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這麽做,不會引發嚴重後果嗎?”我問他,“許駝也說了,你們似乎違反了L班的規定吧?不能牽扯到普通人……”

“嗯,不管怎麽說,我們現在都違規了。”他神色溫柔,滿懷愛意看着弟弟,就像家長看着在兒童公園裏活蹦亂跳的孩子,“在處理掉你們之後,我們也會因為違規,被L班列為‘被獵殺對象’吧。”

“……為什麽?”接着,我忽然反應過來了,“……難道,你只是為了讓弟弟體驗我們這種被追殺的感覺?”

“小羽他啊,很沉迷被人殺的感覺的。對手越強,他就會越興奮。我一直在想辦法為他制造危機,就像剛才的祁蒙竹……”

“玩脫的話,有你心疼的。”

“不會的。”他将刀刃抵在我的脖子上,緩緩下壓,“許駝似乎默認我們兄弟之中動手的只有我弟弟,而我不敢對你做什麽。可事實上,你現在也是我的人質。如果小羽真的出什麽事,那就用你來讓許駝住手。”

我忍不住笑了:“你這麽寵他,小心養成個哥寶男。養孩子還是讓他自立一點比較好。”

“小羽會越來越強的,比許駝更強大,沒有人再敢欺負他……我把他從泥濘裏救出來,就是為了讓他能強大到不會再受傷。”他睜大雙眼,文氣的臉莫名呈現出某種恐怖的執着,“我啊……小時候也是天天被爸爸打,打到遍體鱗傷,甚至被和媽媽綁在一起,在客廳裏被他打到頭破血流……那時候想,如果有人來救我們就好了,如果有個比爸爸還要強大的人能從天而降,将我們救走就好了……所以我看到強大的人,就會不由自主興奮起來。聽班裏其他的人說起許駝的事,每次聽見,每次都興奮到好像要壞掉一樣——”

他的聲音激動到嘶啞,刀刃在我脖子邊顫動,留下一縷鮮紅。我靜靜看着他,旋即嗤笑一聲。

“你這麽說,我可是要吃醋的。”我沖他眨眨眼。

董泉鳴還沒反應過來,伴随一陣電火花的噼啪聲,他整個人抽動着倒了下去——電擊槍從我袖子裏滑落出來,我一直把它藏在手下。

畢竟年輕,比起直接昏迷的老人,他還有些意識:“你……呃……”

我下了病床,在他身邊蹲下,手裏的電擊槍劈啪作響。

“和那家夥在一起,每天都要被你們這種人追殺,每天都在死的邊緣徘徊……”一邊說,我一邊将電擊槍的鐵針抵在他的脖子上,打開了電擊,“——我也興奮到好像要壞掉一樣啊!”

董泉鳴的慘叫聲引來了季羽易的注意。他沒想到我會襲擊哥哥,注意力從許駝身上轉移了一秒鐘。也就是這一秒鐘,看上去虛弱到幾乎不可能再發動襲擊的許駝抄起輸液架鐵杆,以一記精準的突刺打中了他的太陽穴。

季羽易晃了晃,他還想站穩,卻被已經沖到面前的許駝用手指抵住了左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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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簽弩被扣動了。少年的慘叫聲響徹走廊。

“我們是選手,別和那邊兩個觀衆一樣興奮壞了啊。”許駝露出了慘兮兮的笑容,看着失去視力、在地上掙紮的季羽易,“……現在的小孩都在想什麽啊,動不動就說‘想死’,‘想被殺’,總在給人添麻煩。”

我扶着一張推床挪過去,不爽地瞪着他。

“生氣了?”許駝腳步不穩地走過來,“沒說你,我說他呢。”

“……”

“不生氣不生氣……我問阿傑要他的演唱會門票給你好不好?”

“……”

“下周就要去旅游了,不生氣了……”

懶得理他。

我指指躺在那的董泉鳴:“他不一定準備了解藥。”

“……如果沒解藥……那就是最壞的情況呗。”

“整個樓層那麽多人呢……周叔都快退休了,這得讓他加班加到過勞死吧?”我看着上方的方形空調換氣口,“你幫我扶一下推床,我想到一個他們可能藏解藥的地方。”

“你扶着,我上去。”他草草撕下被單把傷口裹起來,“你後腦有傷,別動了。”

站在病床上,他夠到了換氣口,将外殼卸了下來。裏面果然有盛着液體的揮發器皿。我猜的沒錯——只要打開這層樓的換氣開關,揮發性的吸入式解藥就會擴散到整個樓層。

許駝去打開換氣。雙眼失明的季羽易被他丢在走廊上,像困獸一樣嚎叫沖撞。董泉鳴微微醒了。

“……幾點了……”他問。

我看了眼手機:“五點三十分,再過半小時,陸續就會有人來了。”

許駝回來了,對他揮了揮手:“我們走了。這個場面,你們自己善後。”

“……把小羽也帶走吧。”他說,“求求你們,帶他走……他是個比我好多了的人……”

許駝懶得理他,在查看我腦後的傷口。董泉鳴的聲音越來越輕,幾乎像臨死前的低喃。

“……小羽只是殺了那個人渣父親……”他說,“我卻殺了自己的媽媽……”

我們愣住了。

“我想救人,我從小就想救人……高中填的志願也是醫學……”他輕聲笑了,“可我發現,很多事情,醫生根本無能為力……小羽每天晚上都在求我救他,讓他變回正常人,我可以和他一起努力的……但媽媽她……她受不了,想把小羽趕出去……我努力在救的人,她就這樣繼續把他往懸崖邊推……”

所以,董泉鳴加入L班的時候,獵殺沖動是在他的母親身上。

“我殺媽媽的時候,小羽想攔住我。他比我分得清誰該死誰不該死……”突然,他急促地咳了起來,整張臉因為缺氧而變成青紫色,“救救他——求你們救救他……”

——他服毒了,可能是事先藏在牙齒間的膠囊。董泉鳴的呼吸系統被神經毒迅速抑制,死亡很快就會将他帶走。

許駝一刻都不想耽擱,草草将護士臺的配藥籃倒進背包裏,就要帶着我離開。我們身後傳來董泉鳴瀕死前尖利扭曲的哀嚎聲:“帶他走——”

許駝轉過身,對董泉鳴笑着說了一句話。

“他死了會更幸福的。”他說,“你也是。”

然後,我們準備離開。身後逐漸安靜了,我們都松了口氣。許駝苦笑道:“我是不是丢人了?”

“沒死就不丢人。”

“還以為能輕松搞定的……”因為失血,他的神色帶着一絲恍惚,“真丢人啊,明明之前還誇海口要保護你……”

“我裝不知道。”

“真的?讓我看看裝得像不像。”他湊到我面前,又開始嬉皮笑臉。

我們互相攙扶着,走向樓梯口。可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人影出現在那。

——祁蒙竹。

他直直看着我們,眼神閃動。這人的額頭有血,恐怕是剛才在病房裏被季羽易打昏時留下的傷。

“我很早就醒了,”他說,“L班的事,我全聽見了。”

許駝安靜凝視他,是暴雨前的寂靜。我想阻止他滅口,但剛想開口說話,一股巨大的壓力伴随劇痛在腦中炸開,整個人被巨浪似的眩暈拍倒在地。

後腦的傷果然還是引發了腦出血。

我渾身顫抖着,身體失去了控制,只能感受到頭部的劇痛;許駝把我抱到旁邊的推床上,将床推向病房的電梯間。他經過祁蒙竹身前,沒有動手。

“——讓我加入L班!”祁蒙竹按住推床,“我保證不會留下證據!”

“因為我急着送雪明去其他醫院的急診,所以你現在還能說得出話。讓開。”

“如果我能讓你們在最短時間裏離開市五醫院這個現場,并且抵達腦外科醫院,立刻得到治療呢?”他開出十分誘人的條件,“包括你的傷——而且絕對沒人敢過問這些傷的來源。”

市五醫院的國際病房樓是在一年前建設完畢的。

祁蒙竹打了幾個電話,在此期間,我們也乘上了國際病房樓的電梯。由于有小祁總的陪同,一路通行無阻。

一共有三十層的病房樓,我們停在二十九層。許駝說:“我以為是到頂樓的停機坪等醫療直升機。”

電梯門開了。裏面的燈光瞬間亮了起來。就算我現在頭痛欲裂躺在病床上,也不得不為了眼前的東西震驚幾秒。

“不用等,”他指了指眼前的直升機——整個29層,就是個室內停機坪。随時待命的飛行員已經在駕駛艙裏等待,正在用通訊器調度最快的低空醫療運輸路線。“直接坐它去。”

29層的天花板如同花瓣般旋轉綻放,直升機被升降臺擡到了30層天臺的停機坪上,平穩起飛。在花了幾分鐘平複情緒後,許駝問了一個很實際的問題:“醫療直升機運輸……這樣不會留下更多記錄嗎?”

“市五醫院建立國際樓時,我家出資捐助了很大一部分。樓頂的醫療直升機系統是屬于祁家私有的,一切記錄都可以直接抹掉。反正設計追殺你們的人肯定事先搞定了市五醫院裏的部分監控系統,天空也沒有監視器,你們今晚算是完美金蟬脫殼了。”

我一開口就頭疼,但還是輕聲問:“那些追殺者……是怎麽确定你一定會在今晚來到市五醫院的……”

祁蒙竹也不知道。他只是看到了幾條關于市五醫院的新聞,或者聽見人談論了幾句市五醫院裏發生的重症案例,在替我處理完屍體後,就決定來這裏尋找目标。

可許駝的臉色很不好看。

“雪明,你們被盯上了。”他說,“他異想天開的殺人計劃、你們之間的對話,都被人探知到了。L班中有擅長這種事的人,也有擅長通過控制一個人周圍的信息流來控制對方行動的人。”

我努力用昏沉的腦子去想明白了這件事——簡單粗暴的來說,我和祁蒙竹當時在處理屍體時發生的談話和争吵被人監聽了。他們知道祁蒙竹急切的殺人訴求,再通過“控制改變”祁蒙竹身邊能接收到的信息,讓市五醫院成為了他的目的地。

這簡直比真刀真槍的襲擊還可怕。

祁蒙竹一驚:“你現在身上該不會有竊聽器吧?!”

“我們是換過衣服再出來的。回去再檢查吧。”許駝的手掌蓋在我的眼睛上,“——快到了,能看見醫院的燈字了。很快就可以休息了。”

不知是因為傷勢還是因為他的話,強烈的困倦無聲襲來。我終于昏睡了過去,不省人事。

再醒來時,我躺在一間大的過分的房間裏。

如果不是周圍的醫療儀器和管道,沒人會覺得這是病房。它的裝修簡潔而居家,灰色的遮光簾将這裏與外界隔絕,不知道究竟是白天還是黑夜。

旁邊有護士正在查看我的點滴。她看見我睜開眼睛,于是做了簡單的查體,在記錄本上寫了幾筆。我正因為完全陌生的環境而不安,病房的門開了,進來的人是許駝。

他手上拎着食品袋,我頓時就聞到了油炸食品的香味,眼巴巴地看着。

“不行。”他知道我在想什麽,“這是我吃的。你醒了之後要清淡飲食。”

“我睡了多久……”

“不久,十七個小時左右,沒有生命危險,就是要靜養幾天。”

我還盯着那個食品袋。許駝拿我沒辦法,從裏面拿了塊炸雞出來,只掰了一點魚食大小的面衣湊到我嘴邊:“只能吃這點。”

還不如不吃。我躺了回去。

“我夢見我們去冰島旅游。”我說。

“是嗎,冰島什麽樣的?”他轉身去病房裏的洗手臺洗水果。

“灰撲撲的,全是暴風雪。”我偷偷伸手去夠炸雞的袋子,結果被他當場抓獲,“……我還能去旅游嗎?”

“不能。”

“我想去。就算你不讓我去,我也要帶着護照偷偷去機場。好貴的,那邊的酒店……”

他喂我吃了塊炸雞解饞:“行吧。你不怕死的話。那我們之後就有兩個計劃了,第一個是國慶冰島旅游,第二個是……”

——又有人走進了病房,銀色的短發,黑色皮衣外套和銀黑條紋緊身褲……

是傑克曼。

“是去見老師。”傑克曼摘下墨鏡,“L班快瘋了。老師要見我們,包括你這個引起騷亂的源頭。”

——等冰島旅行回來,許駝就要帶我去見他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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