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次朱(下)
由于摸不清楚秦國師的底細, 紀姝也不敢貿然跟上去,畢竟他看起來真的很讨厭自己,感覺犯到他手裏就要被殺。
所以紀姝還是繼續找寧則了。
她最後在一個棋攤前找到了寧則。
圍在一起看他下棋的人很多, 眼神熱切地盯着棋盤, 似乎已經準備好歡呼了。
紀姝過去的時候,他剛好贏完最後一局,對手覺得天色太晚, 打算回家了,于是寧則就收拾收拾東西,打算去吃口陽春面。
聽圍觀的人議論,這人下了一整天棋了,什麽都沒吃。
他低頭吃面的時候,紀姝随便換了張臉, 坐在了他對面,也要了碗一模一樣的陽春面。
順理成章地便搭起了話,客套幾句之後,紀姝問:“你接下來打算去幹什麽呢?”
寧則:“沒想到北方那麽喜歡下棋, 到處都有棋攤子。我剛才聽說邵水城有一位棋手很厲害,所以打算去拜訪他。不過去邵水城需要很多路費, 我要在城中再下幾年棋, 把路費賺夠。”
他的眼神很熱切, 但又有點羞澀。
他在棋攤子上贏了一天,也只賺夠買面吃的錢。
棋館裏據說可以賺到更多錢,但是他穿的衣服太差了,棋館不讓他進去。
他這種窮人, 或許不該有這種愛好、不該有這種夢想。雖然他真的很喜歡。
紀姝:“你這麽喜歡下棋嗎?”
寧則使勁點頭:“我娘生前說, 我喜歡下棋可以, 但是下棋養不活自己,人畢竟是要吃飯的。所以我要去學門手藝。現在發現下棋可以養活自己,那我就要下棋了。”
他有些痛心:“我怎麽沒早點來北方。”
紀姝立刻豪邁地說:“我很少看見你這麽愛棋的人了,我年少時也喜歡棋,可惜多年學業早荒廢了,現在也撿不起來。你既然想去邵水城,那我送你一筆路費,你放心去便是了!”
寧則有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懵了一下:“啊?”
紀姝:“你去一趟邵水城,大約要多少錢啊?”
寧則猶豫着開口:“五、六兩銀子?我路上還可以打短工賺點錢。”
紀姝點點頭:“那我給你湊個整吧——喏,這裏是五百兩銀票,不用找了。”
寧則其實相貌還算周正,規規矩矩的穿衣風格,典型的江南長相,又還年輕,陷在熱愛的事物中,眼神清澈,有點像學院裏的年輕夫子。
對,那種會對學生說“大家不要把我當成老師,把我當成朋友就好了”的年輕夫子。
當然,寧則本身只是個父母早死、無依無靠的可憐人,唯一的愛好就是下棋,他所在的江南市鎮還不尚棋,平常都找不到人和自己下棋。
因為太癡迷下棋,他還得罪了掌櫃,被掌櫃安排來了京都,據說是要去給一個爛攤子背鍋。
寧則老老實實過來,結果發現北地尚棋,到處都是棋館棋攤子!甚至還有棋壇公認的聖手等着人去挑戰!還有個大哥要給他錢讓他去追逐夢想!
這是人間仙境吧!
是的吧!
“這些錢你拿着用吧。我很欣賞你。”面攤對面那個俊秀的大哥悄悄把一個包裹塞在他懷裏,還叮囑了一句:“財不外露,路上小心點。”
俊秀的大哥态度很強硬,可是讓人一點也生不出反感來。
誰會對一個白給自己錢的人有反感啊!供起來都嫌不夠啊!活的觀世音菩薩啊!
“五百兩夠嗎?”對面的大哥還關切地看着他:“要不我再給你五百兩吧?”
“夠啦夠啦!”寧則連忙擺手,惶恐地說:“我省着花,一輩子都夠了!”
他最近是不是太累了,這種美夢都敢做啊!
俊秀大哥拍拍他的肩膀,十分熱情地說:“我真的很欣賞你這種有活力有夢想的年輕人!”
大哥真是好人!好人一生平安!
年輕有活力的寧則決定連夜去追求自己的夢想,不能辜負大哥的欣賞。
目送他離去的紀姝覺得十分欣慰。
有錢真的好爽啊。
點石成金之術真是世界上最偉大的術決發明。
寧則離開京都去追尋夢想了,那從此以後,紀姝就是“寧則”了。
講道理,宮妃的生活真的非常非常無聊,整天宅在宮裏沒事做,也難怪大家要宮鬥,沒事也要創造點事,雖然最後總是一不小心就變成事故了。
東方俨忙得要命,整天和朝堂上的臣子在一起議事,也沒空來後宮。
當然,就算來了,他也應該去看看淑妃寧妃了,人家的父兄在西南給他費盡心力,他也不能晾着忠臣的女兒,對她們婚內冷暴力。
他病心之症不發作的時候,還是個挺好的皇帝。
總之,紀姝每天都過着有錢有閑的乏味生活。
紀姝處理完寧則的事情之後,打算回清思殿去休息一下。
夜已經很深了,她從屋頂躍起,自由自在地在半空中飛了好一會兒,感覺到北地京都的風從耳邊安靜地拂過,恣意的夜色混着微薄的月光,仿佛是有人半生流離中輕輕唱響的一支歌。
紀姝看到了一輛馬車。
在深夜,除了夜市附近,城中的大部分街道都已經完全安靜下來了,只有那輛馬車正全速往城外開去。
這是誰?不怕近些日子皇城中鬧起來的鬼打牆嗎?
紀姝被那架馬車吸引了目光,多看了它一眼。
咦,馬車上有愉妃愛用的那個标識……這輛馬車是衛家的。
如果不出意外,是衛朔衛将軍的馬車。
紀姝立刻改變前行的方向,轉而追着那輛馬車去了。
次朱鋪子是衛朔開的,只要用魅惑之術拿下他,讓他下令将鋪子中的靈草送出去就行了。
靈草對凡人而言,并沒有任何用處。
國庫也不收藏這種沒用的東西(更何況還不太好看),衛朔之所以會留心收集靈草,單純是因為他寵愛的侍妾喜歡。
紀姝跟了他一段路,很快就發現衛朔的目的地是城郊的墳地。
在次朱鋪子裏,聽他們說,次朱姑娘是因為兄長去世,悲痛欲絕,舊疾發作,所以才病死的。
據說次朱姑娘病重時,曾經哀求衛朔:“妾身半生坎坷,與家鄉相去上千裏,到死都無法還鄉,舉目無親,只有一位兄長。兄長如今也死了,我想必也活不了多久。”
“妾身沒有子嗣,無法葬在将軍家的墓園中,現在只希望埋在兄長旁邊,這樣黃泉之下,兄長還能照顧照顧妾身,讓妾身不至于淪落為他鄉孤鬼!”
次朱姑娘死去之後,衛将軍悲痛欲絕,甚至和衛家族長起了沖突,堅決要将自己的寵妾葬在衛氏家族的陵園中。
只可惜最後也沒有成功,于是只好按照她的遺言,将她的屍身安葬在了她兄長身邊。
衛朔這麽大晚上跑去城郊的墳地,是要去看他的寵妾次朱嗎?
紀姝帶着這個疑問,一路跟着衛朔,然後……
然後她眼睜睜看着衛朔跳下馬車,沖到新起的墳茔“次朱之墓”前,開始……掘墳??
他瘋了嗎?
紀姝懵了。
這游戲裏她見過最瘋的人,還是之前看到的某玩家發的論壇帖子裏,那個被妖女渣了三次、原地堕魔反囚禁的藥王谷谷主。
那是真的瘋得入魔了。
被妖女不講道理地甩了之後,他還裝得一點都不生氣,溫柔地請妖女和她那位來自萬妖谷的新魚上門品茶。
大乘大圓滿的妖女覺得他武力值就那樣,不可能打得過自己,于是便放心大膽地去了。
茶裏被用了藥。
妖女醒過來之後,她找的萬妖谷新魚已經被殺掉了,她自己也修為盡廢。
對于一個游戲後期的滿級妖女來說,修為被廢不算是什麽大事,靈草往上一堆,分分鐘就再次大乘後期了。
問題是藥王谷這位堕魔的谷主,還給她用了其他藥。
當真是日日夜夜共寝交/歡,不知朝夕旦暮。
最開始用很大劑量的藥,讓妖女腦子裏什麽都想不了,只知道抓着他的衣襟哭求索要。
後來每日都給予她過多的歡愉,藥的劑量慢慢降下來,可是妖女已經被寵壞了性子,時時刻刻都想和他親近,想索要更多的歡愉。
最後已經不再給她用藥了,妖女卻完全離不開他了,片刻的分離都會讓她紅着眼睛纏上去,哭訴着說想要更多。
游戲設定,妖女是不能有孩子的,不然在玩家手裏,很可能會出現逆倫事件。
那位堕魔的藥王谷谷主又不知道這一點,他其實本質只是一段冰冷的代碼。
他只是時時刻刻和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心上人呆在一起,寵愛她、和她燕好,渴望她能有個孩子,以後他們就是一家人了。
一段冰冷的代碼也會有感情、也會有想要的東西嗎?
被渣了三次、被毀掉一切的時候,也會有心疼的感覺嗎?
那個開了論壇帖的玩家可能也不知道問題的答案,她只是被這個游戲NPC吓到了,上來和大家分享一下自己的見聞,然後就回去删檔重開了。
下一次又是新的世界,那個瘋魔的藥王谷谷主早就湮滅在了數據的洪流中。畢竟他本來也只是個随機出來的NPC。
游戲裏的,和現實裏,到底還是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紀姝當時看完了那個論壇帖,也只是感嘆一句,便抛之腦後。
可是現在親臨現場,看見一個瘋子趁着夜色在挖自己心上人的墳墓,不由覺得一股陰風從腳下往上竄。
衛朔也不要旁人插手,甚至把所有奴仆都趕得遠遠的,讓他們全部滾,他看見他們任何一個,立刻就會殺了他們。
接着他便一個人跪在墳茔前,甚至工具都不用,只用自己的手,一點一點去挖開新土。
他就算武藝高強,是大将軍,可是到底還是凡人之軀,這麽挖了半天,也沒挖掉多少,反而把自己累得不停喘息。
他喘息得十分劇烈,從背後看過去像是在十分動情地哭泣,可是正面看去,他一滴眼淚都沒掉,滿眼通紅,表情恍惚得像大夢初醒。
坐在附近的樹幹上,借着濃密樹葉将自己身形全部遮掩的紀姝很不明白他在幹什麽。
不過,情緒劇烈波動的時候,最容易中魅惑之術。
沒有心的妖女正打算跳下樹去給衛朔一個魅惑之術,忽然聽見一個嬌滴滴的女聲在說話:
“沐哥哥,他在幹什麽啊?他不喜歡他的姑娘了嗎?”
紀姝看見一個長相嬌俏的小姑娘站在墳茔旁邊,身上用了個初級隐身咒,一臉天真無邪,正仰頭看向身側,嬌聲在和人說話。
這小姑娘修為不高,紀姝不僅能看穿她的隐身咒,甚至能直接看破她的真身——是萬妖谷的妖修,原型是只小狐貍。
她身邊的那位“沐哥哥”,則比紀姝修為要高,至少他的隐身咒紀姝是看不破的。
也聽不見他說話。
看狐妖小姑娘的姿勢,她是挽着身邊那個“沐哥哥”的,可能兩個人有什麽私底下的通訊方式,小狐貍明顯能聽見他說話,還在和他一問一答地對話。
“幹嘛要我自己想,我和沐哥哥一起玩,就是想要沐哥哥幫我想啊。”小狐貍撅着嘴:“女孩子就是要被寵啊,你想出來直接告訴我就好了嘛!”
她撅了好一會兒嘴,可能一直沒被哄,一跺腳,手指翻飛,指尖靈力閃動,直接撲向了衛朔的眉間。
“你肯定想出來了,還說不知道!我自己去找了!”她還怕那個“沐哥哥”出手打斷她,施術的動作很快,高高揚起手,手腕從袖子裏露出來,手腕上有一道暗紅色的胎記。
那是攝魂取念術,小狐貍修為不高,這種高階術決用的也不太熟練,但是擺布一個凡人還是夠了的——只不過衛朔被施術之後的一場大病估計避免不了了。
然而就是這個瞬間,紀姝發現自己好像之前見過這只小狐貍。
之前說過,歸一門門主江沐的性格很好,對人對事都很溫柔。紀姝和他出去游歷的時候,經常被他帶着一起去做好事。
到處救人、拯救被魔修毀滅的村莊……
他們曾經一起救過一只小狐貍,小狐貍剛剛化形,不知因為什麽被萬妖谷的同伴打成重傷,支撐不住化為原型,被不明真相的紀姝撿了回去。
她當時不是還和江沐處着嗎,覺得自己做好事他應該會高興吧。
紀姝以為自己只是撿了只普通的狐貍,誰知道撿回來之後,狐貍變化成了一個嬌嬌俏俏的小姑娘。
小姑娘說感念恩人出手相助,她想拜入恩人門下。
說這話的時候,她一直看着江沐,眼睛裏全是崇拜。
紀姝當時心想,明明是我救了你!處理傷口和喂藥也都是我在做啊!你崇拜也該崇拜我吧!有沒有搞錯!
那只小狐貍,手腕上也有一道暗紅色的胎記。
江沐很認真地告訴小狐貍:歸一門不教妖修,你還是去找妖族的前輩比較好。
妖修和其他修士的差別非常大,大家都是人身,修成內丹。只有妖修有本體,要先修成人身,才能繼續修行。
不過,妖修一般有自己獨門的本領,這又是她們妖修的好處了。
紀姝後來搞過一個萬妖門長老,他的獨門本領就是視覺極為敏銳,只要他想,甚至可以看見數百裏之外的東西,可以看見一只螞蟻被風吹走。
送走小狐貍之後,紀姝一想,确實,沒有江沐的話,她其實不喜歡在路邊撿小動物做好事,小狐貍感激江沐也沒什麽問題。
紀姝可是個豁達的妖女。
都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聽說萬妖谷的小動物,少年時被救了,長大之後都會去找恩人報恩的。
所以小狐貍身邊的就是歸一門門主江沐嗎?
江沐忘記了她,然後和這只小狐貍在一起了?
紀姝還沒想出個所以然,小狐貍用的攝魂取念之術已經起了作用,城郊的墳地裏驀然現出一片虛幻的場景,像是3D投影一樣,把衛朔腦子裏的回憶都播放了一遍。
衛朔是為了平匪亂,才去了江南。
江南的匪亂,在大夏的兵馬将士來之前,已經很嚴重了。
次朱姑娘曾經是小門小戶的獨女,掌上明珠一樣被寵着,在匪亂中被土匪掠走,好在還沒遇見什麽惡心事,就被朝廷的官兵救了出來。
兵荒馬亂的,衛朔一眼就看上了她,心裏發誓一定要得到她,不管她是不是已經嫁為人妻。
後來迫不及待去問她的婚姻狀況,卻得知她的丈夫已經死在了匪亂之中,那真是老天幫忙,于是立刻将她納為了侍妾。
再後來匪亂平息,衛朔将她帶回了北地,十分寵幸她。
次朱姑娘走之前,将衛朔賞賜給她的銀錢都給了自己以前的公公婆婆。
次朱姑娘到了北地之後,總是悶悶不樂,問她就說是想家。
衛朔怎麽可能會把心愛的女子放回南方去?他也不可能遷就一個區區侍妾,自請到南方去為官。
次朱姑娘提了幾次要回家,他一開始還哄她,後來就不耐煩了,讓她閉嘴別說了。
可是吼了她幾次,衛朔自己也過意不去,覺得怎麽能對喜愛的姑娘這樣呢。
所以就有了次朱鋪子。
後來有一天,衛将軍的府邸來了一個陌生的男人,衣着簡樸,甚至衣袍的很多地方都破舊了,只是幹淨整潔。
那個男人說自己來自江南,匪亂以來,父母俱亡,又聽說自己的妹妹流落到将軍府邸,于是不遠千裏前來,欲求一見。
紀姝看到這裏,心裏已經差不多明白了。
衛朔的回憶就像是海市蜃樓一樣,懸浮在半空中,其他墳茔前面還點着搖曳的明燭,晃動有如渺茫的歌聲。
将軍府的下人将信将疑,于是仔細盤問那個男人的姓名、他妹妹的年紀容貌。
沒想到那個男人對答入流,不僅說了妹妹的聲容音貌,甚至對妹妹的喜好都一清二楚。
那必定是親兄妹沒錯了。
衛朔聽聞了這事,還召見了那個陌生男人,一一對質之後,也相信了他,于是讓人喚來次朱姑娘,說你的兄長從家鄉來看你了。
兩人以兄妹之禮相見,見面之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默默流淚。
衛朔覺得他們真是兄妹情深,想必家裏氛圍也很好,難怪次朱總是想家。
于是衛朔将那個陌生男人留了下來,詢問得知他以前是個書生,只不過千裏迢迢來找妹妹,吃了很多苦,才把自己弄得和乞丐一樣,于是便讓他在自己身邊做了一個文士。
這麽過去了四五年,衛朔一直很喜愛次朱姑娘,想将她扶為正室,只是她身份太低了,需要多生幾個兒子,才能過族裏的明面。
次朱也不是不懷孕,只是确定懷孕之後,總是莫名其妙地小産。
因為衛朔不喜歡女子抛頭露面,所以将軍府內外隔絕,次朱一年也見不到哥哥幾次,偶爾過節時見一面,也總是見面就開始哭。于是後來衛朔也盡量不讓他們見面了。
再過了幾年,次朱姑娘的哥哥莫名其妙得了病,不久就死了。
次朱姑娘那時候剛剛小産完,也沒去送他一程,只是後來安葬了,去他墳茔前祭奠了一次。
再後來次朱也病死了。
“她都病死了,他為什麽要來掘她的墳啊?”小狐貍很疑惑,仰頭看着那些如夢似幻的記憶,手裏抓着沐哥哥的衣袖不放,靠在他肩膀上。
衛朔的回憶還沒有結束。
安葬次朱之後,衛朔有一天跑到她生前住過的樓閣懷念她,結果意外發現了她藏在暗格裏的……去子藥。
婢女全是衛家的人,沒有人會幫她,所以她偷偷藏起了藥,自己私底下用。
破綻出現了一個,真相就在破綻後面,只有一步之遙了。
次朱原本并不叫次朱,她叫“江翠翠”,只不過衛朔嫌棄她的名字難聽,就給她改成了“次朱”。
用“江翠翠”這個很俗氣的名字,回到她的家鄉去追查,衛朔很快就知道了,原來自己寵愛的這位侍妾是獨女,并沒有什麽哥哥。
江翠翠十五歲的時候就嫁給了鄰街的書生,和書生關系很好,書生經常帶她出去游歷名川大山,甚至還讓她女扮男裝,帶她去女孩子去不了的廟會。
甚至書生還答應,以後要孩子的話,第一個孩子和翠翠姓,因為翠翠家沒有男孩子,她父母又對他們小夫妻很好。
再後來就是匪亂。
那時書生和翠翠碰巧在翠翠的娘家,翠翠的父母都被殺了,書生也被土匪拖了出去,翠翠則被打暈帶走了。
翠翠被衛朔納為侍妾帶回北地之後,書生有一天忽然又回來了,原來他沒有死在土匪手裏。得知這一切之後,書生就說要去找翠翠。
他一分錢都沒有要,說這是他們賣翠翠得來的錢。
于是他就這麽沿路打短工、乞讨,從江南找到北地,終于打聽到了翠翠的行蹤。
翠翠這個時候,已經叫做“次朱”了。
衛朔的記憶中斷在這個剎那。
海市蜃樓一樣的幻境瞬間破碎,稀薄的月光像潮水一樣流淌下來。
風聲安靜地拂過,仿佛是有人半生流離中輕輕唱響的一支歌。
狐妖小姑娘很是困惑地嬌聲問:“衛朔不是有權有勢又對她好嗎?她為什麽不想生衛朔的孩子?她不覺得自己很自私嗎?”
生了別人的孩子,就連“死後葬在她的心上人身邊”這個願望也達不成了。
生前都沒有再見過幾次,只是朦胧地知道,對方大約和她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
也不知道江沐回答了她什麽,狐妖小姑娘接着問:“可是那個書生那麽沒用,有什麽好喜歡的。衛朔好歹是個将軍。而且江南有什麽好的,夏天那麽熱,還老是下雨,衣服都幹不了。”
“北地才好呢!北地多涼快啊,秋天那麽美,還有位高權重的将軍喜歡她!”
小狐貍用的攝魂取念術,對于一個凡人來說,實在是過于霸道了。
而且她也不太熟練,更加使得這個術決對人體傷害十足。
衛朔本來就情緒波動大,被她下了這麽個術決,已經昏倒過去。
他剛才驅散了仆人,現在也沒人管他,他一個人孤零零地躺着。
忽然空氣中傳出一聲低低的嘆氣,狐妖小姑娘身邊現出了一個模樣清俊的男人,他披着一件雲紋披風,語氣十分溫和:“北地是很好,可是也有人偏不喜歡。”
江沐還是同以往一樣脾氣好。他捏了幾道醫修術決,指尖鑽出幾道柔和的靈氣,驅使它們去緩解衛朔的不适。
看高階修士使用術決,真是十分賞心悅目啊。
狐妖小姑娘的眼睛咕嚕咕嚕轉了幾圈,忽然問:“沐哥哥,你也是這樣嗎?”
江沐挺拔地站着,有些不明所以:“什麽?”
狐妖小姑娘玩着自己的手指,有些欲擒故縱地說:“沐哥哥,我修道很刻苦努力,行事也很端莊啊,歸一門的長老們都誇我了……有很多人喜歡我,可是我也沒有搭理過別人。甚至他們碰一下我的手臂,我都覺得自己髒,要要洗好多遍澡呢。我一直都只對你很好,沐哥哥,你怎麽不喜歡我?”
紀姝已經捂着臉開始尴尬了。
妹妹你修幾年再出來搞男人吧!哪有通過标榜自己女德厲害來勾搭男人的!你是狐妖啊!能不能争點氣啊!
江沐的表情十分一言難盡,但是他到底性格溫和,說不出太傷人的話,只是說:“我并沒有讨厭你,只是……”
他話未說完,狐妖小姑娘忽然尖聲叫了起來:“誰!是誰在那裏!”
她朝着紀姝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