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 惡心 為母則剛
朱招娣像遭到攻擊的小刺猬, 豎起滿身刺,掩飾內心的渴望和軟弱。
“文悅,媽媽沒有丢掉你, 沒有……”
鄭蘊珍心像被撕裂了一樣, 哭得胸口悶疼,女兒瘦弱的身影,警惕的眼神, 讓她心如刀割。
朱招娣拿手背胡亂擦了把臉, 轉身繼續往前走, 齊卓快步上前攔住了她:“表妹,姑媽沒抛棄你。她找了你近十年。因為太傷心,還鬧出心理問題住過醫院。”
怕表妹嫌棄姑媽, 齊卓沒說精神問題。
而且他也相信,只要找回女兒消除心病, 姑媽一定能恢複正常。
朱招娣神情茫然,張張嘴, 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從小就知道,自己不是家裏親生的。
“媽媽”天天拿手指戳着她的腦門兒,罵她賠錢貨,是沒人要的喪門星。
村子裏生了女兒送人的,朱招娣見過很多。
那些人家無一例外,都是想生兒子,或者多生兩個兒子。
他們急切的丢掉生兒子過程中的副産品, 就像丢掉垃圾一樣。
很少有人關心親生女兒送人後, 能不能過的好,有不少人家得意洋洋的宣稱,等孩子十八歲後再去認。
血緣關系打不斷, 要是女兒讀書好,以後能多得贍養費,就算讀書不好也能分筆彩禮錢。
而抱養女兒的家庭,怕生父生母摘桃子,多數會帶孩子去外地。
現在的“爸爸媽媽”結婚多年沒孩子,于是抱養了被抛棄的朱招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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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養她兩年後,生了個女兒,從此對她非打即罵。
朱招娣沒能招來弟弟,心中慚愧,被人打罵也只能忍着。
養父養母說的對,要不是他們發善心收養了她,她早就不知道被扔到哪個垃圾窩了。
現在突然有人跑出來,聲稱自己是她的親生母親,還說她不是被抛棄的,朱招娣像被人拿大錘砸腦袋一樣。
“可我爸媽說,我是被人抛棄的,他們嫌棄我是個女兒,不願意養我。”朱招娣聲音帶着哭腔,鼻頭紅紅的,看起來可憐極了。
鄭蘊珍再也忍不住情緒,一把抱住女兒,不住的說;“文悅,媽媽愛你,媽媽從沒嫌棄過你。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在找你。”
齊卓年輕,腦瓜子轉得快,拿出手機将姑媽這些年來打印過的傳單,在網上、報紙上發的尋人啓事記錄,拿出來給朱招娣看。
“表妹,你看,不止姑媽,我們這麽多年來,一直沒放棄找你。”
尋人啓事上的照片,是朱招娣兩歲多的樣子。
她依稀記得,自己在朱家拍的第一張照片是三歲時,跟照片上的孩子一模一樣。
她不是被抛棄的,她的親生媽媽一直在找她,她也是有人疼愛的。
三個念頭,像火焰一樣,在她腦海中翻騰燃燒。
朱招娣不敢相信,“文悅”,原來她還有個名字叫“邱文悅”。
“文悅。”
鄭蘊珍用力抱着朱招娣,明明是陌生的懷抱,她卻感受到了在乎和溫暖。
自從妹妹出生後,“媽媽”就沒再抱過她了。
“文悅,我可憐的孩子,媽媽終于找到你了。從今以後,你再也不用吃苦了。”
門口鬧出這麽大動靜,朱家人哪兒能不知道。
“朱招娣!”
身後傳來怒吼,朱招娣急忙推開鄭蘊珍,臉色煞白縮着身子。
人高馬大的杜鳳玲,像野牛一樣沖過來,一把抓住朱招娣的衣領,揚手就要打她耳光。
一只纖細的手,握住杜鳳玲的手腕,她半點勁兒都使不出來。
“松開我,臭不要——”
臉字還沒說出口,杜鳳玲的嘴巴像是被蜜蜂蜇了一樣,腫起一個大包。
“嘴巴放幹淨,不要動手動腳。”
秦千妙靜靜的看着杜鳳玲,她嘴巴疼的厲害,想要繼續罵,對上女孩靜若深潭的眼眸,屁都不敢放一個。
見杜鳳玲臉上露出懼意,秦千妙這才松開她的手腕。
重獲自由後,杜鳳玲惡狠狠的瞪着養女,沒好氣道:“死沒良心的,跟我滾回去。不是親生的就是養不熟,別人說幾句好聽話就摸不着東西南北了。”
她嘴巴腫的厲害,說起話來叽裏咕侬,也就朱招娣能完全聽明白。
鄭蘊珍就聽懂了“沒良心”和“養不熟”,她止不住心中火氣,大聲吼回去:“我是文悅也就是朱招娣的親生母親,這次過來,是要帶她回家的。買賣人口犯法,我這就報警!”
聽說鄭蘊珍要報警,杜鳳玲一下急了:“報警?你算哪根蔥,是王紅不願意養賠錢貨孫女,情願把孩子送給我們養,管你屁事!”
她仔細打量鄭蘊珍,還真從她臉上,瞧出幾分賠錢貨養女的影子。
“我是孩子的親媽!”
面對杜鳳玲的野蠻無禮,鄭蘊珍毫不退讓,一門心思帶女兒回家。
“啊呸,我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養這麽大,生恩不急養恩大。朱招娣,你要是敢跟她走,我打斷你兩條腿!”
杜鳳玲野蠻耍橫,鄭蘊珍握住女兒手,苦苦哀求:“文悅,媽媽真的不能你,跟我回去吧。杜家養你花了多少錢,我願意補償他們。”
“你敢!”
齊卓看不慣杜鳳玲蠻橫的樣子,替表妹撐腰:“妹妹別怕,有哥在誰也欺負不了你。對了,今天周一,你怎麽沒上課?”
“奶奶生病了,家裏給我請了半個月假,在家照顧奶奶。”
提起奶奶,朱招娣臉上露出畏懼神色。
陸鳳玲是個半點虧都吃不得的人,見齊卓替賠錢貨出頭,扯着嗓門大喊:“孩他爹,快出來,有人要搶咱閨女啊!”
她一聲大喊,不止丈夫朱根生從家裏出來,街坊鄰裏也跟着出來湊熱鬧。
誰不知道,朱家大閨女是收養的。
朱根生夫妻結婚多年沒孩子,收養招娣後,生了個小棉襖。農村迷信,認為孩子是養女招來的,不能對養女太差。
朱家倒好,兩個女兒就差四歲,一個跟寶貝疙瘩似的捧在手心,另一個五六歲就要站在板凳上洗碗刷鍋。
別人家是重男輕女,他們家壓根兒不把養女當人看。
就說上學,要不是國家三令五申,強行規定孩子必須完成九年義務教育,朱根生兩口子早就逼着朱招娣退學了。
也有人嘀咕,朱招娣的親生父母心狠,女兒過着小白菜的日子,也不來盤窪村看一眼。
都是一個縣城的,就算朱家人瞞着,村裏也有不少人知道,朱招娣生父一家是木植村的。
朱根生長得又黑又胖,臉上柔擠成一團,一雙小眼睛極不安分的對秦千妙上下亂瞄。
養父出來後,朱招娣往後退了一步,臉上血色完全褪去。
她突然意識到一件事,親生母親願意帶她走,她就不用再忍受養母的辱罵毆打,還有養父令她恐懼難堪的“親昵”行為。
“你們誰啊,跑到我們盤窪村撒野,膽子不小。”
朱根生瞥了憔悴幹瘦的鄭蘊珍一眼,輕浮的伸手去抓秦千妙的胳膊:“小妹妹跟叔叔說道說道,你們是來幹啥的。”
他手還沒碰到秦千妙,膝蓋忽然一軟,撲通一聲跪到地上。
“我的腿。”朱根生抱着腿,臉上露出痛苦神色。
秦千妙唇角挑起,腳尖在地上輕輕一跺,朱根生幾乎是哭嚎着叫痛。
色欲熏心,毫無廉恥,這樣的人,就該用蠱蟲好好教訓一下。
看到強大的“養父”,像狗一樣在地上打滾。
朱招娣不僅不難受,心裏還莫名感到痛快。
“根生,你這是咋了,別吓我啊。”丈夫突發急症,杜鳳玲又急又慌,彎腰抱住他的胳膊,想把他從地上拽起來。
“先去派出所吧,報案後,你可以和文悅做個親子鑒定作為證明,将她戶口遷到青市。”
“秦大師說的對,姑媽,咱們先去派出所吧。”順利找到表妹,齊卓很是激動。
鄭蘊珍緊張忐忑的問女兒:“文悅,你願意跟媽媽走嗎?媽媽沒結婚,有自己的房子,還存了一筆錢給你上大學成家立業用。”
真切的,不求回報的關心和愛護,讓朱招娣封閉已久的內心悄然打開。
“我……我可以嗎?”
她望着鄭蘊珍,震驚之後,便是期待和恐懼交織的複雜心理。
朱招娣比誰都想逃出朱家,她十二歲了,也接受過生理健康教育。
知道養父對她的某些行為,是非常壞的。
但沒人會為她做主,朱招娣曾試着跟陸鳳玲說她的難受和不舒服,換來的只有瘋狂的辱罵和毆打。
陸鳳玲罵她賤人,罵她不識好歹,把家人的好心當做驢肝肺。
可是朱根生,從沒對妹妹表達過那樣的“關心”,陸鳳玲還罵她賤人、“sao貨”,還因此跟朱根生吵架。
說來可笑,陸鳳玲吵架是因為吃醋,認定朱招娣不學好勾引自己丈夫。
人言可畏,為了不淪為街坊鄰裏的笑柄,不讓同學們嘲笑看不起,朱招娣只能默默忍受。
她寧願被養母打罵,也不願和養父單獨相處,只盼着自己能早點長大,離開這個家。
可她更怕,怕自己還沒長大,就變成村民口中的壞女人、破鞋。
“可以,你當然可以!文悅,媽媽永遠愛你,就讓媽媽自私一回,把你從這裏帶走。”
來盤窪村前,鄭蘊珍就想好了。不管朱家人對招娣怎麽樣,她都要把孩子帶走。
文悅今年才十二歲,她們母女還有很長的時間培養感情。
要是她養父母對她很好,鄭蘊珍願意兩家當親戚走動。
要是他們虐待文悅,她絕不會讓孩子再經受任何傷害,為母則剛,失而複得的女兒就是她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