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深夜,暴雨滂沱,一輛Virage正在兩城之間的高速公路上疾馳着。
韓悅習慣開快車,平時開車的時候,就經常将車速壓在即将超速的邊界線上。他喜歡高速帶來刺激,十六歲的時候就在二哥韓思輝的鼓動下開始玩地下賽車了。不過自從大學畢業進入韓氏企業工作以後,為了不給父親留下不穩重的印象,他已經六年沒有參加過賽車了。只有在這種夜深人靜,一眼望不到一輛車的高速公路上,他才能稍稍的滿足自己對于高速的渴望。
放在一旁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韓悅迅速的瞥了一眼屏幕,發現是母親的電話,立刻按了按挂在耳朵上的藍牙耳機的接聽鍵,接通的電話。
“喂,媽媽……”
“我說過了別叫我媽媽!”
一個尖銳的咬牙切齒的女聲從耳機裏傳來,略帶一點憔悴的沙啞的感覺。
韓悅呼吸一窒,心髒都覺得有些隐隐作痛。不過他也知道母親為什麽用這種語氣對他說話。自從兩個月以前大哥韓思哲死在二哥手裏以後,母親就一直用一種對待仇人的态度對待他
或許是不願意怨恨自己的親生兒子,所以才把所有的怨恨都轉移到他的身上了吧。韓悅苦澀的想着。雖然害死大哥的是二哥韓思輝,而他本人那件事并無直接關系,但是誰讓他是大哥對立陣營的人呢?既然是大哥曾經的敵人,那麽理所應當的,就應當承擔起母親的怒火和仇恨。
既然不讓叫媽媽,韓悅停頓了一下,用更加恭敬的語氣說道:“夫人,請問有什麽事嗎?”
韓母沒有說話,只有粗重的呼吸聲通過耳機傳過來。韓悅不知道說什麽,他向來在母親面前都很是畏手畏腳,他也不敢挂電話,只能這樣僵持着。
過了好幾分鐘,韓母才開口道:“我還記得二十多年前,你剛到韓家的樣子。那是你才五歲,又瘦又矮,可那張小臉蛋,長得又白淨又漂亮,就像個小姑娘。”
韓悅心中一酸,連忙說:“母親這些年對我的養育之恩,我……”
“我當時就想,一個男孩子,五歲就長得這麽妖裏妖氣,長大了肯定是個禍害!”
韓母的話裏充滿了尖刻的鄙夷和不屑,和平日裏那種端莊溫柔的韓家夫人的形象大相徑庭,聽得韓悅幾乎立刻顫抖的驚呼出來:“媽!您……”
“如果不是怕別人說我們韓家的閑話,你以為我為什麽要給你這種婊子生出來的小雜種好臉色看!”韓母的聲音越發的尖銳,幾乎快要破音,“如果不是為了個好名聲,看到你的第一眼起,不,我根本都不想看到你!我會直接把你送到泰國去,讓你跟你媽一樣去賣!你這種下作人,生來就該做那種下流事!”
韓悅張着嘴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渾身都在顫抖,幾乎握不住方向盤。
“我讓你平平安安的在韓家長大,不缺吃穿,嬌生慣養的長大,和我自己親生的孩子一樣的待遇,讓你接受良好的教育,念了大學拿了文憑,最後還讓思輝帶着你在韓氏工作,你到底還有什麽不滿?如果不是我容忍你,你現在就是個站街賣.屁.股的!你怎麽敢恩将仇報!把自己的大哥害死!你還是人嗎?你還是人嗎?畜生都知道感恩!早知道你是這種養不熟的白眼狼,我一定把你解決在外面,連韓家的門都不讓你進!”
韓悅呆呆的聽着,直到感覺到胸腔裏的心髒跳動的力度大到幾乎都要發痛了,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竟然屏住了呼吸,而當他連忙吸氣的時候,一聲哽咽措不及防的洩露了出來。他下意識的用手捂住嘴巴,卻發現臉上已經是一片冰涼的潮濕。
二十多年來,他一直把韓母當成自己的親生母親一樣的敬愛,謹小慎微,從不敢不聽話。韓母平日裏對他不冷不熱,感覺就像朋友家的孩子來韓家做客時的那種态度,他知道自己比不上韓母的親生子女,但他總覺得自己多多少少在她的心中還是有一點分量。
可到底還是沒想到,自己努力了這麽多年,到現在,在韓母的心中,他依舊是個外人,不,連外人都不如,她看不起他,厭惡他,反感他,甚至恨不得他死。韓悅覺得自己的心瞬間凍成了冰,寒冷的徹徹底底,一股一股的寒氣從心髒裏滲出來,一直凍到手指尖,渾身都麻木得僵硬了。
韓悅的母親是高級妓.女,當初生下他是為了養兒防老,并沒有想着借機要挾韓父什麽,不過等真當了母親後,卻因為母子天性,非常的疼愛小韓悅。
她還活着的時候,一直帶着韓悅住在位于市中心的寸土寸金的高檔小區。然而,即使住在這裏的成年人更加矜持,更懂得如何維持表面上的和睦,敏感的小韓悅還是從別人異樣的眼神和小區裏小孩子的排斥中,明白了自己母親的工作并不體面。
小區裏就沒有人願意讓自己的孩子和他交流,連話都不願意和他的說,而小孩子并不會去思考為什麽父母不許自己和韓悅玩,只是順理成章的開始孤立他,一個被所有人排斥的異類,總能起到團結群體的作用。孩子們自發的聚在一起編兒歌罵他,遠遠的跟在小韓悅的身後唱着,這些兒歌中的有些詞那時他還聽不太明白,卻直覺的知道那不是什麽好詞。
多奇怪,小孩子的殘忍似乎是一種天性,不管他們的父母是沒有什麽文化的農民工人,還是高學歷高薪酬的白領金領,不管他們是住在棚戶區朝不保夕,還是住在市中心的豪華公寓錦衣玉食。排擠,貶低,辱罵,這些東西對于小孩子來說似乎是生來就會的,不然那些層出不窮朗朗上口的,用來羞辱他的兒歌是從哪兒來的呢?
每次韓悅出門的時候,後面都跟着一群一邊唱一邊笑的小孩子。如果他不理睬,那些孩子會一直跟在他後面唱,一旦他回頭,就會像看到怪物要撲過來一樣尖叫着後退,可如果他忍不住和他們打起來,即使到最後受傷最重的是他,他的母親也要帶着他挨家挨戶的向孩子的家長卑微的道歉。
撒潑罵街的事情自然不會出現,但是那些衣着講究,說話輕聲細語,用詞文雅的家長們,就那樣疏離冷漠的站在自家的門口,像是警惕着什麽似的,緊握着門把手,只把門開一個小縫,或冷漠的說一句“沒事”就當着母親的面把門關上,或者帶着輕煙一樣朦朦胧胧的輕飄飄的不屑告訴母親,要好好教育孩子,多看看書,學習學習禮義廉恥,住在這種地方,就要學會最起碼的文明禮貌,然後不等母親再說什麽就把門關上,這種場景,小韓悅看在眼裏,就覺得好像被人狠狠的扇了好幾個耳光一樣。
而現在,聽到韓母說的這些話,韓悅覺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過去,那些惡毒的字眼從耳機裏冒出來,像是一個又一個的巴掌,狠狠的扇在他的臉上,扇得他頭昏眼花。
算了吧,算了吧,他早該想到的。韓悅心灰意冷的想着。自己早就不該如此自欺欺人的把自己看做是韓家的一份子。對于父親來說,自己是一樁醜聞的延續,對于母親來說,自己是她的丈夫出軌的證據,對于他的三個哥哥姐姐來說,自己則是不要臉的女人生下來破壞了他們完美的家庭、将來還要争奪財産的敵人。他們沒有打罵過他,但是這麽多年的冷暴力,那些冷漠,無視和只是稍加掩飾的不屑,難道還說明不了問題嗎?
可悲的是,他這麽多年一直小心翼翼的讨好着韓家的每一個人,夢想着自己能夠和他們成為真正的家人,放棄了自己的夢想去做他們希望自己做的事情,而到了最後反倒被人猜忌被人鄙夷。
還是離開吧,他本就不該是一個豪門子弟,那些大家族的恩怨也不是他應該參與進去的。而且,現在二哥韓思輝已經成了韓思輝的掌門人,兔死狗烹,鳥盡弓藏,他如果再不知好歹的留下來,讓人以為自己想瓜分點什麽好處,肯定不會有好下場。
“媽……不,韓夫人,請您放心吧。”韓悅苦澀的說,“我,我明天就辭職離開韓氏,從家裏搬出去,不給您添堵。”
“你做了那麽多的惡,還想全身而退嗎?”
韓悅只覺得眼皮一跳,突然間有種汗毛倒立的感覺。
“韓悅,說起來,享了那麽多年的福,你也該去陪陪你的親媽了。”韓母冷笑着扣了電話。
耳機裏傳來滴的一聲表示通話中斷,韓悅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茫然的看着雨點打在擋風玻璃上,一部分被雨刷器刷走,剩下的則因為飛快的車速順着玻璃甩出車窗。
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第一次感到把車開得這麽快很危險。韓悅活動了一下僵硬的雙臂,伸手想把定速巡航關上,然而在他按下關閉鍵之後,車速沒有發生一點改變,依舊固定在120邁。韓悅以為自己沒有按下去,又重重的按了幾次,還是沒有變化。
冷汗刷的就淌了下來,韓悅只覺得自己的雙腿都虛軟了,他抖着手又按了幾次關閉鍵,然而沒有一次起到應有的效果,系統始終無法退出,他又嘗試了變換車檔,腳踩剎車,拉手剎,甚至按了車輛啓動關閉按鈕。但是似乎系統已經完全癱瘓,車速始終減不下來。而且他的車為了保證安全,設定了在高速行車中不能熄火,還有鎖止功能,不能高速挂空擋。
如果前方路面通暢,不需要躲避車輛,沒有轉彎,那他或許可以一路開下去,等車油耗盡之後停車。韓悅這樣勸說着自己,試圖讓自己不要太絕望。他拼命的想着脫困的方法,好幾分鐘以後才想到可以報警,連忙抓起手機撥號,期間差點因為手太抖把手機掉到車座下面。
好不容易撥通電話,韓悅不斷的深呼吸讓自己盡可能的平靜的把車子發生的故障說清楚。
“先生您別緊張啊,我們馬上派人來處理!您先就這樣開着,我們會通知前方的收費站給您放行,等我們的技術人員到了咱們再想辦法把車停下來,好吧,您別緊張,別害怕,車肯定能停下來……”
“好的,麻煩您了。”韓悅虛弱說,忍不住神經的微笑了起來,感覺自己吊在嗓子眼的心逐漸開始慢慢的下落。
突然間,韓悅看到一個黑色的東西從路邊冒了出來,只是一眨眼的時間就狠狠的撞上了自己的前擋風玻璃,直接撞碎整塊玻璃,狠狠的打在自己的胸口!
與此同時,受到攻擊的不只是車窗,韓悅還聽到砰的一聲,車輪處好像撞上了什麽東西,劇烈的颠簸讓高速行駛的跑車瞬間失去了平衡,車尾迅速向前甩去,整輛車在高速路上旋轉着撞向路中的隔離帶,接着被大力的彈開,向另一邊的路邊防撞欄撞去。整輛車翻過防撞欄,在高速路旁的綠化帶上翻滾了三圈才停下來。
跑車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子,幾乎已經撞碎了。韓悅被安全帶綁在還算完整的駕駛座上,所有的車窗玻璃都已經碎了,車頂凹陷,壓在他的頭上。方向盤扭曲着向下重重的壓着他的肚子。
而這些并不是致命的,致命的是那個撞碎前擋風玻璃的東西。那是一根鐵管,被彈出的氣囊擠壓着,斜斜的插在他的胸口上,将韓悅釘在車座上,鮮血直流。
韓悅勉強睜着眼睛,生命力正在迅速的從他的身上消失。他努力的呼吸,試圖讓自己保持清醒,但是他喘不上氣來,除了劇烈的疼痛外,肺好像被堵住了,窒息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很快,他的視線就開始變得越來越黑暗。
雨水打在他的臉上身上,一點一點的帶走他身上所剩無幾的溫度。就在韓悅馬上就要支撐不住的那一刻,他看到一個男人走到他的身邊,湊過來仔細的觀察着他。
救我!韓悅蠕動着嘴唇,無聲的吶喊着。
而那個男人只是小心的觀察了他一會兒,見他正處于瀕死的狀态,眼見的要活不成了,便嘆了口氣,說:“韓先生,對不住啦,不是我想殺你,是你媽,韓太太想要殺你,我只是收人錢財做事罷了。冤有頭債有主,你若變成了冤死鬼,可不要找我啊。”
接着,那個男人雙手合十,拜了拜韓悅,又說:“你還是安安心心走吧,也少受點罪,以後每年我都會給你燒紙錢的。”說完,便轉身消失在大雨中。
韓悅張開嘴,發出嗬嗬的聲音,鮮血順着他的嘴角流了出來,他掙紮着堅持了幾分鐘,最終還是頭一歪,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韓氏四公子死于交通事故的消息登上了全國的頭版頭條,消息稱,韓四公子先是在雨天超速,違規啓用了定速巡航危險駕駛,接着又遇上了高速公路搶劫,被搶劫犯扔出的鋼棍重傷致死。
據報道,這類搶劫行為已發生不止一次,一般情況下,搶劫犯們會故意在高速行駛的車輛前放置障礙物,導致其因為颠簸而失控發生事故,然後等車停下來之後,再洗劫車輛。國內已發生多起高速公路搶劫案件,大部分車輛發生嚴重損毀,不過以往的事故中,車雖然損傷眼中,但駕駛員和乘客最多只是受些輕傷,最嚴重的不過骨折,并不危及生命,而像韓四公子車毀人亡的,還是第一例。因此,國家将在近期展開高速公路安全檢查,嚴抓此類嚴重危險公民安全的違法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