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循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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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影-Chris:“賓館對面就有櫻花^o^[圖片] 我在這裏:[定位]”
許辰川難得更新一次微博,放了張從窗口俯拍的照片,居然還自帶了定位。
于是白祁删掉了原本打算發給他的留言,直接點進定位看了看那賓館地址。
【紙鶴】:“你今晚在賓館嗎?”
許辰川總是回複得很快。【Chris】:“在的,怎麽了?……話說這都半夜了你怎麽還不睡,早點休息啊。”
白祁看了一眼窗外明媚的陽光。【紙鶴】:“沒事,別忘了RR今天出劇,晚上有活幹”
【Chris】:“嗯我記得的,已經跟朋友請過假了,今晚不跟他們去喝酒~”聽語氣是心情很愉快的樣子。
【紙鶴】:“那就好。”
【Chris】:“快去睡吧^_^”
白祁不再回複,收起手機,轉動輪椅出了卧室。
Katie正在換鞋,Oscar在她腳邊急不可耐地轉着圈。見白祁出來,她擡頭笑道:“準備好了?走吧。”
她給Oscar戴上狗鏈,将另一頭遞到白祁手裏,然後推着白祁出了家門。
這是個悠閑的周末上午,春日的空氣如同清透的水彩,大塊天青色調上點染着一片片粉紅粉白。滿城櫻花正值盛時,有些早開的卻已紛紛揚揚飄落,在街道上鋪出了一層嬌美的地毯,被輪椅不解風情地軋過。
Oscar終于選中了一棵樹,擡着後腿歡快地澆灌起來。
白祁拉着狗鏈等在原地。他換上了白襯衣,幾乎與身周的清淺色調融為了一體,連偶爾飄落肩頭的白櫻花都像做了那張東方面容的注腳。這一男一女一狗一輪椅的組合十分奇妙,經過的行人都會忍不住多瞟幾眼,揣摩一下個中曲折。
他們看上去既不像母子,也不像朋友,當然更不可能是戀人。事實上,連當事人都未必說得清這一層關系。
如果當年Katie邀請的是今天的白祁,他們是不可能見面的。緣分這東西不可以常理計,時至今日白祁已經回想不起來,自己當時是出于怎樣的心态答應來見“已經離開的父親的現任”這等荒謬身份的人。
——其實也不是完全回想不起來,只是多少有些難以啓齒罷了。人總是羞愧于承認對被愛的向往,羞愧于袒露自己的孤獨。
母親去世之後的那幾年裏,他的世界裏只有求生和弟弟,沒時間想這些形而上的事。等到意識到的時候,那點兒諱莫如深的渴求已經在胸口的空洞裏發酵成了某種巨大、偏激而可怕的執念。
白祁也知道自己不太正常。他看過兩次心理醫生,一次是在大學,一次則是車禍剛發生之後。第一次那個上崗沒多久的醫生直接被他氣哭了,第二次的中年男人也沒好到哪裏去,拉長了臉教訓一邊的白晟:“病人自己不配合,我們做什麽都是無用功,你們這些家屬怎麽當的?”
被冤枉的白晟只能賠笑臉,最後轉過來看着他默默嘆一口氣。
“不配合”是那段時間白祁聽到的頻率最高的詞,第二名則是“為什麽”。
為什麽他無法被以任何方式催眠?為什麽他不好好回答問題,為什麽不能從森嚴的意識堡壘中挖出醫生想要的答案?為什麽他不能動,為什麽那雙腿陷入了永久的死寂中,無論怎樣按摩複健都移動不了分毫?為什麽一個能力平平的普通人都能完成的事,他卻偏偏做不到?
“我不知道。”
白晟看着面無表情的白祁,簡直像在看叛逆期的孩子:“怎麽可能不知道呢,這是你自己啊!”
白祁也望着他,不再說話了。
事實是,如果他自己知道答案的話,那些問題根本就不會存在。
死循環一般的對話最終被那把直直插進大腿的水果刀劃上了圓滿的句點。無論是白晟還是白祁自己都不再執着于答案,就像陷入沼澤的人不再動彈,因為掙紮得越厲害,死得越快。
奇怪的是,那些連白祁都說不出口的東西,katie卻好似能憑着某種女性的敏感察覺到。盡管只是一點,但她的存在給了他長久的慰藉。
“這條街上就有一家很不錯的日本料理店,今晚我們去喝清酒怎麽樣?”Katie站在他身邊問。
“今晚不行,我有點私人的事。”
Katie眼睛一亮,猛地轉頭看他:“你要去那家醫院嗎?等明天,我陪你一起去——”
“不是。”
“……哦。”
Katie猶豫地看着他,似乎在醞釀怎麽開口。白祁心一沉。
“祁,你準備什麽時候去複健?”她最終還是問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