。

“你有兒子,為什麽女兒還要招贅?有兒子的哪家,會留女兒在家的?”老太太問她。

羅費氏咬牙切齒地道:“我情願下油鍋,今天也要罵你一聲,老虔婆!我們夫妻兩個的青春被你埋沒了。我三十六歲才生孩子,生了兩天兩夜,你在門外罵了兩天兩夜。我睡自己男人,倒像是偷了漢子!生出個女兒,你天天就想讓我送人。說養了兒子就夠了,女兒是浪費糧食!”

接下去的事情,女孩子大了,夫妻兩個就給女娃兒蓋了磚瓦房,招贅了一個女婿。老太太不答應了,認為女孩子分去了,他們夫妻兩個過房領養的兒子的家當。死命着哭鬧要他們将女孩子嫁出去。那時起老太太的身體也每況愈下,老大媳婦本來就是紙糊的燈籠,生孩子虧了身體,哪裏有力氣照顧她。照顧她的重任就又落在了羅費氏的身上,天天婆媳互掐,從來沒個消停。

一日羅費氏想起前情後怨,就開始和她對罵。就這樣老太太年紀大了,估計血管爆了,就亡故了。老太太前思後想,都是為了他們小的好,覺得是受了惡媳婦的氣,給活活氣死地,就告到了縣城隍那裏,後來轉手到了柳州城隍手裏,給羅費氏核定了一個虐死婆婆的罪名。

老太太在那裏哭叫着:“他們分家的時候,二房比大房拿的多啊!我的心是偏着他們的啊!老大不叫我好!老二又恨毒了我!我可怎麽活啊!”

鬼差提醒她:“你已經死了!消停些!”

羅費氏看着老太太這樣,站起來指着她的鼻子罵:“你不操,怎麽會生倆兒子?你是人不是人?家裏的東西多多少少,我們倆掙了多少?分這些算多嗎?再說了,分出來的一半,我還不是給了他們家的兒子?”

“那是你兒子!”老太太糾正她。

“我肚子福薄,沒生過兒子!我要是沒生這麽個女兒,咱倆一輩子都是空的,空的!”

蕊黃根據案情判了下去,羅費氏不孝敬長輩,服勞役十年。羅郭氏罔顧人倫,服勞役十年。這已經是照顧了這個空間的接受度了。

這個一判下去,明面兒上沒什麽,柳州城隍私下有開始唧唧歪歪個不停。

而對于蕊黃來說,那一句一輩子都是空的,敲在了心上。對于方勁如今也二十七了,他想等天下穩定之後,就出家,何嘗不是一輩子都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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