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一回:霍邑
呂仲明看着他的身影,忽然想追上去,從身後抱着他,但別人都說算了,呂仲明也不好再說什麽,只好耷拉着腦袋回去。
秦瓊不在,羅士信也不在,尉遲恭說“算了”,家裏空空蕩蕩的,呂仲明躺在地上,滾來滾去,大喊大叫。
“啊啊啊啊——”呂仲明心裏憋着一口氣,郁悶極了,又不知道怎麽發出來。
感覺來了一次人間,碰上的麻煩實在太多了。呂仲明忍不住心想,自己如果是個凡人就好了,會受傷,會老死,也可以去談一場凡人的戀愛。哎,做什麽都好生不自在。
夜風穿堂而過,呂仲明大字型躺在廳裏,郁悶地睡着了。
一連許多天過去,尉遲恭一直沒來,他一不理呂仲明,呂仲明反而有點受不了了,去了幾次軍營,都是在練兵,他一直沒說自己去尉遲恭軍中當參軍的事。現在也有點不想去了。
李世民來了幾次,不久後,大家就要出征,第一個目标就是河東的霍邑,呂仲明尋思良久,還是決定跟着去。而李淵最後把元吉換成了建成,由李建成與李世民分別統領左右三軍。
人事重新進行了調整,李靖跑路了,于是秦瓊、柴紹跟李世民。尉遲恭與羅士信跟李建成。
月光菩薩與韋護都被打跑了,現在總該忙點李家的事了,然而呂仲明不知道為什麽,總是靜不下心來。直到數日後的某天,他正坐在院子裏發呆,準備給呂布寫封信,羅士信卻一肚子火回來,把頭盔朝案上一扔。
“怎麽啦?”呂仲明道。
“這仗沒法打了。”羅士信道:“兵員素質太差,将領無法調和,行軍路線一團亂,趁早收拾東西走人罷,把李家賞的東西都還回去,走了。”
呂仲明大吃一驚,忙道:“別!都到這時候了,怎麽能不打?”
羅士信把頭盔一扔,滿肚子氣沒地方發,坐在廳裏,咕嚕嚕地灌水。
呂仲明:“你和尉遲恭吵架了?”
羅士信:“沒有,李建成那小子帶兵不行,得把他換下去,李家就沒有會帶兵的,連柴紹也不行。尉遲恭去調解了。”
呂仲明道:“世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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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民将就。”羅士信道:“你去找唐王一趟,讓左三軍右三軍統帥調換。否則出陣必輸!”
“不行。”呂仲明道:“他就仨兒子,你要換誰?現在已經算好了,先前跟你們的可是元吉。”
羅士信嘆了口氣,呂仲明問道:“建成說什麽?”
羅士信道:“他要訓練攻城,老子說,這點人攻不了城,他不信,兩萬人去攻霍邑這種大城,怎麽攻得下來?咱們這邊打輸了頂多罰一頓,敵人要是打輸了,就得掉腦袋。宋老生必定會死守。”
“對的。”呂仲明點頭道:“得先想辦法勸降。”
羅士信抽了一張紙,寫寫畫畫,讓呂仲明參詳,呂仲明知道了羅士信的大概意思,須得激戰,又或是設計先瓦解對方士氣。兩人參詳片刻,只見尉遲恭來了。
将近十天裏,這是尉遲恭第一次來,他進了長香苑,卻不進屋裏來,不悅道:“羅将軍,你怎可這般對世子?”
羅士信把筆一摔,濺了呂仲明一臉墨,要過去揍尉遲恭,呂仲明忙攬着羅士信,說:“別沖動!”
尉遲恭眉頭深鎖,眼裏充滿戾氣,看着羅士信。
呂仲明有點怕,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尉遲恭,那種感覺就是我不怕你,我只是讓着你,你要是真敢放肆,別怪我不客氣了。
羅士信被呂仲明拉着,冷靜下來以後也知道不能跟尉遲恭動手,說:“你回去告訴他,老子在什麽人麾下都是這樣,嫌我說話難聽,就別讓我帶兵。”
尉遲恭道:“為将之人誰不想打勝仗?難道世子就想打敗仗麽?你有話能不能好好說?”
羅士信要吼,後面又來了個人,正是李建成。
李建成一來,呂仲明便心道聰明,羅士信這人吃軟不吃硬,肯定解決了。果然李建成朝羅士信行禮,說:“将軍莫生氣,是建成不對。政務繁雜,這幾次實在是被亂了心緒,将軍請不要朝心裏去。”
李建成這麽說,羅士信反倒是平氣了,倚着門柱,說:“世子,現在将軍們的聲音比你大,但一旦上了戰場,就是你聲音比将軍們的大。別怪老羅我不會說話,這都是實打實的人命。你不信,我把這兩萬兵馬全耗光,都死在城牆下,也是這麽個結果,大不了再把我與尉遲将軍兩條命搭上去,輸就輸了。”
“是。”李建成認真道:“将軍教訓得是,将軍請。”
李建成那口氣,禮貌得羅士信都不好再罵他了,只得又跟着他走,呂仲明便也跟着去了,四人一路聊了會,呂仲明才知道,現在唐軍的局勢非常不容樂觀,大部分都是些外地流民組成的雜牌軍。
李建成禮賢下士是出了名的,見誰都客客氣氣,大家就覺得,打仗也是一定贏的,都是抱着加官進爵的思想來參軍,這樣非常可怕。只要第一仗死了人,士兵們的心理預期一被擊破,就會懼戰,甚至當逃兵。
羅士信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力氣,用一個月的時間,來訓練一年才可上戰場的新兵,最後當與李建成有意見沖突時,終于爆發了。
“其實我不建議一開始就攻城戰。”呂仲明道。
秦瓊答道:“我也不想,理想狀态下,是驟襲會戰。”
第一次實戰,居然會是攻堅戰,這對己方的将領,無論是心理上還是技術上,都是極大的一個挑戰。呂仲明來軍營以後不去幹涉李建成那隊,而是找到了秦瓊,秦瓊對羅士信發火之事,似乎一點也不奇怪。
“上下不齊心,主帥猶豫不決,軍容松散。”秦瓊點評道:“犯了三處兵家大忌,你還記得,李建成第一次請咱們吃飯時是怎麽說的麽?”
“嗯。”呂仲明點頭,那個時候,李建成的态度明顯有區別。
“不過他還是比較虛心的。”呂仲明道:“至少表面上會聽意見。”
秦瓊搖頭道:“他們都沒打過仗,而且有時候想的事,都不在點子上,世民比他大哥好很多,武功是柴紹教的,但要帶兵,我看也玄。不過世民也在學。”
呂仲明本想不跟着去了,趁大家出征的時候,偷偷溜去揚州一趟,但這麽看來,還是得去。
又過了将近半個月,到得集合練兵時,大家在城外,馬上一眼就看得出區別了。
羅士信的兵素質相對來說是最高的,秦瓊居次,尉遲恭再次,最後是柴紹。李建成與李世民帶的中軍簡直就是慘不忍睹。連呂仲明都有點看不下去了。
但李淵卻像是非常滿意,裴寂還在一旁道:“行軍從伍帶出來的兵,果然不一樣。除了段将軍外,首推羅将軍了。”
李淵點頭唏噓道:“有諸君在,何愁事不成!”
最後半個月過去,天氣已入夏,尉遲恭始終沒有和呂仲明說一句話,院子裏的蟬開始叫了,發兵前那天晚上,呂仲明翻來覆去睡不着,第二天早上一頭毛躁地起來。
“我去哪裏報道?”呂仲明拿着腰牌在王府外問,那名武官正在關倉,居然認得他,還叫得出他名字。
“呂大人?”那人滿臉堆笑道:“下官武士彟!”
呂仲明:“……”
武則天的老爸……呂仲明登時就有點悚了,然而正經事要緊,忙問道:“我是左三軍前軍骁衛營參軍,去哪兒報道?”
武士彟傻眼了,說:“怎麽這個時候才去報道?大軍都走了!”
呂仲明道:“怎麽沒人告訴我!”
武士彟道:“呂大人不是與尉遲将軍要好的麽?我也不知道……興許是大家都覺得……呃,那個……就沒人去特意說一聲罷。”
呂仲明慘叫道:“早就感情破裂了!我去了!”
武士彟忙笑着說:“得勝歸來!”
“你生了個好女兒。”呂仲明拍拍他的肩,說:“走了!”繼而奔向城門去。
大軍已在城門外集合并開走了,場面混亂不堪,到處都是在找人的,全是“張校尉呢!”“糟了我這邊名單還沒給他!上哪去了!”“唐王呢!有條子請唐王蓋印!”“晚了!回去找劉司馬吧!”呂仲明還沒睡醒,到城外來,滿地百姓歡呼後的雜亂垃圾,辎重落下來的亂草,城外還看得見最後一隊兵馬。
呂仲明心想真是沒救了,這到底在幹嘛,去春游嗎?
“骁衛營呢?”呂仲明拉着個人問,恰好正是劉政會。
“呂大人?”劉政會道:“我也在找他們呢,骁衛營的名單忘拿了……你不是已經跟着部隊走了嗎?”
呂仲明讓他下馬,拿了令牌,快馬加鞭,跟上隊伍,跑到中午,終于看見了遠處的尉遲恭,尉遲恭正在與侯君集吵架。
“名單在什麽地方?!”尉遲恭自從與呂仲明“算了”之後,就極其暴躁,每次看見他都是在兇人。侯君集一臉苦大仇深,生怕随時被尉遲恭的熊掌拍成肉餅,叫苦道:“尉遲将軍,我當真不知道,我只是一個點校,是劉司馬最後定的名單……”
“點校你奶奶的!給我派的參軍到現在還沒來!後勤名單也沒有!這仗還打不打了!”尉遲恭咆哮道:“參軍遲到,按律當斬!信不信他一來我就斬了他!”
呂仲明拿着名單,看着尉遲恭,嘴角抽搐。
尉遲恭:“……”
“睡過頭了……”呂仲明戰戰兢兢道:“喏,你的名單。”
尉遲恭沒說什麽,接過名單,呂仲明道:“我是你的參軍,尉遲将軍,多多照顧了。”
尉遲恭看着呂仲明,最後只得認輸,把名單朝懷裏一塞。滿臉郁悶,拇指指指身後,示意他跟着隊伍就行了。
行軍是個苦差事,既累又無聊,呂仲明從前常常聽到的故事是十萬大軍如何如何圍城,一群小兵站在城外看主将意氣風發,殺出殺進帶着敵将人頭猶如探囊取物。然而當自己有一天真正進入了軍隊中,便覺得當兵實在是太無聊的事了。
大家都在趕路,騎兵騎馬,步兵用兩條腿跑,不能聊天說話,沒有音樂聽,全部人都兩眼呆滞地這麽跑。
呂仲明行軍不到兩個時辰便徹底蔫了,整個人趴在馬上,像個松散的米袋,半死不活地被馬帶着跑,心想怎麽還不吃飯。
太陽下山時,前方終于傳來消息,全軍就地紮營,于是士兵們便開始紮帳篷,埋竈做飯。呂仲明掙紮着爬到鍋邊,但是想起自己沒帶碗,傻眼了。尉遲恭扔給他一個碗,自己起身去巡視了。
夜,一切終于收拾停當後,繁星漫天,平原上滿是篝火。
尉遲恭吃着碗裏剩下的冷飯,瞥了呂仲明一眼,呂仲明茫然道:“怎麽了?”
“帳篷呢?”尉遲恭道:“你是不是真的以為我不會罰你?玩忽職守,不怕被我打二十軍棍,趕回晉陽去?”
呂仲明這才想起自己吃飯的碗筷,換洗衣服,帳篷,被褥都沒帶,就這麽急急忙忙地出來了,晚上只好與尉遲恭住一個帳篷裏。
銀河橫亘而過,呂仲明試着開口道:“敬德。”
“我臉黑,別理我。”尉遲恭答道。
呂仲明笑了起來,說:“嘿哥,聽說臉黑的人運氣不好。”
“臉黑,人倒黴,沒人愛,做什麽什麽衰。”尉遲恭吃過飯,把飯碗随手一扔,呂仲明卻撿起來,到河邊去洗碗。
星光下,尉遲恭遠遠地看着呂仲明,河水粼粼,帶着繁星的倒影,河邊萦繞着無數光點,螢火蟲在草叢裏飛舞,就像天上,地下,都各有一條銀河。
“你不去辦你的事了?”尉遲恭冷冷道:“前天不是還忙着踢館的麽?現在又有時間來參軍?”
“我調整了一下戰鬥策略!”呂仲明甩幹碗,笑吟吟地走回來,說:“我現在發現,只要自己坐着不動,對手就會找上門來了!”
尉遲恭:“……”
“所以呢,我只要在你們身邊等着。”呂仲明道:“再挨個收拾上門來找茬的家夥,就可以啦,我現在發現,比起我怕他們,他們更怕我,一定會想辦法把我趕回去。而且只要能确保世民的軍隊節節勝利,他們自然就坐不住了,這是以不變應萬變,以靜制動的好辦法。”
“以靜制動。”尉遲恭嘴角奇怪地抽了抽,不知道是在嘲笑呂仲明,還是嘲笑他自己。
“喏。”呂仲明把碗遞給尉遲恭,尉遲恭卻不收,轉身走了。
“晚上你自己睡野外。”尉遲恭冷冷道。
“哦。”呂仲明笑道:“天為被來地為床……”
“車遙遙,馬憧憧……”呂仲明站在河邊,只覺心情爽朗,甩幹碗裏的水,沿着溪流慢慢地走,尉遲恭停下腳步,似乎有所觸動,卻不轉過身來。
“君游東山東複東,安得奮飛逐西風,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好濕好濕!”羅士信在對岸大贊:“賢弟,今夜星光燦爛,橫豎大老爺們行軍無趣,不如來我帳中,共襄摔跤盛舉何如……”
呂仲明把碗一收,瞬間跑了。
這天晚上,呂仲明就真的躺在帳篷外睡了,然而蚊子飛來飛去,叮得他滿身包,最後趁着尉遲恭睡着的時候,摸進帳篷裏去,在角落裏躺着,早上醒來時,發現身上蓋着尉遲恭的披風,人已經不知去哪了。
行軍的日子當真苦不堪言,從晉陽到河東,足足要五天路程,呂仲明說是參軍,尉遲恭卻什麽事也不問他意見,他只得揣着個碗,一臉茫然地跟着大部隊走。
進入河東,抵達霍邑外的那一天下起了暴雨,所有人都被淋得狼狽不堪,這事入夏的第一場雨,道路泥濘無法向前,軍隊更是一片混亂,守城官兵已将百姓撤回城內。唐軍只得在城下尋找高地紮營。
天色昏暗,大雨淋得人眼睛都睜不開,奔馬穿梭來去,哪像一隊遠征軍?簡直就是一群雜牌兵!柴紹的部隊還在下坡時被陷住了,尉遲恭帶着人去援護,呂仲明只得喊道:“跟着我走!都跟我走!”
士兵們跟着呂仲明,呂仲明小心避開泥地,整個平原成了黃湯一般的沼澤,足足折騰了一整天,霍邑城牆上遠遠地朝下看,想是正在譏笑狼狽的唐軍。
羅士信吼道:“呂仲明!你給我到上面去!”
呂仲明抹了把臉上的水,被羅士信趕鴨子般趕到高地,落湯雞般的一人過來道:“想個辦法!”
天空中一道雷鳴,呂仲明大喊道:“什麽?!”
樹葉在風裏搖曳,天空一片黑暗,呂仲明認出那是一身金铠的李世民,李世民道:“有沒有辦法,能讓雨停下來?!”
“沒有辦法!”呂仲明并非不能幹涉天氣,但必須要靠法寶,天地的力量不管是凡人還是神仙,都無法幹涉,即使勉強把雲層撥開,現出一時半刻的太陽,也無法持久,況且現在還不知道敵人底細,法力必須用在最關鍵的時刻。
李世民只得轉頭再去調集兵力,從昨天晚上就開始下雨,沿途還有不少步兵掉隊,羅士信與秦瓊已派出人去找,足足兩萬多人,全部陷在這灘巨大的爛泥裏,所有人都無計可施。
雨越下越大,士兵們動手紮營,布拒馬樁,在雨中淋了将近七個時辰,夜晚一來,所有人都冷得直哆嗦。還不能生火,只能吃幹糧。呂仲明從頭到腳就沒有一處幹的地方,連內褲都濕透了。
尉遲恭陰沉着臉,回帳篷裏來,一看就是又不知道和誰吵架了,三五下動手,就把自己的衣服脫了個精光。呂仲明忙側過身去,尉遲恭卻道:“脫。”
呂仲明:“……”
尉遲恭道:“當心風寒!脫不脫?不脫我幫你脫。”
呂仲明忙道:“我自己來。”
呂仲明磨磨蹭蹭地脫了外袍,內衣褲濕得貼在身上,像是透明一般,最後想想,反正也被看光了,便把心一橫,索性全脫了,兩人光溜溜地坐在帳篷裏,尉遲恭眉頭深鎖道:“出師不利。”
他起身去把呂仲明的衣服晾上,呂仲明問:“什麽時候攻城?”
“得等雨停,至少有兩千人掉隊,得去找回來。”尉遲恭道:“先睡罷,明天再說。”
翌日清早,呂仲明醒來的時候,尉遲恭還在熟睡,衣服已經幹了,尉遲恭晨勃時那玩意直挺挺地立着,呂仲明張着嘴,戰戰兢兢用手指去比劃,發現尉遲恭巅峰狀态時,絕對不是自己能想象的。
尉遲恭的呼吸一停,呂仲明馬上就知道他醒了,趕緊去穿衣服。
一夜受寒,士兵有不少都生起了病,嚴重的甚至發着燒,營地前起了大鍋,熬祛寒藥分給衆人,一人一碗,這哪是軍隊?簡直就是一群難民。呂仲明都不忍心看,配了藥方,讓軍醫打發人去采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