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八回:夜戰

魏征一楞,繼而若有所思點頭,又道:“莫怪我多管閑事,如今天下大亂,隋家氣數将盡,小友若想尋一處去,不如我修書一封,薦你瓦崗軍去。”

說話間善無畏回來了,三人便在廟內席地而坐,善無畏遞給呂仲明一包藥材,內裏是烏梅,甘草,還有牛膝等藥材,呂仲明便朝懷中收好,也不好白拿,但看善無畏又不像要錢的人,便掏出銅錢,看也不看,手指連着數彈,铮铮铮铮一連數十聲,銅錢猶如排着隊般,一個接一個落進香油箱裏,聲音悅耳,叮當作響。

魏征大叫一聲好,道:“看不出小友還身懷絕技!”

呂仲明笑道:“只會這一手。”

呂仲明知道瓦崗軍遲早也得敗亡,上下不齊心,是瓦崗政權內最大的弊病,沒打算去,也沒打算像秦瓊那樣,為隋朝效命。未來之途怎麽走,也不願受人左右,正尋思要如何婉拒魏征時,只聽善無畏道:“你薦他往瓦崗去,只怕不行。”

魏征詢問地看着善無畏,善無畏道:“瓦崗有李密在,一山不容二虎,教他如何安身?”

呂仲明沒想到善無畏對他評價這麽高,忙謙讓道:“善先生過獎了。”

魏征嘆了口氣,無奈道:“翟讓只是想讓弟兄們活下去,李密……應當不會在瓦崗久留。”

“李密很聰明麽?”呂仲明問道。

善無畏笑了笑,魏征放下杯,答道:“是,不過不是想薦你往瓦崗見李密,而是翟大哥。”

呂仲明欣然道:“翟讓,久聞盛名,那就請魏兄為我修書一封。”

魏征取了炭條,找了張牛皮紙,邊寫邊道:“實話說,我也不知是否該在瓦崗待下去,大軍眼下已逼近荥陽,心中難以抉擇,是以出來走走,尋訪老友善無畏。”

“除了瓦崗軍。”善無畏道:“天下還有何處是容身之所?”

呂仲明道:“天大地大,自然多的是地方可去。”

魏征一哂道:“但能讓一個人安身立命之處,恐怕是不多。”

呂仲明看着善無畏,發現他也在沉吟,說來奇怪,自己不過是第一天認識這兩人,卻奇異的,仿佛十分熟稔,就像是多年相交的老友一番。或許這就是父親麒麟說的,有識之士碰在一起時,許多話幾乎是心照不宣,誰也不必多懷疑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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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亂局乃成後,自然會有天降大任之人出面收拾。”呂仲明笑道:“中原歷經多年分崩離析,南北兩朝歸于隋,隋一統江山後,不過兩代,魏兄若擔心再經一次三國割據的局面,則大可不必。”

魏征寫完薦信,笑了笑,仿佛在咀嚼呂仲明話中之意,喃喃道:“自該有人出面收拾亂局。”

“李密卻不是那個人。”呂仲明喝了口烏梅湯,沉吟片刻後朝二人道:“李密雖出身顯赫,足智多謀,其人也飽受困苦,然而他為人太執着,聰明的人,也容易一意孤行。自楊玄感落敗後,此人便投投走走,一連數家,有野心,卻無胸襟。瓦崗軍實則只是他稱霸的一個工具而以。”

魏征詫異地看着呂仲明,不由得對他刮目相看。

善無畏道:“那麽依呂公子所見,如今天下,誰才是那個人?”

“未曾顯現。”呂仲明自然不可能去說未曾發生的秦王之事,畢竟現在局勢,李淵一派還未崛起,只是又喝了口烏梅湯,悠然道:“但要找這麽一個真命天子,就要看他為什麽争霸。是為了雄圖大業,還是為了天下百姓。”

“說的是。”魏征頃刻思索後便道:“本想薦小友前往瓦崗,為治世盡一份力,如今看來,小友目光長遠,不在各路英傑之下,倒是我……”魏征說完以後笑笑,就要将那張紙撕了。

呂仲明忙制住魏征動作,笑道:“不妨不妨,給我,說不定有用得上的地方。來日若有閑,正想去見李密一面。”

李密野心很大,也非常警惕,魏征又談起瓦崗軍的現狀,呂仲明便漸漸得知,李密已逐漸進入瓦崗的權力中心,并逐漸架空了一手創立瓦崗的首領:翟讓。三人說了幾句,善無畏又道:“李密此人,只怕走不了多遠。”

“嗯。”呂仲明點頭道。

“天命?時運?”魏征感慨笑道:“他自己倒是相信,天命在他身上。桃李子……皇後繞揚州……婉轉花園裏。”

呂仲明知道這是亂世之間的歌謠,楊氏當滅,李氏将興,然而興的卻不是李密,而是另有其人,便笑道:“天命一詞,大多虛無缥缈,我倒是覺得,什麽人,注定了便是什麽命,所謂性情決定命運,大抵如此。”

善無畏道:“呂公子,此話我們随口說說也就罷了,出去不必當真。”

呂仲明點頭道:“這是自然。”

魏征又道:“聽聞楊廣讨伐高麗時,天降異兆,瑞獸降世,足保大隋千年國運,也不知是真是假。”

呂仲明笑道:“他素來尊佛,咱們道家這一套,他應當是不信的。”

魏征略覺詫異,問道:“小友也是修道之人?”

呂仲明随口一說,便也不隐瞞,點了點頭,說:“家父修道。”

善無畏道:“仙山何處?”

呂仲明答道:“雲游四海,居無定所。”

魏征笑道:“如今咱們道門式微,佛寺林立,要弘揚道法,只怕是難了。”

善無畏笑道:“佛道雖說不同源,實際上都是普渡衆生,為救百姓脫離苦海,又有甚麽區別?”

“區別可就大了!”呂仲明道。

魏征一拍大腿,笑道:“你不懂的。”

說畢魏征又與呂仲明交換了個眼色,兩人笑吟吟的,赫然将善無畏給排除在外。

善無畏笑道:“你們道門中,若神仙老祖都還在,為何不照拂着徒子徒孫們些?”

魏征答道:“清靜無為,順應天道則以。”

善無畏那話似是随口一說,呂仲明卻猛然意識到了什麽——佛教自南北朝大規模傳入中原,至今已有數百年,道門的金仙呢?如果元始天尊還在,怎麽會坐視不管,輪到靈寶天尊從後世把自己派過來查問?

呂仲明臉色有異,善無畏看出來了,問道:“怎麽?呂公子?”

呂仲明驀然回過神,魏征見他臉色不太好看,問道:“是暑氣悶着了?”

“沒有。”呂仲明笑笑,朝外面看了一眼,見三人談天說地,竟是聊了快兩個時辰,外頭已日漸西斜,遂道:“時間不早了,兩位哥哥還等着我的藥,先走一步了。”

善無畏會意,起身,魏征道:“今日與小友所談,獲益良多,魏某也得回去了。”

善無畏便起身送客,呂仲明微覺意外,問道:“善先生就住在這裏?”

“還有使命在身。”善無畏笑道:“須得在荥陽待一段時日,仲明若平日無事,可随時到大海寺來。”

呂仲明知道那是客氣話,但善無畏改了稱呼,由“呂公子”改為“仲明”,聽起來倒是十分受用,便與他拱手道別,魏征又問:“老友,你在這破廟裏呆着做什麽?”

善無畏答道:“我奉命來此處渡一個人。”

魏征若不多那句嘴,呂仲明便要走了,然而聽到這話,心裏隐約生出警惕,問道:“先生也是佛家人?要渡誰出家?”

善無畏一笑置之,答道:“渡有緣之人。自然不是你。”

善無畏雙手合十,呂仲明看見善無畏的手腕上,有一串小葉紫檀的念珠,這才知道原來善無畏也是佛門中人。

說這句話時,善無畏面容,五官彷如籠着一層柔光,聲音聽在耳畔,竟是有種安詳之感,夕陽如金,大海寺外索河流水帶着金鱗,嘩啦啦地流淌而去。

“告辭。”呂仲明不再多問,與魏征出來。心裏一直思索着善無畏說的話,此人身份神秘,忍不住問道:“魏兄,善先生他是佛家子弟?”

魏征哂道:“他從小跟着一位高僧雲游,沒剃度也不出家,不知道算什麽,俗家弟子罷。”

呂仲明嗯了聲,與魏征站在河畔碼頭上,魏征道:“魏某渡河過對岸去了,小友多保重,後會有期。”

呂仲明笑道:“興許過不了多久,咱們就會在瓦崗軍中見面的。”

魏征笑道:“但願如你所言!”

說畢,魏征上了擺渡的舢板,在一片流金般的河水中,馳向對岸地界。

呂仲明回到府中時已是傍晚時分,研磨了藥粉,調和後先給羅士信敷上,羅士信終于松了口氣。那三七活血膏觸體清涼,頗有奇效,敷上不到一刻鐘,淤紫肌膚便即好轉。呂仲明又煎了一副散暑氣的藥,給二人喝下。

秦瓊道:“哪兒找來的藥?”

“觀自在大士給的。”呂仲明随口答道,說這句話時,不知為何又想起了善無畏。

“方才你出去時,師父來過一次。”羅士信說。

呂仲明:“哦?說的什麽?”

“問你來歷。”秦瓊趴在榻上道:“我們都說不知。”

呂仲明點點頭,少頃士兵送飯進來,三人就在房裏吃了,羅、秦不能下地,更不能坐着,呂仲明便只得把飯盛好,放到他們面前,事無巨細,一律躬親伺候。

羅士信還哼哼唧唧地裝疼,要讓呂仲明喂,呂仲明吃人的住人的,只得喂了,看羅士信這模樣,還不知道要喂個多久……傷筋動骨一百天,被打成這樣,想必沒兩三個月,也出不了戰了。

當夜兩個傷員直挺挺地趴着,呂仲明看看秦瓊,又看羅士信,兩人一人一張床,自己不知道睡何處,呂仲明正要打個地鋪睡時,羅士信便朝裏挪了挪,說:“來。”

秦瓊笑道:“別聽他的,來我這睡。”

羅士信冷冷道:“到我鋪上來。”

秦瓊:“仔細他把你那個了,他憋得快不行了。”

呂仲明:“……”

羅士信一揚眉道:“來不來?”

呂仲明尴尬得要死,羅士信道:“我要發火了。”

呂仲明只得乖乖爬到羅士信鋪上去,在他身邊躺下,羅士信還将薄被讓了他一半,兩人蓋着同個被子。秦瓊不住好笑,翻身睡下。

夜間熄了燈,三人卻全無睡意,羅士信道:“仲明,你家住何處?”

“金鳌島。”呂仲明低聲道。

秦瓊道:“金鳌島,在哪座仙山?”

呂仲明知道這兩位朋友,對他的來歷都有點好奇,卻是發自關心的好奇,絕非冒昧打聽消息,經歷了一次同生共死,大家打過仗,當過戰友,能感覺的到羅士信與秦瓊對他的态度已經不一樣了,自己也沒必要完全瞞着。

“是一個修道人居住的地方。”呂仲明解釋道:“我爹,我……娘,祖師爺爺,整個門派都住在那個地方。”

呂仲明沒有母親,只有父親,但認真說起來也差不多,便約略解釋了下從小到大的事。自兩漢至五胡十六國,修道之人在人間活動已趨頻繁,南朝時葛洪便作《神仙傳》,陶弘景著《尋山志》,是以市井之人口耳相傳,早已不奇怪。

羅士信又問:“你會仙術?怎麽不見你用過?”

呂仲明沒有告訴他自己被佛家封印的事,便道:“我來時一身仙術全倚仗一件法寶,是我爹給的,但法寶丢了。”

羅士信:“怎的這般大意?法寶也能丢?丢在何處了?”

秦瓊安慰道:“待傷好了,包你兩位哥哥身上,去給你找了來就是。”

呂仲明惴惴道:“被楊廣搶走了。”

半晌,秦瓊與羅士信不吭聲,羅士信道:“也是有辦法的,你不用着急。”

呂仲明安慰道:“這事不必替我擔心,我會設法解決,羅大哥,你呢?家人還健在不?”

“都死了。”羅士信淡淡答道:“我與叔寶是同鄉,那年饑荒,民不聊生,流寇作亂,我在黎陽學藝,回來後家裏被流寇洗劫一空,妹妹,爹娘,都被殺了。我一恨之下,也殺了不少人,犯了大罪,後來逃到張老将軍營中,叔寶收留了我,師父便讓我上陣殺人。不是我愛殺人,我只會殺人,我就是為報仇才活着,不殺人,我要做什麽?”

呂仲明道:“殺了這麽多叛軍,也已經報仇了罷,就別再想了。”

羅士信沒有回答,呂仲明笑笑。

“人死後,會下地府麽?”秦瓊忽然問道。

“嗯……”呂仲明被這句給問住了,理論上是有的,人死後會轉世投胎,但實際上誰也不知道,地府是怎麽個樣子,靈寶天尊也從未提過。但是想到地藏菩薩說的“地獄不空,誓不成佛”,人死後應當是有魂的。

“算有罷。”呂仲明道:“我不知道,但應當是有一個歸處的。”

羅士信輕描淡寫道:“像我這種人,滿手血腥,待得死了,自然是要下地獄的。”

秦瓊又饒有趣味地問道:“仙人是不是永遠不死?”

“不死不太可能。”呂仲明答道:“仙人也會死,生死輪轉,乃是天道。仙人只是壽命比一般人都要長而已,連天地的壽命都會有盡頭,何況衆生?”

正說這話時,剎那間天頂一聲炸雷,震得夜空隆隆作響,三人一同色變,呂仲明暗忖似乎說錯話了,便緘默不敢再提。

片刻後,大雨嘩啦啦地吓了起來,将連日暑氣一掃而空。呂仲明躺在鋪上,只覺非常舒服,漸漸地入睡了。

翌日起來後,秦瓊與羅士信二人還是只能趴着,從這天起,呂仲明便開始照顧他們,白日裏無事,便在房中看書,羅士信識字不多,呂仲明一邊看書,一邊教他識字。

除此之外,一日兩頓,都是呂仲明打點,初時幾天,呂仲明還要打水來幫他倆擦身。秦瓊還好,穿着一身薄衣白褲,羅士信則反正沒人進來,房裏三人都是男人,便索性赤裸着。

秦瓊偶爾還會回避一下,羅士信卻是理所當然的,吃喝拉撒,都讓呂仲明包辦。

如此一連過了将近半月,張須陀不再過來看兩個徒弟,然而軍報卻會送過來,讓二人過目,秦瓊大致說了看法後,便由呂仲明批注,送到張須陀處去。漸漸的,呂仲明也對局勢有了自己的看法。

然而軍情一日比一日緊急,李密率領瓦崗軍,即将朝荥陽發起總攻。張須陀手下只有不到五千人,而朝廷一封接一封的命令下來,催促張須陀盡快發兵。

“這個時候發兵,無疑是自尋死路。”呂仲明朝秦瓊與羅士信二人道:“敵人有足足十萬,我方只有五千……”

“現在的軍隊,動不動就是號稱十萬。”羅士信嘲笑道:“你看盧明月那隊人,還不是被打得哭爹叫娘的?”

“那不一樣。”呂仲明色變道:“對手可是李密,李密小時候是跟着楊素學讀書的,盧明月,王薄等人是農民,李密可不同,他是會打仗的。”

秦瓊面帶憂色,答道:“只能拖了,按師父的意思呢?”

羅士信道:“傷也好得差不多了,不如你我向師父請戰,各帶一千兵,讓仲明馳援,把瓦崗一鍋端了。”

呂仲明道:“敵人一定有計策。相信我,這次的對手不是游兵散勇,不好對付。”

這一天呂仲明又去張須陀廳內時,聽到那參贊與張須陀的激烈争吵,張須陀被氣得滿臉通紅,朝參贊怒吼道:“老夫為陛下打了三十年,何曾有懼過敵的時候?”

王志陽道:“老将軍,眼下瓦崗軍已在索河一處陳兵,翟讓馬上就要渡過荥陽,若不早日将其擊退,前往投奔瓦崗的亂民只會越來越多,敵漲我消,您還在等什麽?”

呂仲明道:“此時絕不能出兵!”

一語出,張須陀與王志陽才注意到呂仲明來了,王志陽冷笑道:“大膽!這裏有你說話的地方?”

呂仲明不理他,徑直朝張須陀說:“只要将軍坐鎮荥陽,李密就絕不敢攻來。他的目标是荥陽背後的洛口糧倉,取荥陽,不過是權宜之計。這一仗對他來說,可打可不打。只要拖上一段時間,李密勢必将繞過荥陽,前取洛口。”

王志陽色變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呂仲明又道:“只要他離開索河一帶,撲往洛口,張将軍再無後顧之憂,可派秦、羅二位将軍率軍奔襲,專偷襲其後隊。沿途打打停停,這時候李密進退兩難,騎虎難下,只得勉強與咱們交戰。”

“游擊之策一成,便可以少數兵力消耗其大軍,直到洛口倉時再行決戰。此時瓦崗軍已疲,又得了糧食,只會耽于安逸,不願再戰。”呂仲明道:“如此可在洛口與其一決勝負。”

王志陽怒道:“放屁!按你這麽說,就要放開了洛口讓他們搶不成?”

“讓他們搶。”呂仲明道:“搶得越多越好,一進洛口,瓦崗叛軍勢必先産生內亂,大家都要争搶糧食財物,自己人打起來都來不及,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搶到糧食以後,瓦崗軍心裏想着糧食財物,一時的豐足,換來的是士氣的奢疲,又都不願出戰,絕非我軍對手。”

張須陀道:“小友,你的計策很好。”

說話時張須陀起身,在廳內踱步,沉聲道:“老夫從軍多年,所見之人,像你這般的,一個手掌能數得過來。誰教你的兵法謀略?”

呂仲明忙道:“老将軍過獎了,仲明愧不敢當。家父教的。”

“老夫知你家學淵源,父上或祖輩,定是武将世家出身。”張須陀又道:“但若老夫所料不差,教你兵法之人,若非帝王一脈,便是足可獨自決策戰場,馳騁天下的大将。”

呂仲明暗道張須陀眼力着實厲害,便不敢答話,只聽張須陀又道:“你的計策,俱是在不受擎制的情況下所出。若無人牽制,當可大獲全勝,但眼下局勢,顯然不行。”

呂仲明心底嘆了口氣,不得不承認張須陀說得對。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那也僅限于賢君,張須陀始終在被朝廷牽制着。

“老将軍若不願采取此計,晚輩還有一計。”呂仲明道:“派三路兵馬:第一路,由羅将軍領一千兵,老将軍再假裝打他一頓,不過這次就……別動真格的了,讓他施苦肉計,佯裝投敵。第二路,秦将軍于大海寺旁樹林中埋伏。第三路,晚輩帶兵,前往搦戰。待對方出戰後,秦瓊發動伏擊,羅士信在對方軍陣中裏應外合,敵軍可退。”

“秦瓊,羅士信不宜出戰。”王志陽卻冷冷道:“祝阿城中一戰時,羅士信放跑了叛軍,其中緣由還未調查清楚,此刻就不怕他假戲真做,當真投敵了?根據我方情報,秦瓊還有一名至交好友,在敵人營中,兩軍對壘時,秦将軍會不會倒戈都難說,你還派人去詐降?待會詐降變真降,你就笑不出來了。”

“你!”呂仲明聞言大怒道:“你這是公報私仇!”

王志陽道:“你有何資格在此說三道四,唾沫橫飛?張将軍,羅士信此人性情狡詐,不可輕信,妄自尊大,無法無天!陛下不日間就要親來巡營,朝廷特使囑咐過,陛下未曾開口,不可再讓此人出戰!還有,呂仲明,你是朝廷欽犯,先顧好你再說罷!”

呂仲明沒想到王志陽竟敢當着張須陀的面說出這等話,然而轉念一想,登時明白了許多事:羅士信與秦瓊饒過了祝阿的無辜者,沒有胡亂将老百姓抓去朝廷邀功請賞,此舉定是令朝廷來使十分不悅。

張須陀打了他們四十軍棍,名為責罰,實是保護,此時二人确實不宜出戰。

呂仲明無可奈何,只得道:“我明白了。”

張須陀尋思片刻,而後道:“待老夫再想想。”

王志陽道:“張将軍,時機不等人,此處戰局已拖了将近一個月,陛下問起來,沒法交代。”

呂仲明悻悻告退,窩了一肚子火,回去朝秦瓊二人一說,羅士信馬上起身,要提刀去将王志陽砍了。呂仲明登時大驚,忙好說歹說勸住。秦瓊道:“不可沖動,一切聽師父的安排!”

就在這時,張須陀來了,不問兩名徒弟傷勢,卻直接找到呂仲明,秦瓊與呂仲明交換了個眼色,呂仲明會意,跟着張須陀到院子裏去。

二人隔着窗格,在房內聽對話。

張須陀道:“你先前所言乃是良計,這樣,安排稍加改動,陛下親下禦旨,不能再拖,今日必須動身前往剿匪。派人埋伏,是趕不上了。士信與叔寶不能出戰,便由你帶一隊兵,趕往大海寺後設伏,以接應老夫。”

呂仲明道:“一定要今日開戰麽?”

張須陀點頭,不語。

羅士信要出外請戰,卻被秦瓊拉住,秦瓊搖頭,示意有話待會再說。

呂仲明道:“就算落敗,也在所不惜?”

張須陀一笑,負手而立,答道:“老夫戎馬倥偬三十餘載,何曾打過必勝之仗?身為臣子,陛下讓你戰,你就只能出戰,盡力一戰,死而無憾。”

呂仲明只得點頭,以自己所知,這一仗絕對是輸多贏少……但既然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便只得跟着張須陀出戰了。只希望落敗,張須陀不要丢了性命,這樣也好給秦瓊他們一個交代。

當天午後,張須陀便點兵,整兵出發,呂仲明回房去找二人,卻發現兩人都不在了。

呂仲明只得留下一張紙條,告訴秦瓊不必擔心,自己定會想方設法,護得張須陀周全。

及至行軍離開荥陽,一路上呂仲明都未與張須陀交談一言半語,到分兵之時,張須陀便朝呂仲明道:“若無追兵前來,不可貿然出戰,一定要沉得住氣。”

呂仲明點頭,帶領士兵們到河畔樹林去埋伏,是時只見遠處山巒籠罩于暮色之中,對面就是瓦崗軍的大營,燈火明亮,足有數萬,而己方除張須陀的三千主力後,唯有呂仲明帶領的一千人。

還有一千,則留守荥陽城中,防止李密瞞天過海,暗度陳倉。

“呂将軍!”部下道:“就在此處設伏?”

呂仲明點頭道:“扯絆馬索,再将馬嘴封住,不可發出半點聲音。弓箭手都到樹上去。”

呂仲明在最高的一棵樹上,緊張地看着遠處,張須陀的隊伍已開始從淺灘上渡河。随着一聲隐隐約約的“殺——”的喊聲,雙方開始正是交鋒。

無數帶火箭矢映亮了天空,張須陀襲營成功了!一瞬間對方大亂,軍營中沖出大批瓦崗軍兵士,正式交鋒。呂仲明捏着一把汗,緊張得無以複加,說實話,他并不清楚張須陀此戰是勝是負,萬一張須陀得勝,自己就白擔心了。

雙方一開始交戰,登時殺得天昏地暗,時間漸漸過去,瓦崗軍終于開始自相踐踏,敗逃了。緊接着,己方部隊朝東邊追去。

“這邊……這邊!”呂仲明焦急道。

然而兩軍越跑越遠,張須陀竟是把呂仲明的伏兵忘在了腦後,呂仲明抓狂了,吼道:“怎麽又不按說好的來啊!”

轟隆一聲,雷光閃過,天上下起大雨,呂仲明在樹上被淋得全身濕透,眼見官兵越跑越遠,最後消失了。

呂仲明:“……”

部下道:“呂将軍,怎麽辦?追?”

分兵前張須陀的囑咐是不可擅離職守,然而兩人都料錯了一件事,瓦崗軍逃跑的方向,竟是與他們設想的背道而馳。軍令如山,理論上張須陀沒有派人來傳令,呂仲明就得一輩子在這棵樹上呆着了。

“再等等罷。”呂仲明道:“等一刻鐘,如果有人來傳令,就全軍追擊。”

他說不準張須陀會不會再次把敵軍帶到樹林這邊來,然而父親也說了,寧可一念進,不可一念停,什麽都不做,留在這裏反而是兵家大忌。

不片刻,呂仲明便道:“上馬!全軍追擊!”

樹林裏的伏兵全動了起來,正要出發時,遠處又來了人,那人一馬當先,喝道:“仲明!随我追擊敵軍!”

正是秦瓊,呂仲明大驚道:“你怎麽來了!”

雙方彙合,沿着索河下游一路疾風般地奔馳,秦瓊道:“我們把城裏最後的兵帶出來了!羅成去包抄李密的兵馬了!”

“守軍外調,不會有事嗎!”呂仲明頂着大雨喊道。

秦瓊大聲道:“管他的!羅成把王志陽揍了一頓!快!現在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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