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四回:叫陣
呂仲明:“……”
說畢羅士信推門進去,見張須陀正在與一名官員說話,呂仲明想起楊廣那茬,心裏咯噔一響,本能地便朝羅士信身後躲。
羅士信注意到呂仲明似乎有什麽忌憚,便主動擋在他身前,現出回護之意,不讓他與那特使朝向。站定朝張須陀一抱拳。
羅士信:“師父。”
“來得正好。”張須陀道:“你前去準備,這就随我出征。”
羅士信道:“不行!讓我去。”
張須陀怒道:“怎麽!瞧不起師父不成?”
羅士信道:“決計不行!叔寶帶領的士兵還未回來,林将軍要回援洛陽,盧明月有十萬人!我們只有不到一百人!”
“雜兵散勇。”張須陀道:“不足為懼。”
說話間張須陀朝呂仲明看了他一眼,似乎有點意外他也跟來了。
羅士信道:“手下只有不到五十人!不能讓師父去涉險!”
張須陀:“軍令如山!你一個人去,如何能擺平盧明月!”
羅士信脾氣本就狠戾,張須陀看上去心情正不好,一身須發花白,已年屆六旬,脾氣卻是說不出的火爆,那朝廷特使看着,倆師徒正要旁若無人地吵起來,羅士信額爆青筋,呂仲明看樣子不對,生怕張須陀動手揍他,忙道:“那個……”
“那個……”
呂仲明一開口,廳內倏然二人都不說話了,都看着呂仲明。張須陀微微皺眉,羅士信冷冷道:“說。”
呂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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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仲明只想勸他倆別吵架,沒想到突然一下這麽尴尬,尋思片刻,只得硬着頭皮,從先前的話中,梳理出了個大概。
“那個……盧明月的叛軍不足為懼,王薄的兵馬雖已去,卻保不準是否會卷土重來……”呂仲明前幾日與秦瓊聊過,大概也知道戰局是怎麽個情況,推測道:“張将軍宜坐鎮章邯,此刻不容有失。”
那朝廷特使鼻孔中不屑哼了一聲,羅士信登時怒目而視,然而張須陀反應更快,怒道:“士信,這位是朝廷來的李大人!不可無禮!”
張須陀這麽一吼,呂仲明方心道好險,要不是有他鎮着,只怕羅士信又要上前一巴掌把那“特使”抽飛出廳去,續道:“秦将軍與周法尚彙合後,想必決勝負也在這幾天內。不如派人給他送個信,讓其解決了黃河邊的戰事後,便火速回援祝阿。羅将軍與我前去,在祝阿縣外與其彙合。張将軍若信得過在下,仲明願與羅兄弟一并馳援祝阿。”
羅士信先前在外當差,也不知呂仲明來歷,但呂仲明的提議正合他心意,答道:“正是,區區盧明月,師父不必出戰,這位小兄弟與我同去足以。”
張須陀道:“陛下點名道姓要找你,老夫不能貿然讓你出戰。”
羅士信一直不知呂仲明來歷,聽到這話時臉色便一變,一看呂仲明,眼中盡是詢問之色,呂仲明以眼神示意待會再給你解釋,心下登驚,馬上就知道朝廷特使居然找到張須陀營裏來了!
那特使問道:“張大人,他就是呂仲明?”
短短兩句話間,呂仲明已猜到在自己與羅士信進來前,張須陀與這朝廷特使的對話,無非就是楊廣查到了自己在張須陀營中,于是派人來索。但是……楊廣是怎麽知道的?消息能這麽靈通嗎?楊廣畢竟是個凡人,多半現在還在和叛軍打仗,消息怎麽會傳到他那裏的?
萬一要找自己的不是楊廣,而是別的什麽人,這個時候就危險了。呂仲明雖然要去大興一趟,卻不能這麽被動,正要設法堵住那特使話頭時,羅士信卻更彪悍,答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羅某要帶這位小兄弟出去打仗,李大人待我得勝歸來後再索人不遲。”
呂仲明心裏大贊道好樣的!這就對了,忙道:“張老将軍若信得過在下……”
羅士信此時一心只想留住張須陀,畢竟己方只有數十人,而對方可是有十萬,這一去連打都不用打,只有與秦瓊的部隊彙合後才有勝算。張須陀乃是老将,卻年歲已高,萬一出個三長兩短,對隋朝将成為重大打擊。
只見張須陀打量呂仲明,片刻後道:“秦瓊對你推崇備至,想必你多少也有些自保功夫。你既願為我大隋出戰,便着你與士信一同出征,到祝阿後,秦瓊将與你們彙合,到時再圖擊破,不可沖動行事。”
特使色變道:“張大人!”
羅士信話也不想與那特使說,答道:“走!”
說畢朝張須陀一抱拳,場面留給他去處理,轉身要帶着呂仲明走,張須陀看了一眼呂仲明,又看羅士信,意味深長道:“士信,你素來行事不顧前不顧後,凡事須得與這位小兄弟商量,不可獨斷專行。”
呂仲明點頭,知道張須陀讓自己去,并非就認為自己能幫上什麽忙,而是因為羅士信不穩重,張須陀生怕這名弟子一時莽撞,殆誤戰機,又因秦瓊先前說了些什麽,張須陀對呂仲明頗有回護之意。
呂仲明不由得心生感激,點點頭,又看了那特使一眼,轉身與羅士信出來。
羅士信一出軍營就翻身上馬,朝呂仲明道:“去選武器。”
呂仲明這才想起,出來是要和羅士信去打仗的!自己從來沒打過仗,紙上寫寫畫畫,倒是挺溜。這可怎麽辦?明明是個治療,怎麽突然間變成T了!
“怎麽?”羅士信問道:“沒學過武?”
“學過。”呂仲明忙道,他看到羅士信反手把一把長槊負在背後,槊上光禿禿的,什麽飾品都沒有,心道這人确實是個狠角色。大凡用槊之人,槊上都系有留情結,以免将敵人一槊貫穿。
呂仲明從來不經馬戰,拿兩把劍好看是好看了,但要近身才能發動攻擊,太也危險,而且控馬之術不娴熟,容易和敵人撞到一起,毛手毛腳的,打起來不好看,于是選了一把長弓,充當遠程武器。又選了把戟,充當中程護身。
“你能用這兩件?”羅士信仿佛看笑話一樣看着呂仲明。
呂仲明道:“可以……”
羅士信:“……”
“……吧?”呂仲明被羅士信看得有點心虛,惴惴道。
羅士信道:“八十三斤的強弓,你開弓看看。”
呂仲明拿着弓,略一沉吟,一手推,一手扣弦,俯身一扯,拉開了。羅士信略有點驚訝,但一看呂仲明拉弓架勢便知是有名師所授,便不再多問,答道:“得罪。”
呂仲明笑笑,羅士信摘下手中牛皮扳指抛給他,呂仲明便戴上,說:“我再試試長戟給你看?”
羅士信道:“不必,這就走罷。”
羅士信說完就一陣風似地催馬出營,呂仲明跟在他身後,被背在背後的畫戟磕得十分不舒服,心道要是法寶都帶過來就好了,至少有把雷雲金光戟和吞日弓。兩下子就能擺平十萬人,可惜可惜。
羅士信陰沉着臉,兩騎到營外,羅士信手指撮嘴裏一個唿哨,又有五名騎兵出來,跟着羅士信,彼此話也不說,直沖出章邯城去,上路了。
馬匹颠簸,呂仲明心裏咚咚咚的,跑了足足大半天,發現羅士信就帶了這麽五個人,已跑出章邯十來裏,也沒有部隊彙合,便試探着問:“羅大哥,那個……”
羅士信:“?”
呂仲明:“只有五個人?”
“七個。”羅士信道:“你不是人?我不是人?”
呂仲明道:“七個人,去打盧明月十萬人?”
羅士信駐馬道:“怕了?”
呂仲明忙擺手,怕倒是不怕的,他知道羅士信應該還是有自己的計劃,說話間這一小隊人上了山道,天色陰暗,不久前剛下過一場雨,山路崎岖濕滑,只得慢慢走。呂仲明又道:“羅大哥。”
羅士信一揚眉,示意有話就說,呂仲明考慮良久,想到自己所知的羅士信生平。
羅士信少十三從軍,先在張須陀麾下當兵,張須陀戰死後,跟随秦瓊投奔李密,再投王世充,受王世充所辱,憤而轉投李淵。不久後在洛水一戰中被河東軍所俘,受盡折磨而死。
呂仲明想到面前的這麽一個人,二十歲就要英年早逝,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山路上泥濘滿地,羅士信便翻身下馬,吩咐牽着馬走,與呂仲明并肩而行。呂仲明問道:“羅大哥,你和秦兄,都是張老将軍的弟子麽?”
“平時是這麽稱呼。”羅士信随口答道:“有什麽問題?”
呂仲明擺手,問道:“張老将軍對你們很好是嗎?”
呂仲明真是受夠這種對話模式了,秦瓊讓他謹言慎行,奈何自己說什麽感覺都不對,擔心道:“羅大哥,你揍了張老将軍麾下那參贊,會不會出什麽問題?”
羅士信冷冷道:“王志陽娘們唧唧的,只會壞老子的好事,揍他又怎麽了?你怎麽這麽婆婆媽媽?是不是男人?”
呂仲明道:“我是怕他報複你……算了。”
羅士信看着呂仲明,呂仲明猜不透羅士信心裏在想什麽,便不敢說話,數人牽着馬過一條狹道,羅士信上下打量呂仲明,問道:“看不出你這小子,居然還招惹了皇帝,你且說實話,我不難為你,楊廣找你做什麽?為什麽抓你?”
呂仲明有選擇地老實交代道:“他把我當刺客,想抓回大興去。其實我什麽也沒做,只是誤打誤撞,闖他軍營裏去了。”
羅士信冷笑,點點頭,呂仲明想起在張須陀面前時羅士信的回護之意,便道:“謝謝羅大哥。”
羅士信道:“你就呆在我與叔寶身邊,誰也要不走你。”
呂仲明心道羅士信居然連楊廣的面子都不買,也真夠彪悍的,羅士信又道:“當年我被官府通緝,是師父救了我一命,收留我在軍中,你只要能打仗,別惹事,師父也會收留你。”
羅士信把呂仲明當作了通緝犯,呂仲明也不解釋,感激地點頭。
呂仲明在路上想得甚多,一會是羅士信只活到二十歲的事實,一會是張須陀最後的歸宿是戰死了,心道沖着張須陀與羅士信的保護,說不得也要想辦法保住他二人性命。
出了山,只見山下等着上百人,呂仲明這才知道羅士信的人都埋伏在這裏,第二批人馬彙合後,繼續馬不停蹄地趕路。
如此急行軍一天,到得祝阿時,天色已漸晚。呂仲明終于見識到人多勢衆的威力了——足足十萬人,十萬人,擠在一個巴掌大的縣城裏。夜晚城中四處亮起燈火,戒備森嚴。
羅士信叼着根草杆,坐在一顆高樹上,從山坡頂上朝遠處看,夜色中沉吟不語,側臉在黃昏的夕晖中,有種嗜血的,變态的神情。
呂仲明能感覺到,羅士信就像一只隐藏在夜色裏的枭,準備随時伺機而動,讓他的槊飲血。
“現在怎麽辦?”呂仲明問道。
“不怎麽辦。”羅士信道:“睡覺,補充體力。”
呂仲明:“我餓了。”
羅士信:“現在沒吃的,打完勝仗就有吃的了。”
呂仲明道:“什麽時候打仗?”
羅士信:“半夜,等城裏熄了燈就進去殺人。”
呂仲明有點悚,答道:“我沒殺過人。”
“我教你。”羅士信冷漠地說:“不會殺人,就只能被人殺,殺多了,你就會了。”
呂仲明知道自己一看就是沒上過戰場的,在羅士信眼裏,估計就是人畜無害的小菜雞一只,但像羅士信這樣,一到了要殺人的時候,渾身每個毛孔都朝外散發着興奮,呂仲明也有點怕。
打仗就打仗,殺人是難免的,老爸也說過,殺戮,是為了不再有殺戮,不能把殺人當享受。羅士信太過嗜血,一身業報,殺孽過多,乃至英年早逝。
呂仲明轉念一想,說:“我有個辦法。要麽咱們去偷身衣服,先混進去打聽消息?”
羅士信充滿威懾感地看了呂仲明一眼,呂仲明以為羅士信要揍自己了,然而他稍一沉吟,便道:“可以。按你說的辦。但你得留在這裏,讓他們去。”
呂仲明便和樹下的幾名兵士聊了幾句,士兵們紛紛領命,解了盔甲,下山去縣外農戶家中偷東西,換上一身粗布服裝,散下平原,進縣內去,呂仲明毛手毛腳,要爬上樹來一起看,半天爬不上來,羅士信便一腳吊兒郎當地垂下去,呂仲明抱着羅士信的大腿,好容易爬上來了。
“謝謝……”呂仲明哭笑不得。
羅士信眯着眼,躺在樹杈上睡覺,呂仲明探頭探腦地張望,借着落日的餘輝看那幾個兵進城去。
“看不見的,歇歇罷。”羅士信道。
呂仲明還依稀能看見人,答道:“能看見,都到外圍了,混進去了。”
祝阿是個小縣城,外面不設城牆,只有一批木圍欄,百姓們來來去去,盧明月的軍隊也不怎麽提防奸細。
“一對招子倒是亮。”羅士信沉聲道:“與我那兄弟像得很。”
呂仲明沒注意這句,茫然道:“什麽?”
羅士信不說話了,呂仲明目送幾名士兵進城,便也學羅士信躺下,羅士信閉着眼,問道:“查探清楚以後要做什麽?”
呂仲明方才與探子們商量時,讓他們重點查探糧倉,馬廄,兵器庫以及軍營幾個據點,羅士信在路上都聽了去,呂仲明便解釋道:“我畫個地圖給你看……”
“不必,說就行,我記得住。”羅士信冷冷道。
“你不是要夜襲麽?”呂仲明在羅士信的大腿上畫地圖,邊畫邊解釋道:“咱們只有七個人,貿然夜襲,進去亂殺一通太危險了,照我想的,先查清楚糧倉等地方,進去以後先放火,将馬全放跑,引起混亂以後,再從北邊沖出來。”
“唔。”羅士信道:“聰明。”
“但這個計劃還是有點冒險。”呂仲明又道:“待會得去準備火把,在東邊的山坡上,全部綁在樹上,綁個上百根,這樣在深夜裏點起來,再派個人叫陣,盧明月的注意力會被吸引過去……”
“知道了。”羅士信睜開雙眼,看呂仲明:“聲東擊西。”
“對!”呂仲明笑道。
呂仲明肚子咕咕作響,只覺想完這件事後,肚子更餓了,便在樹上倚着,偷看羅士信一眼,發現這家夥說話兇雖兇,對自己人還是很護短的,可堪信任。羅士信一直閉着眼睛,似乎是真的在睡覺。呂仲明聽到他呼吸均勻,知道是真的睡着了,便把弓握在手裏,為羅士信守夜。
兩個時辰後,探子們回來了,呂仲明示意他們小聲點,別吵醒了羅士信,在樹下問清楚城內情況,以樹枝在泥地上繪出地圖。剛說完,正尋思要怎麽偷襲,頭疼人手實在太少,要是再來個兩百人,足夠殺盧明月個人仰馬翻了。
就在這時,羅士信躍下樹來,不知什麽時候醒了,呂仲明的計劃已聽在耳畔,羅士信吩咐道:“你帶五十人去東邊樹林裏設伏,我帶五十人去偷襲,焰火為號令。”
“等等……”呂仲明道:“我還沒說完!”
羅士信也不等他,一聲唿哨,招呼五十人走了,朝另外的兵士道:“聽呂将軍的吩咐,他要你們死你們就死。”
“哎——!”呂仲明道。
羅士信已跑得沒影了,剩下呂仲明自己站着,徹底傻眼,本來按呂仲明自己的計劃,是讓羅士信帶兵在城外搦戰,自己前去偷襲,這樣放火燒完糧倉,放完馬就可以撤了,沒想到羅士信跟個野狗似的撒腿就跑。
自己既不會帶兵,也不會搦戰,要咋辦?
“呂将軍?”已有部下問道。
“我……好吧。”呂仲明只得硬着頭皮,不住給自己打氣,說:“跟我來。”
呂仲明帶着五十人,讓人進樹林裏去點火把,埋火把,從前跟老爸學的排兵布陣,都止于沙盤運籌,可是從來沒搞過實戰!這下好了,不僅要發號施令,還要帶兵上前線。呂仲明只覺自己被趕鴨子上架,簡直是在錯誤的道路上一路狂奔,再也回不了頭了,心裏一邊哀嚎一邊布好火把,又設下絆馬索,漸漸發現士兵還是挺聽話的。
果然軍令如山這話,一點不假,呂仲明剛安排下去,不到一個時辰,所有的事情居然都做完了。
接下來的,就是搦戰了。
此刻已是深夜子時,漫山遍野的火把登時驚動了祝阿縣守軍,裏面足足有十萬人,都擠到木圍欄上來圍觀。呂仲明一時間有點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了,對方那麽多人,湧出來一人一腳都能把他踩成肉餅……然而火把已經點了,營造出我方也有千軍萬馬,實際上只有五十一個人……
“呂将軍!”部下道:“對方已經被驚動了,良機莫失,最好快點出戰!”
呂仲明:“……”
呂仲明在樹林裏探頭探腦,最後把心一橫,縱馬奔出平原上,拿着傳令用的焰火,戰戰兢兢研究了半天,部下識趣把火把遞過來,呂仲明便湊着火光點燃炮筒,嗤啦一聲,又是彭的巨響,焰火飛向天空。黑煙熏得呂仲明不住咳嗽,眼淚都出來了。
“來者何人!報上名姓——!”遠處有人怒吼道。
“當當當——”
全城敲鐘。
呂仲明一看這陣仗,本能地就要掉頭跑路,然而背後是五十名士兵,主将一跑,還不被城裏沖出來的大軍給抓住蹂躏死,不對,不等城裏出來人,自己人也先得把他掐死。
呂仲明心裏叫苦不疊,提着長戟,縱馬緩緩在城外繞了個圈,估摸着快到弓箭射程了,才停下。
萬軍肅靜,城內火把滿滿的一排,足有上萬人。
上萬雙眼睛盯着呂仲明。
呂仲明硬着頭皮,喊道:
“那個啥,盧明月,你出來一下!”
如是,呂仲明生平的第一場戰鬥打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