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任性(二)

明臺像賊一樣把家裏翻了個遍。明公館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房間,明樓的書房常年鎖死,據阿香說,只有明樓本人和阿誠有鑰匙,但是明臺關心的不是這些。他翻遍了整個房子只為了确定在他記憶裏發生的事。

家具,衣櫃,廚房,傭人房,客廳……明臺小時候調皮,幾乎在明家的每個地方都鬧出過一些“小事情”,他的記憶與過去他留下的痕跡絲絲入扣,沒有任何問題。

明鏡聽到醫生确定明臺非常健康,沒有生死之憂後,面露欣慰地把醫生送了出去,明臺站在樓梯上看着她笑:“大姐,這下可放心了。”

明鏡橫了他一眼:“你就沒讓我放心過。”

“我知道大姐最好了。”明臺一點都不怕。

明鏡反而頹然了,問:“明樓的事,你真的一點都想不起來?其他的呢?還忘了什麽嗎?”

“既然忘了,我又怎麽知道我能不能想起來?”明臺無辜地攤手。

吃過午飯,明鏡從她的房間裏收拾出一疊照片給明臺看。平時,明鏡把這些照片保護得緊,

一張一張仔仔細細地夾在相冊裏,放在匣子中,輕易不拿出來,有些照片實在難得,丢了損了就再也補不回來,但是明臺出了這樣的事,明鏡也管不了那麽多,整理整理,拿出了一半。

“你看,這是你十歲的時候,我想和你照一張照片,你倒好,一點都不老實,不是做鬼臉就是想逃跑……”明鏡也好久沒有翻看這些照片了,一說到過去就有些停不下來:“還有這一張……”

“大姐,我不是失憶。”明臺看着照片上的自己啼笑皆非:“我的事我都記得,你和阿誠哥的事我也記得。我現在就能把這些照片上的事全講出來。”

“真的?那這一張呢?”明鏡翻開一頁,一張剪裁整齊的舊報紙貼在相簿上,照片裏是一個背着書包的男孩,一個少年半蹲着給他系鞋帶:“這張呢?你第一天上學,你大哥送你到校門口,然後幫你系鞋帶的事,你也記得?”

明臺挑過照片,專注地看着照片上的少年,對于明樓,不過是早上匆匆地見了一面,他腦中的印象其實已經很淡了,再看這張照片上的少年,無論如何都沒法把這張側面和早上隐約的印象聯系在一起,更不用說其他,換言之,他的大腦對這張照片也是空白的。

明臺搖了搖頭:“大姐作弊,找一些我不知道的照片來問我,我當然說不上來。”

“什麽作弊,你以為我在和你賭輸贏?”明鏡哭笑不得。

明臺低頭看照片,妄圖找出一點點熟悉的感覺,然而照片上的自己的确是小時候的自己,而對方也确實陌生到毫無印象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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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鏡撫着他的頭發,百思不得其解:“怎麽單單就忘了你大哥呢?”

“我的錯?”明臺無法理解。

“你大哥待你一向不錯。”明鏡說。

“我看不見得。”明臺頂嘴:“我把他忘了,他都不在乎,一句問候也沒有,現在還在上班。”

“你這孩子。”明鏡敲他,明臺吃了一擊,不由得頭疼,連連擡手求饒,其實他對明樓是否關心他真的一點都不記得,所以也不是很在意,反駁只不過是因為聽出了明鏡口中的責難,生怕這莫名其妙的“失憶”事件變成了自己的過失。

明臺連忙移開話題,在相冊中翻找着:“大姐不要總說我的事,既然都說他是我大哥,是大姐的親弟弟,那肯定也有他以前的照片吧?總得給我看看,告訴我他是怎麽存在的。”

明鏡無法,又找出明樓過去的照片給他看,明臺一張都不記得,搖頭到最後,幾乎搖不動了,坐在椅子上懶洋洋地挑着照片,他毫無興趣地打了個哈欠:“這張最好看,大姐,這張送我吧?”

“一張都不給,誰知道會被你丢到哪裏去?”明鏡看了一下,那是一張明樓和明鏡的合照,兩人并肩站着,明鏡挽着明樓的手臂,明鏡對着鏡頭微笑,明樓已經初見現在的表象,目光深邃,神情莫測。

兩人雖是姐弟,看起來倒像是情侶。

“大姐真好看。”明臺笑嘻嘻地,嘴上像是抹了蜜。

“花言巧語,不給。”

明臺也不堅持,伸了個懶腰,跳起來連說不要再看了。

明樓和阿誠回來的時候,下車就看見明臺坐在走廊上,仰着頭看着天空,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

阿誠在停車,落在後面,明樓先上來,看着擋路的明臺,他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怎麽坐在這裏?”

明臺嘆了口氣:“我也不想,可是大姐說,光看照片沒用,要我和你多多接觸,說不定接觸的多了,我就想起你了——所以我在這裏等你,好像舞會前等女伴,望眼欲穿。”

明樓皺起眉,倒不是為了明臺的比喻:“外面風大,你倒不怕冷?想等可以進屋等。”

“不吃點苦哪能體現我的誠意?哪能體現我兩手足情深?”明臺站起來,有意無意地擋着明樓。

“怎麽說?你一點都想不起來?”明樓問。

“我看了一整天的照片,從大哥的童年一直欣賞到大哥成年,可惜,在我腦子裏全是空白。”明臺說:“我一直在懷疑……”

他頓住了,兩眼炯炯有神地看着明樓,明樓只好發問:“懷疑什麽?”

“懷疑你是童話書裏的惡魔,給我周圍的人都灌了迷魂湯,然後以我大哥的身份跑進了我的生活。”明臺說的饒有介事。

“無稽之談。”

“那,就是說不定你私下裏對我特別不好,常常虐待我,所以我才只忘了你。”

明樓心中不愉快,沉下臉色,繞過他就往屋子裏走,明臺扯住他的袖子,口中一連串地解釋:“哎哎哎,我還沒說完呢。我本來是這樣想的,可惜你們都有照片為證,照片上一二三四五六七的都是你對我多好多好,我也只好懷疑自己出問題了。所以專門等你,向你賠禮道歉。”

明樓的臉色稍微轉變了一些:“知道自己錯了,還有救。”

話音未落,明臺已經湊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到能感受到彼此心跳,走廊燈光下,明臺的

視線凝聚着,細細打量着明樓的眼睛,鼻子,嘴唇……在他的背後,阿誠急忙加快了腳步,想要扯開明臺,但是他的行動被明樓用目光制止了,明樓靜靜地任由他看,既不生氣也不躲避。

最後,明臺的視線定在明樓的眼睛上。

明樓長長的睫毛不自覺地抖動着,瞳孔裏印着的滿是明臺的影像。

明臺笑了:“你比照片上好看多了。我快要被照片洗腦,必須見見真人才能重新修複關于今天早上的記憶。”

全是借口。明臺只是在逗他,生活中突然多了一個陌生的哥哥,還被大姐命令着去親近,明臺的逆反心理快要破天,不發洩不行。

況且他也該料想到明樓看得出來。

他不在乎……雖然原本是這樣想,但是……

但在明樓不以為然的目光中,明臺悻悻地放開手,覺得自己像個小孩子一樣幼稚,他背着手,低低地說:“照片上什麽都看不出來,你要不要和我說說你的事。”

“怎麽說?”明樓問。

“喏,就像講睡前故事那樣?”

“睡前故事?難道我還要哄着你睡覺?明臺,你還記得自己幾歲嗎?”

明樓走進屋子,明臺站在原地沒有動,只是看着他毫不留情的背影,無端覺得很難過。

今天一天,他沒有做什麽讓記憶回複的事,也沒有把失去關于“大哥”的記憶的事真正當做一個困擾,但是當明樓重新站在眼前了,他的淡然讓這個問題變得無法逃避,明臺縱使真的是沒心沒肺,也開始有些難過起來。

他被無視了。就是這種感覺。

“你怎麽想的?”明臺突然問。

明樓站在樓梯上,抓着樓梯扶手,轉過頭看着他。

“我只忘了你一個。”明臺執拗地說:“為什麽單單是你?”

“你問我?”明樓反問。

“你……你不打算做點什麽嗎?”明臺說。

“我能做什麽……你想讓我做什麽?”明樓的聲音很平靜,是那種因為确實是無可奈何,無計可施的事,所以索性決定順其自然的平靜。

明臺無話可說。

他呆呆地看着明樓上去了,然後阿誠與他擦肩而過,什麽都沒有說地,阿誠也上去了。

明臺站在走廊風口處,夜風确實很冷,他穿得也不厚,熬不住一陣陣透骨的涼意,于是他回到房間裏,在床上躺了一會兒,什麽都不想,盯着天花板。

然後他攤開手掌,手中多了一張照片。

明臺知道明鏡不會輕易把照片給他,他也沒打算認真地要,他更不打算讓明鏡知道,他的目标原本就不是那張雙人照。

明臺手中的照片是一張單人照。

明樓的單人照,戴着金絲眼鏡,筆挺的學生制服襯得他一派少年意氣。

現在依然能從那張臉上看見年少,然而感覺上已然大相徑庭。

“多遺憾啊。”明臺想着,慢慢地回憶白天那一張張從明鏡手中滑過的照片,全是明樓,各種各樣的,能夠保存的影像,各個年齡階段,曾經關愛明臺,又被他全部遺忘的。

明臺真正開始體會到忘記了一個人的遺憾,不是因為對方是他的大哥,而是因為這真的是一個很有吸引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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