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無時無刻不在想着如何去死，以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方式”，阿葉寫到，“甚至是拿女生的頭繩把自己勒死這種。可是遇見你以後就不一樣了，你一不開心我就着急，哪有心情去想死這件事。”

添加圖片，照片拍的是常醫生的一只手，昨晚躺在地板上拍的，五指張開擋着吸頂燈的光，光線從指縫間穿過。

發送。

常醫生第一個給他點了贊，阿葉洋洋得意的給他發了個心，然後嘚瑟的在地板上滾了好幾圈。

常醫生一早就爬起來就去上班，阿葉百無聊賴的翻看着手機。不斷的回味着昨晚上的吻，有些東西沒嘗一口之前，你永遠不知道自己有多饞。一開始常醫生吻得很小心，溫柔的有點過分，然後阿葉一個沒控制住就反擊了，他差點把常醫生的嘴啃破，最後差點搓出火來才被常醫生叫停。

常醫生第一句話就是：“小看你了，少年人火氣真大。”

好吧，他只是沒有那麽強的控制力。

只是，他是在微博裏發的心情，完全不明白是怎麽在朋友圈裏炸了鍋。直到他刷過“萬水千山”，才在衆多宣傳推銷的消息裏揪出了罪魁禍首——朵朵在朋友圈裏截圖轉發了他的微博，并且體貼的艾特了他，只可惜他在衆多留言裏沒有注意。

阿葉第一反應就是沖下樓去看常醫生，不知道這樣的消息洩露會給他帶來什麽影響，也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麽樣的反應。當他看到常醫生正和衆多醫生一起如往常的查房的時候，阿葉才瞬間松了口氣，并且慶幸自己只是發了一只手。應該……看不出來吧。

只不過他下去了以後，就沒有常醫生那麽幸運了，已經查完房的病人瞬間把阿葉包圍成了一個圈，一邊恭賀慶喜，一邊問：那人是誰啊？阿葉抓耳撓腮，四下一看全是腦袋，他從腦袋們的縫裏看到常醫生帶着滿臉問號看了他一眼，阿葉已經來不及解釋了，閉着眼微微搖了搖頭暗示了一下。

阿葉發誓，在精神病院這個地方，常醫生的身份絕對瞞不到下周一早上，今天周三。

只可惜阿葉失算了，因為常醫生突然沖破腦袋們的包圍圈，過來勾着他的脖子把他帶了出去，還親昵的摸了摸他的頭……

阿葉穿着一身病號服，和這裏的“芸芸衆生”一樣，不仔細看臉都分不清誰是誰，這一刻，他終于體會到了衆星捧月的感覺，心裏只剩下了“卧槽”二字。

只是，他那些腦子堵了大卡車的病友們用了一個星期也沒明白這是怎麽回事，最後甚至釋然的理解為醫患關系和睦……好吧，他們還挺傳統的，阿葉有點慶幸，又有點失落。

阿葉問道：“你不怕別人議論你嗎？萬一被他們知道了的話……”

常醫生說：“能在這裏走一遭的人，都是經過大風大浪連生死都看淡的人，他們會理解的。”

阿葉有種說不出的失落，說不清是為什麽。

只聽常醫生又補充道：“除了這裏之外的人，我也不在乎，管他們怎麽看做什麽？”

阿葉沉下去的心又瞬間揚起來了。

“倒是你，等出院了見識了外面的花花世界就不一定記得我了，畢竟你那麽年輕。”

“怎麽會！”阿葉立馬回道。常醫生雖然笑了，但阿葉看臉色就知道他根本沒有信，這些“熟透了”的人，只能用實踐來證明諾言，說好聽話是沒有用的。

不知道是不是愛情的滋養，自從開始和常醫生暧昧不清，到他後來給了回應，再到兩個人順其自然的走在一起，阿葉的胸不悶了，氣不喘了，連心髒頻率都降下來了，胃口都變得好了起來。

朱醫生每次問他，他都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和他說正經話，由此，出院時間反而被拖了下來。常醫生和他說了以後，阿葉趴在床上郁悶不已，因為出院以後，就可以住進常醫生家裏去了。

但是沒有其他辦法，阿葉就要走了，常醫生卻還要呆在這裏繼續工作，他只能憋着。不過這樣也挺好的，讓他想起了高中時偷偷摸摸早戀，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教導主任發現的同學們。沒想到自己在精神病院彌補了高中的遺憾。

今天中午的飯桌上多了一個人，一個襯衣扣子被撐開一個，西裝系不上扣的啤酒肚。啤酒肚有點黑，留了幹練的寸頭，阿葉目測了一下，覺得自己和他個頭差不多。

阿葉一邊很努力的扒着飯，一邊很努力的理解他們的對話。常醫生把蝦剝了皮，放在他的餐盤裏，然後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啤酒肚聊天

阿葉都算不清自己都多久沒出去過了，他覺得理解他們的對話有點困難，就是那種能理解什麽意思，但是又好像聽不懂他們的語言的怪異感。

阿葉盯着啤酒肚，就像盯着看不懂的懸疑電視劇，盯得極為認真。最後啤酒肚被他看笑了，忍不住上手揉他的頭發，嘴裏還說了一句：“這小孩兒真可愛”，結果被常醫生打了一下手。

啤酒肚是常醫生的高中同學，現在是一名醫藥代表，來他們醫院推銷醫療器械來了。輾轉找到了常醫生。怪不得阿葉總有種他們好像很熟，但又點到為止的感覺，這種半生不熟的感覺，以阿葉現在的智商，品味起來着實有點困難。

随着病情好轉，阿葉味覺漸漸恢複，終于判斷出，醫院的飯确實是很難吃，但是啤酒肚帶來的飯還真是挺好吃的，看來這肚子也不是白來的。只是由于不清楚他們兩個是怎麽個關系，阿葉都不敢多下筷子。

漸漸阿葉就發現，啤酒肚經常給他帶東西，送禮物，簡直可以稱之為殷勤，阿葉每次都吓得忙着跑路，畢竟拿人手軟，誰知道他要幹什麽，而且還和常醫生有牽扯。

大約一個月以後，阿葉出院的日子終于被定了下來，他竄出辦公室，朱醫生那句“你跑慢點”被他甩在了門後邊。

他迫不及待的跑去告訴常醫生這個好消息，卻不知道他此刻呆在哪個房間裏。

“我可不是故意對他下手的。”

一樓窗外面的，梧桐樹下的石頭桌椅旁邊，阿葉在窗戶裏面聽到了啤酒肚熟悉的聲音，他下意識的蹲下身，把耳朵貼在牆上。雖然也不知道自己在躲什麽。

春天已經到了，外面陣陣風洗過樹葉的“唰唰”聲。

“實在是職業習慣”，啤酒肚說，“後來琢磨出點味道，才反應過來你們是怎麽回事。說實話我真沒想到。”

“沒想到什麽？”常東志握了握透明玻璃水杯，把落在石桌上的一片葉子扶了下去。

“沒想到你和顧紅分開，最後竟然選擇了這麽個小孩。我沒想到你這麽蠢。”

阿葉一股火氣從心底裏竄上來，嘴唇忍不住的抖了抖，接着委屈感才後知後覺的從心底溢上來。

“顧紅有什麽，聰明、睿智，那小孩年紀輕也就罷了，他還是個……”

“不想惹我生氣說話就注意點兒”，常東志冷冷道。

啤酒肚一俯身，“東志，生活和談戀愛不一樣，它是苦的。你又不是沒有被錢為難過，在國外的時候吃得苦還少嗎？”

常東志長嘆一口氣，“我說過我接受不了背叛。”

“不是已經離了嗎？還省的自己生孩子，多倆兒子不好嗎？我也就跟你熟才這麽勸你，像我們幹銷售的，有幾個會說這種帶刺兒的話的？明知道人家不想聽還要說出來，那不是有病嗎？我是想，你現在退出還來得及……”

阿葉很想堵上自己的耳朵，卻又想聽的更清楚一點，但是他并沒有矛盾掙紮多久，因為他心底湧起巨大的轟鳴聲，他的耳朵嗡嗡響，根本聽不到外面的聲音。

他蹲在地上，慢慢等到驚濤駭浪過後內心漸漸歸于平靜，才一步一挪回小黑屋，一直到常醫生下班回來，阿葉都沒有挪出過被窩。

阿葉用了一下午在反思，腦子從自我譴責和懊悔中走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病情好轉的緣故，他沉浸在悲傷裏的時間變少了。

常醫生坐在床邊，手指拂過他的臉頰，阿葉還是緊閉着眼睛裝睡。直到常醫生碰到枕頭上濕漉漉的淚痕，擔心的俯身看過來的時候，阿葉才知道自己裝不下去了。他躲了一下，把臉一歪埋在枕頭裏，最後才不得不慢慢睜開眼。

常東志打開了床頭的燈，問道：“怎麽了？”

阿葉忍着眼淚搖搖頭，露出的一只眼睛已經腫成饅頭了。

“怎麽哭成這樣？”常東志忍不住皺起眉頭，猜想他是不是發病了自己偷偷忍着。

阿葉不知道怎麽解釋，臉在枕頭上蹭來蹭去，直到眼淚鼻涕全抹幹淨了，愣愣的看了他好一會，最後幹脆張開手臂抱着他，委屈的說：“……我不知道怎麽樣對你。”

常東志沒明白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一時竟然啞口無言的卡頓了半天，随後才如實問道：“什麽意思？”

阿葉不想做個祥林嫂，天天抱怨“我配不上你”以祈求他的安慰，所以類似于“我配不上你，我拖累了你，實在不行就算了吧”之類的話實在不适合說出口。常醫生不會喜歡的，他會煩，自己也會煩。

但他心裏真挺需要這種安慰的。

我不知道怎麽樣對你，我不知道用什麽樣的方式對你你是最舒服的。

所以你能不能教教我，你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什麽都可以聽你的。

“什麽意思，阿葉”，常醫生重複道，“你怎麽了？”

“你和我在一起開心嗎？”阿葉把臉埋在他的肩膀上，說出來的話聲音很輕，還帶着憋悶聲，好像怕誰聽見似的

“開心”，阿葉能感覺到他笑了。自己的心裏也随之塌下去一塊，“我真的很喜歡你，可是我沒有喜歡過別人，我不知道怎麽做。”

“你勾引我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常醫生揶揄道，“你厲害極了。”

我很厲害嗎？我也不知道，阿葉想。啤酒肚給他帶來的打擊不小，阿葉在得知了出院時間以後也開始憂慮自己接下來的生活了。

“朱醫生說我下個月10號就可以出院了”，阿葉說，“可是我現在不知道我出院以後能幹什麽。”

“前一兩年還是歇着吧”，常醫生捏着他的脖頸說，阿葉這才感覺到，他的個頭也快趕上常醫生了，也就差了……五公分？不，五到十公分吧。

18歲生日早就過了，自己也不是小孩子，卻也不知道怎麽樣以成年人的方式生活。進院之前正是叛逆期，也沒學過什麽正經事，每天就知道反叛他的二婚爹，結果就被扔進來了。

“我知道這話你可能不愛聽，可是我真的……可能是你的累贅，我會拖累你的。”

常醫生果然不愛聽，因為他果斷道：“知道我不愛聽以後就別說了，最好連想都不要想。”

“……嗯”，阿葉嗫喏的答應，聲音像蚊子哼哼。

常醫生可能是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話有點嚴厲，随後解釋道：“我不太喜歡這種洩氣的話，我怕自己被影響，而且也不太會安慰人，你這樣一說，我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其實我不擅長處理矛盾……”也沒有你想象的那麽溫暖。

其實有另一半的原因常東志沒有說出來，他怕的不是一時的洩氣，他怕的是一直的洩氣，以阿葉的狀态，常東志覺得把這種悲觀的念頭從一開始掐死在萌芽裏比較好。他希望留在自己身邊的是一個樂觀開朗的人，可以帶給他溫暖和力量，而不是一直索取和掙紮。

想到這裏，常東志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顧紅，顧紅聰明樂觀，你永遠看不到他的悲傷。可就是太樂觀了，樂觀到根本考慮不到別人的感受。他看了看懷裏的阿葉，不由自主的抱緊了他，不知道他對這份初戀的激情能堅持多久，思忖着自己付出感情的重量。

“那我以後再也不說了，連想都不會想”，阿葉果斷道。其實他沒感覺常醫生不擅長處理矛盾，他總是看起來對什麽都游刃有餘，但是常醫生說這話的眼神，像是墜入了某種深淵裏，和平時的穩重成熟截然不同，也許一不小心戳到了他的傷口也未必，也許只是不小心看到了他不為人知的另一面。這個人其實雷點挺多的，只不過別人看不到他的火氣而已。

“我只是……聽到別人說我的那些話我真的很難受，而且他們沒有說錯，我什麽都為你做不了”，阿葉解釋自己的悲觀洩氣。

“你聽到別人說你什麽了？”常醫生敏銳的察覺到了關鍵點，眼神銳利的看着他，阿葉感覺自己的小心思被常醫生的眼神戳了一個洞。

“我以後不會亂想了”，想也會憋着，保證比你還能憋。

“你聽到別人說你什麽了？”常醫生再次重複的問。

阿葉避無可避，最後只得低着頭承認，“偷聽到你和啤酒肚的對話了。”

“……啤酒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