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誠意

“好久不見。”

……

白祁玩味地打量着對方一陣青一陣白的臉色。這人似乎傻掉了,僵在門口瞪着自己半晌沒出聲,眼中滿是茫然失措。

白祁也不圓場,幽深的目光從他的領口一路移到鞋尖,又挪回他的臉上。

許辰川不知道自己的放空狀态持續了多久,直到對上那雙眼睛,才猛地打了個激靈,盡量擠出個自然的笑:“你……你就是紙鶴?”

其實根本不需要回答。對方剛才一開口,那把已經熟悉入骨的寒涼聲音就昭示了一切。

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直到現在才反應過來——那時候書店旁的茶館裏,明明是同樣的聲音帶着三分冷漠與譏诮,輕笑着問自己:“你要送我回家嗎?”

怎麽就忘了呢?

許辰川牽動着麻木的四肢走向客位坐下。小號包廂的六人桌,他與對方隔了一個位子。

白祁穿着寬松的薄毛衣,身形清瘦。身旁的空位上疊着一條毛毯,似乎原本是蓋在腿上保暖用的。許辰川不由自主地朝下掠了一眼,又像被燙着般飛快收回了目光。

所謂車禍的遺留,原來是這樣。

混亂的思維漸漸有了點條理:“……你早就知道是我?”他艱難地開口。

“是的。”白祁供認不諱。

“怎麽會知道的?”

“群視頻的時候,有人截了你的圖。第二天在茶館剛好認出來了。”

許辰川張着嘴,一時不知該做什麽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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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是那麽早的時候!當時這人坐在對面,是抱着什麽心态看自己犯傻的?許辰川依稀記得自己還推薦他去字幕組!這人怎麽沒當場笑出來?還有那之後的種種往來,自己是蠢到什麽地步才會一直毫無察覺?……一股濃重的羞恥感籠罩了他,還夾雜着幾分怒意,許辰川擡眼直視着對方:“為什麽不告訴我?”

白祁突然笑了一聲,韻味低沉。許辰川一愣,莫名覺得臉上燒了起來。

服務員敲門進來,白祁拿起菜單随意翻了幾頁:“你有什麽忌口嗎?”

“呃,沒有。”許辰川愣愣看着他修長的指節移動。

隐約覺得還是應該生氣,卻像氣球被戳似地癟了。

許辰川在某種程度上是個相當沒出息的人。更何況,能對着這人言行自若才是怪事,他自認還沒那修為。

眼前浮現出同樣一只手舉到高處去拿書的樣子,骨節在蒼白的皮膚下轉動,如同天鵝的長頸。許辰川再也沒看到過那樣的手;待對方轉過臉來,他又确信自己再也看不見那樣的臉。這個人的一舉一動中有種兼具了沖擊力與破壞力的美,倘若收入畫卷,也會将單薄的畫紙碾成飛灰。

如果他忍住不開口說話,大概能成為大衆情人吧。——哦,還得再加一條,如果他不坐輪椅。

白祁報了幾個菜名,服務員做着記錄。許辰川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視線四下轉着,控制不住地下移——細瘦的雙腿毫無生機地擺放在輪椅腳踏上,即使穿着尋常的長褲與鞋襪,仍舊掩飾不住病态。

這讓他聯想到一株從樹根開始枯萎的植物,繁花滿枝也有了轉瞬即逝的意味……

“這些行嗎?”白祁問。

“咳咳……行,都挺好。”

白祁看了他一眼,合上了菜單:“再來一瓶紅酒。”

許辰川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不用了吧……”

服務員早就離開了。許辰川呆了呆,只能低頭掩飾地喝茶。一杯茶迅速地見了底,許辰川放下茶杯,白祁又伸手替他續上了。

“啊,多謝。”許辰川受寵若驚地說。

“不敢當。”白祁莫名其妙地接了一句。

氣氛有些尴尬。許辰川不敢去看白祁的臉,卻能感到對方正肆無忌憚地審視着自己,目光落在臉上,生生泛起涼意。

時間還早,餐廳生意清閑,一桌菜很快上齊了。白祁舉起酒杯與許辰川碰了碰,似笑非笑:“我倒是昨天才知道,原來Chris就是許總的公子。之前真是失敬了。”

許辰川訝然看着他。白祁的語意有幾分不加掩飾的陰沉,他卻想不出原因。

“我還記得你說以前沒條件上網,還說你的錢是自己打工賺的。”白祁笑了一聲,“原來是在父親公司賺的嗎。”

許辰川愈發詫異,這聽起來怎麽像自己裝窮騙人?“不是的,是在國外打的幾份工……”

“那可真是虎父無犬子。體驗基層生活是最近的風潮?”

——這人要是不開口說話該多好啊,許辰川又一次想。這毫無道理的諷刺難道是仇富心理不成?可是看他的穿着與舉止也不像是家境拮據的人啊。

許辰川只得說:“自己掙的畢竟不一樣,再說還有別的收獲。我不是故意要隐瞞什麽,可能有點誤會……”

白祁自然能看出來他是真的無辜,但如此一來,曾經動過的那點恻隐與回護之心,如今就顯得更荒唐了。

一直把對方當作需要照顧的老實孩子,自己才是真的滑稽。

“別這樣說,你原本也沒有義務說什麽。”

許辰川聽他言下之意還是不對勁,只能悶悶地喝幹了一杯酒,低頭吃菜。

白祁仿若未覺,又擡手替他倒了一次酒,低笑道:“這是在委屈?”

“……沒有。”許辰川接過酒杯,“謝謝。”

“不敢當。”白祁又說了一遍。

簡直是故意刺人。

許辰川擡頭看見對方眼底似真似假的調侃,煩躁漸漸膨脹。不是第一次領教這家夥的殺傷力了,但之前他可以無所謂,現在……這個人是紙鶴啊。

想到這一點時,心跳突然加快起來。幾乎做不到不去在意對方的想法,即使是最微小的惡意,也無法淡然處之。一股更深的不甘湧了上來,他脫口而出:“紙鶴,你讓我叫你紙鶴。作為Chris,我即使沒做到百分之百坦誠,至少拿出了最大的誠意。就算真是隐瞞,我們也扯平了。看着我蒙在鼓裏,戰戰兢兢地把你當大神當前輩,是不是很有意思?明明都已經見過——唉,算了。”這麽互相抱怨也太幼稚。

白祁明顯地怔了一下。

然後他垂下眼,舉杯說:“是我不好,給你賠不是了。”

咦?

許辰川意外地看着他微微仰頭一飲而盡,睫毛的暈影覆蓋了目光。這是哪一出?

“……見過這副樣子之後,就不配再被當成大神、前輩了吧?”

咦?!

白祁溫柔地笑了一下:“對不起,瞞了這麽久,還是讓你失望了。”

許辰川張口結舌。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慌忙擺手,“只是覺得交流可以換種模式,絕對沒有什麽失望……”莫非自己不小心戳中了這人的傷口?“你當然還是我敬重的前輩,就算見面也——不對,不如說見面之後反而更——”

“更敬重,而已嗎?”

“……”許辰川徹底做不出反應了。

白祁又咽下了半杯紅酒,蒼白的唇色被染上了殷紅,透出一股殺神滅佛的氣勢。許辰川心驚膽戰地錯開眼,卻不知道自己臉上已經紅得快要滴血。

“Chris,這就是你最大的誠意?”白祁說得又輕又慢,許辰川心跳如擂鼓。“還是說,見到我之後,果然還是接受不了?”

四周一片寂靜,能聽見隔壁包廂的歡鬧聲。

胃裏的酒精融入血液,沖上腦海,耳邊回蕩着血管的轟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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