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遺失的琥珀少年(2)
“和你在一起，我已經很快樂了。”這句就好像一聲夢呓一般輕柔，讓我不敢去相信他所描繪的白日夢，因為那美好得不真實，所以不屬于我這樣只會站在現實角度考慮問題的人。
05
伴随着我正确而利落的回答結束，掌聲雷鳴般響起。老師贊許的目光，同學們羨慕或嫉恨的眼光，還有沈鸾音刻意無視卻掩飾不了的落寞，讓我的心情都十分美好。我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我後桌的沈鸾音，然後繼續聽課。
“下次月考我絕對會贏你的，就在後天，你等着瞧。”
筆記本上寫着這句挑釁的話然後被同桌遞過來，我看見沈鸾音清秀的字跡因為內心扭曲而變得有些醜陋，然後我拿起這本筆記本站起來，對着老師眼神無辜地彙報，“老師，有人上課傳紙條。”
沈鸾音用力折斷自動鉛筆的聲音清脆響起，随後便是老師扶了扶眼眶後接過筆記本，看見扉頁上“沈鸾音”三個大字後嚴肅起來的表情。
“沈鸾音同學，下課後到我的辦公室來一趟。”
我能夠想象到老師會對她說“季習憂學習認真，你要不斷努力才可以超過她拿第一”、“不要因為不如別人，而伺機打擾他人學習”雲雲，于是唇邊的笑意更深了。
我想對于沈鸾音來說，最羞辱她的事情，無疑是我每次都以一分之差險勝穩坐年級第一，而她，無論多麽努力都只能屈居第二。而年級排行榜每次放榜都是沈鸾音的受辱日，那些竊竊私語的議論者，都能夠輕易道出我每次只比沈鸾音多考一分的玄機，她又怎麽會不清楚、不了解？
那麽，她那可敬可親的母親，可就更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了吧。
所以她才會讓我的母親到沈鸾音家當鐘點工，好名正言順地拿走我的撫養費，然而我那隐忍至極的母親竟然也同意了。我無法想象，她每次到那裏看見那個賤女人故作姿态地挽着她的丈夫大秀恩愛的時候，是怎樣一種心酸的滋味。
而我，也在喜歡上Lewis之後，對沈鸾音重蹈她母親覆轍對他作出親昵舉動的瞬間，頓時感受到了“有其母必有其女”的深刻含義。讓人嘔吐的做作，卻又無能為力地忍受着這一切。所以，在我唯一能夠正大光明地羞辱沈鸾音的地方，我就要狠狠地報複她。
那麽，曾經是我的父親、而如今卻和她們母女生活在一起的男人，會不會也剛好能體會呢。
對吶，我和沈鸾音，是同父異母的姐妹。呵，可是當那個男人決意抛下我和母親、選擇跟她們母女厮守一生的時候，我就明白，季習憂和沈鸾音永遠不可能是相親相愛的姐妹。
……
沈鸾音第一次沒有在放學後匆匆趕往洗手間，而是陰沉着臉攔住了我，一手打掉了我正給Lewis發短信的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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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啦。”手機摔在地上清脆的響聲讓我愣住了，那是母親省吃儉用給我買的十七歲生日禮物，然而卻被沈鸾音輕而易舉地摔在地上，電池也掉了出來。
“季習憂，我告訴你，不要以為你總是可以考第一名就了不起！你永遠只是被爸爸抛棄的小孩，是卑微的下人！Lewis他不會喜歡你的！”沈鸾音的高跟鞋踩在我的手機上，讓它徹底粉碎了屍骨，我的眼淚在那一瞬間完全掉落。
“如果Lewis喜歡你，你還有必要對我大呼小叫的嗎？你也察覺到，他喜歡上我了吧。”我面無表情地推開沈鸾音，把手機碎片拾起來默默收進書包裏，然後頭也不回地消失在空蕩蕩的教室裏。
沈鸾音，你會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
06
“聽鸾音說你們要月考了，很重要吧，那最近我就不給你發短信了。”Lewis看着今天格外安靜的我，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聊一些不痛不癢的話題。
“嗯，反正我的手機也摔壞了，想聯系也沒辦法。”我翻出包包裏的手機殘骸，苦笑着拿給他看。
“怎麽會這樣……”Lewis的聲音有些無奈。
“大概是有人看不慣我給你發短信吧。”我無所謂地聳聳肩，看着Lewis黯然的眼神，就知道他明白我在說什麽。
“對不起。”
“幹嘛要替她道歉。”我有些不悅，轉念又舒心地笑起來，摟着Lewis的脖子像個小孩子一般嬌嗔道，“等我月考結束的那天，我就可以兌現給你的承諾了，吃西餐，還有，好好地瘋玩一陣。”
“好。”
……
“我一定會超過你的。”沈鸾音的粉底粉飾不了她一連幾天熬夜看書所帶來的濃濃的黑眼圈，我知道她不是說着玩的，否則她也不可能把自己弄得那麽疲憊。
明明是最後一科了，她還是那麽認真，讓我有一絲心慌。
“還差得遠呢。”這是越前龍馬的口頭禪，也是我最喜歡的一句話之一。
我手裏捧着文具，目不斜視地繞過她走向自己考試的座位。
“你……”
我能夠想象得到沈鸾音那張說不出話來的臉是多麽可笑，然而當我坐下的時候，她已經放下東西轉身朝走廊盡頭衛生間去了。
考試還要化濃妝麽？我勾起嘲弄的嘴角，餘光瞥見她随手放在桌面的手機。一種邪惡的念頭油然而生，我看着提前進考場的同學寥若晨星，鬼使神差地把手向沈鸾音的桌面伸去。
……
監考老師被我提前交卷的舉動驚擾了美夢。
本來每次考試我都會準備好充分的補覺時間，可是這次我卻提前半個小時交卷，然後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正認真檢查答題卡的沈鸾音，輕松地走出考場。
我閃到學校旁邊的公用電話亭，撥了一個對我來說完全陌生的號碼，在聽見撥通的聲音後迅速挂斷，心情大好地離開了。可是剛剛一轉身，我就看見了早早在校門口等我的Lewis。一絲心慌的感覺覆蓋上來，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看見剛剛我打電話時有些邪魅的表情，那種反派的招牌笑容不是我想呈現在他面前的。
Lewis是怎麽瞞過沈父母從家裏逃出來的我并不詫異，因為這一切是我安排的，我很清楚他們每周的這個時候會到海邊吹風，像熱戀的年輕人一樣浪漫一把。而這些是我母親曾經跟我父親的約定，這個承諾最終是被我父親兌現了，只不過換了對象。
而沈鸾音，呵，她現在應該拿着剛剛響動的手機，楚楚可憐地向監考老師解釋自己忘記調靜音了吧。
他們一家人，可真是夠好笑的。
也許Lewis終究不是屬于我的，可是至少現在，他是屬于我一個人的。
07
Amber西餐廳的氣氛很适合小資情調的戀人。而我現在就和Lewis在落地窗旁的那個雅座上，依了我之前一個人的幻想，那裏被我提前鋪滿了玫瑰花，香氣氤氲出迷蒙的感覺，宛如身臨童話。
只是我懂，我親手杜撰的童話，最終是會被我親手毀滅的。
我卻認真地投入這場我自導自演的童話，有板有眼地教Lewis吃西餐的一些禮儀，那是我反複在家練習了N次的成果，他有些笨拙地動着刀叉，可是卻總在不經意間流露出英國貴族天生的優雅，我迷戀地凝視着他的一舉一動，甚至忘記了時間在流逝。
因為我知道，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和Lewis這樣安靜地一起度過二人世界。
當Lewis在我的懇求下第十一次掐斷沈鸾音的來電後，她竟然通過安裝在他手機裏的GPS定位系統找到了他。
“啪——”一記耳光驚動了周圍用餐的紳士小姐們，我捂着火辣辣的臉，看着眼睛紅紅的、裝滿委屈又生氣的沈鸾音。
“鸾音，你不要欺負習憂。”Lewis站在我面前護着我，有些懊惱地抓住了沈鸾音準備再次落下的手腕，很認真的請求道。
“Lewis你只屬于我一個人，跟我回家。”沈鸾音反手握住他的手，掉頭準備拖着他離開。我很清楚她的想法，因為不只我，她也很清楚Lewis的家族在尋找他。所以Lewis曝光的時間越多，她和Lewis在一起的時間沙漏就流失得越快，她是害怕了。
然而我卻偏要逆她的意，拉住了Lewis的另一只手，盡量讓他為我停留更多時間。
在看見我的英國老板做出“OK”的手勢後，我才戀戀不舍地放開了他的手，低頭抱着膝蓋哭了起來。Lewis被沈鸾音帶走了，我看見他猶疑不決的腳步，可是最終還是消失在我投過臂彎的目光所能觸及的視線範圍。
“做完最後的收尾工作後，我會給你一筆酬金。”老板走了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無力地點點頭，含糊地說着謝謝。
08
我看着躺在病床上輸氧的媽媽，忽然覺得沒有什麽比能夠自由呼吸更幸福。媽媽為我操勞了那麽多年，最終落下了一身的疾病，醫生那句語重心長的“積勞成疾”讓我心重重一鈍。我輕輕撫摸着她藏滿銀絲的頭發，嗚咽着伏在她身邊睡着了。
夢裏，我看見Lewis被英國前來中國尋找他的管家和仆人帶走了，又或者說，是帶回了本該屬于他的國家。他是英國貴族的後裔，是在父母來中國做琥珀生意的時候被遺忘的可愛嬰兒。
不，并沒有那麽簡單。
從我聽見老板和那些神秘下屬的對話中，我聽懂他們用英式口語說着，那次的黑市交易中出現了動刀動槍的暴力搶劫，Lewis的父親為了保護他和母親中彈身亡，留下了可憐的母親挺着大肚子，懷着的孩子就是Lewis，以及父親生前給未出世的孩子準備的一些稀世琥珀。
于是孤苦無依的母親患病去世，臨終前将Lewis托付給同産房的沈氏父母，那些琥珀成了撫養費。沈氏父母因此發跡，按照Lewis母親的遺願好好地照顧了他十七年。而原本該同他一起長大的我，也因為父母離異，被沈鸾音取而代之。
而現在，剛好在以經商為掩護，實際是尋找Lewis為目的Amber西餐廳打工，學習口語的時候無意間偷聽到了有關Lewis的一切，又自告奮勇地跟老板說自己可以帶Lewis這裏讓他們确認那枚琥珀。所以，這一切不過是我自導自演的童話，深陷其中，算我活該。
我為的，不過是我和母親能夠溫飽的生活，以及我沉重的學費。順便報複搶去我父親、繼而搶去了本該屬于我的一切的沈鸾音和她的母親。
Lewis，我的琥珀少年，我愛你，可是我有什麽資格去愛你，又有什麽資格去擁有你。我唯一能做的，不過是讓沈鸾音也得不到你，所以，我親手把你向你該前往的地方推去了。
對不起，我自私了。
09
沈鸾音再次出現在我眼前時，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她的父親收到了法院的傳票，理由是對公民的非法扣押，他們把Lewis扣押了十七年，這是報應。
當然，還有那些令他們家成為暴發戶的琥珀，在黑市賣掉後獲得的非法財産統統沒收。這一切當然是我個人對這件事請的完美收尾。
然而我很清楚Lewis同意跟他們回英國之前，會出面為沈家澄清是收養和撫養費的原因。而我的報複卻已經達到目的了，剩下的我不想理會。
因為只有Lewis跟他們回英國，做完隔代的親子鑒定确認是後裔後，沈家的財産才能判定是異國友人贈予的禮金。那麽沈鸾音就是注定要失去Lewis的。
“你為什麽要那麽做？你不也喜歡Lewis麽？為什麽……要他回去……”沈鸾音絕望的表情讓我覺得有些可笑，她緊緊地抓着我的肩膀，痛苦地搖晃着我的身體。
我知道，對于她來說是全世界的少年，三天後就要離開她了，她處于崩潰的邊緣，卻對我所做的一切不能理解。
“因為我得不到Lewis，所以不想你得到；這也是我所做的一切的原因，你讓我的家庭支離破碎，卻得到了幸福的家庭，而我呢……”我掩飾着和她一樣深深痛楚的心情，笑得雲淡風輕，“我想要你也嘗嘗失去最重要的人的感覺，還可以順便拿到一筆不菲的酬勞，何樂而不為呢？”
“所以，你從來都沒有喜歡過Lewis，對吧？”沈鸾音忽然認真地看着我。
“是。”我倔強地點點頭，為的不過是在沈鸾音面前僞裝堅強。
然而我沒有預料到，Lewis就站在我的身後，手裏拿着一個玫瑰色的水晶盒子。
“習憂。”Lewis憂傷的眸子映入我的眼睛，我有些措手不及，卻拼命忍着想要決堤的淚水，“你剛剛說，是不是真的？”
“是。”我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心痛得說不出話來。
是不是，這個是已經不重要了。因為無論是不是，我所做的一切，都不可能得到Lewis的原諒。我竟然為了那筆不菲的酬勞将他推開，将他所渴望的單純愛情捏碎。
“原本還想要問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英國的呢。”Lewis把水晶盒子放在我的手裏，然後轉身離開了。
我看見他的背影籠滿淡藍色的疏離和落寞的顏色，融入了那片忽然起的大霧之中。我顫抖着手打開那個盒子，裏面是我對Lewis說過很想要的手機，還有那枚象征英國貴族後裔的琥珀。
那枚他佩戴了十七年，似乎快要融入他身體的一部分、一直被他視如珍寶的琥珀。
明黃色的透明琥珀裏，那只被松脂圍困了千百萬年的大頭螞蟻的表情，漸漸在我被淚水模糊了的視線裏扭曲得可笑，它就好像現在捧着稀世琥珀淚如湧泉的我，如此可笑。
因為一直以來的仇恨和報複沈鸾音的念頭，所以越發被自卑的陰影吞噬。直到看不見內心對Lewis瘋狂的喜歡，甚至是愛。我自以為對他最好的禮物，就是送他回到屬于他的國家。可是他決然離開的背影，竟然讓我心如刀割。
Lewis，我後悔了，可是我不能後悔。
因為從一開始，我就決定了那麽做，一步一步地陷入那個自導自演的童話，那些精心設計的細枝末節所堆砌的微妙伏筆，引起後來的驚濤駭浪，注定萬劫不複。
包括遇見你、喜歡你、愛上你，最後故作漠然地推開你。
10
Lewis離開的那天，我來到了母親的所在的醫院的天臺，默默計算着他會經過的大概時間，癡癡地躺在被陽光炙烤過的地面上直直地仰望天空。一塵不染的幹淨天空，就好像我現在佩戴着的剔透琥珀，也就好像Lewis那顆單純的心。
深秋的陽光不那麽刺眼，卻足以讓我流淚不止。我看着飛機線劃出優雅的弧度遠離我上方蔚藍的天空，我知道Lewis也許就在這架飛機上面，他也許在想念沈鸾音，也許在恨我将他狠心推開。
無論如何，我相信他回到本該屬于他的世界後，會淡忘這一切，重新開始美好而幸福的生活。
這樣就夠了。
不管他多麽恨我，至少，他記得有一個叫季習憂的中國女孩，曾經給他一段美好而又虛假的愛情。
尾聲
那個薄涼的深秋，我遺失了最愛的琥珀少年。
I miss you，but I missed you（我想念你，我卻錯過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