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寒氣傷身【三章合一】

鴻欣郡主緊張極了。

當年婚事是蕭家原配夫人尚在時,與臨陽侯府指腹為婚的。

哥哥後頭一直對這樁婚事心有不滿, 而等外頭鬧出那些風言風語後, 哥哥就更厭憎蕭五姑娘了。

上回她企圖扭轉哥哥的印象, 都未能成功。

這回突然見了面, 還不知曉要成什麽樣子呢。

鴻欣郡主本能地揪緊了蕭七桐的袖子, 道:“哥哥不是還有事嗎?快去罷。”

說着,她便拉着蕭七桐往裏去。

寧小侯爺卻皺眉,斥道:“沒規矩!”“這是你新交的朋友?”

說罷,寧小侯爺随意取了個玉佩:“都是妹妹, 見面禮。”

鴻欣郡主臉紅得都快爆掉了。

哥哥在犯什麽蠢?

竟然給蕭五姑娘送東西?

蕭七桐微一挑眉:“我不要,小侯爺自己收着吧。”

寧小侯爺聞言, 略有些狼狽。

他生得俊美, 又早早承襲了侯爵, 平日裏見了那些姑娘,個個都對他多有追捧。只是他并不喜歡那些姑娘罷了, 所以連露個笑臉的時候都少。

這回主動送個禮物出去,反倒送不出去了。

鴻欣郡主在一旁跟着點頭:“對對, 哥哥自己收着吧。”

寧小侯爺無奈:“行了, 你們自己玩兒吧,我就不打攪了。”

說着, 他便快步出了院子。

只是等走了幾步遠, 他又忍不住回頭瞧了瞧。

“哪家姑娘呀這是?”寧小侯爺嘀咕。

鴻欣郡主見他走了, 這才放下心, 帶着蕭七桐往裏走去。

院兒裏頭已經坐了個小姑娘了。

正是上回蕭七桐在建王府上瞧見的黃衫小姑娘, 也就是鴻欣郡主口中的單嬌靈。

單家乃是将門。

不過單嬌靈瞧着卻嬌嬌小小,完全沒有兇悍淩厲的味道。

見鴻欣郡主領着蕭七桐過來了,她便也跟着起身,臉紅地喚了聲:“五姑娘。”

三人都落座後,便有人送了些點心來。

“先墊墊肚子,廚房裏的人熬湯去了。待時辰差不多了,咱們便吃點熱湯,品一些果酒。”鴻欣郡主細聲道。

蕭七桐點了頭。

随後為了消除陌生感,三人便又彼此作了個自我介紹。

單嬌靈與鴻欣郡主都比蕭七桐小上一歲,二人都是沒什麽心機的人物。相較之下,鴻欣郡主性子更溫柔害羞些,單嬌靈要更活潑大方些。

想來想去,與她們結交倒也不錯,都是高門之女,偏又心思純正得很。

不久,熱湯呈上來了。

許是考量到蕭七桐,于是便特地吩咐下去将肉炖爛了,幾乎與湯融作了一體,這會兒正散發着濃郁的香氣。

鴻欣郡主起身,親自動手倒好了酒,道:“哥哥說不能空腹飲酒,所以便做了肉湯。”

說罷,鴻欣郡主又忙住了嘴,心道,自己怎麽這樣蠢,好好的,在五姑娘跟前提什麽哥哥呢?

蕭七桐面上神色倒是平靜。

臨陽侯府退親,雖然同樣是上輩子壓垮她的稻草之一。

但人家想要娶個更好的媳婦,倒也正常。畢竟指腹為婚這回事,不是誰都能順從的。

于是蕭七桐笑道:“我在家中少有吃肉的時候,便吃些點心就好。”

鴻欣郡主的擔憂立即被驅散了,她忙問:“為何?”

“府中長輩念及我身子弱,便不許廚房做了葷菜給我。”

對面的兩個小姑娘聽聞這話,登時五官皺成了一團,心疼地道:“大夫也不許吃嗎?”

不吃肉,那少了多少樂趣呀。

蕭七桐淡淡道:“有一段時日不曾看大夫了。”

“為何呀?蕭家不肯請大夫嗎?”單嬌靈更先反應過來,忿忿地問出了聲。

鴻欣郡主沉默了一瞬,問:“從前程氏在的時候,對你不好吧?”

蕭七桐笑了笑:“都過去了,不必再說了。”

鴻欣郡主卻坐在那裏,掉了幾點眼淚。

自從祝氏去後,臨陽侯府與蕭家的來往便少了許多,那時她也不曾想過與蕭五姑娘一起頑。也沒想到,原來那個程氏這樣壞……

如此瞧,倒是死得好了。

鴻欣郡主二人怕戳了蕭七桐的傷疤,勾起她不好的回憶,便也不再就這些問題說下去。

只撿了那些貴族小姐間流傳的八卦來講,想着将蕭五姑娘逗笑便好了。

蕭七桐聽了一陣兒,直覺得這倆小姑娘瞧着文弱,實際卻這樣八卦啊。

想着也不好總讓她們說話,于是蕭七桐就随意講了講自己上輩子游歷時,瞧見的那些河山風光,當地風俗逸聞。

京裏頭生長的小姑娘,哪裏經歷過這些東西,一時不由得伸長了耳朵,恨不得黏在蕭七桐身上聽才好。

這一轉眼,便過去了兩個時辰。

雨絲落了下來,打在人的臉上,叫人剎那清醒了過來。

“下雨了……”鴻欣郡主仰頭瞧了瞧,然後起身便要脫自己的外衫給蕭七桐披上:“可莫要着了涼……”

“對……”單嬌靈一并應和着,擡手也要脫外衫。

蕭七桐哭笑不得,不過心下倒覺得有一絲暖意。

“不了,先進屋吧。”蕭七桐推開了她們。

後頭樂桃忙伸出手,給蕭七桐充作傘。

而屋子裏頭的丫鬟們撐了傘跑出來接人。

兩邊彙合,很快就被送入了屋中。

鴻欣郡主緊張地看着蕭七桐:“淋了雨,可別病了才好。不若現在泡個熱水澡罷?桐姐姐不嫌棄我的衣裳罷?我叫丫鬟取我的衣裳來。”

蕭七桐也知道自己的身子弱,便沒有拒絕。

鴻欣郡主忙命人去燒熱水,留了單嬌靈在這裏陪着,随後自己便找衣裳去了。

屋子裏很快有丫鬟燒了炭火,暖意漸漸四散開,蕭七桐覺得四肢的冷意被驅散了不少。

寧小侯爺原本在院子裏練武,突地被雨水澆頭,他放下手中的□□,從小厮手中接過帕子擦了擦腦袋,然後便往屋檐下走去。

等在屋檐下站了會兒,他突然又想起來。

妹妹沒被淋着吧?

她們可是将桌子擺在了院子裏。

想到這裏,寧小侯爺便有些難安了。

他從小厮手中接過了傘,便當即沖入了雨中。

等進了院兒裏,寧小侯爺瞥見桌上的東西已經收拾得幹淨了。想來她們已經進屋子裏躲雨去了。

寧小侯爺走到屋檐下,忍不住擡手摸了摸鼻子。

他這會兒又想起來,那個小姑娘拒絕他的時候,似乎連正眼都沒瞧他。

若是再見,豈不尴尬狼狽?

但想了想,他又放心不下,于是依舊擡手敲了敲門。

“妹妹,沒淋着雨吧?”

外頭守着的丫鬟忙先出聲答道:“小侯爺放心吧,郡主沒淋着雨。郡主這兒找衣裳去了,小侯爺等等吧。”

“找衣裳?”

那丫鬟點頭:“那位蕭姑娘叫雨淋着了。”

寧小侯爺一時間并未往蕭五上去想,他還當此蕭乃是肖。

他念及方才瞥見的那張臉,不由多問了一句:“淋着雨了?那叫個大夫來瞧瞧?”

那丫鬟愣了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而這時候,鴻欣郡主捧着衣裳回來了。

她瞧見哥哥就站在門外,登時吓了一跳:“你,你進去了?”

寧小侯爺搖頭:“沒進去,我就是來瞧瞧你。”

說罷,寧小侯爺擡手揉了揉鴻欣郡主的腦袋,這才轉身又沖入雨中:“你們自己頑吧,若是叫雨淋了不大舒服,便叫大夫去。”

鴻欣郡主松了口氣,忙沖着他的背影點了頭。

寧小侯爺走在雨中,卻在疑惑。

妹妹總攔着他作什麽?

難不成怕他對着那位姑娘見色起意?

妹妹将他想成什麽人了?

寧小侯爺滿臉漲紅,加快了步子走遠。

鴻欣郡主目送着哥哥走遠,然後才返身打開門走了進去。

“我的衣裳太小了,你都穿不了,我便問母親拿了套新的衣裳。”

蕭七桐已經泡在浴桶裏了。

鴻欣郡主與她隔了一道屏風。

蕭七桐渾身泡得暖洋洋的,她伸長手臂,将衣裳接了過去。

鴻欣郡主瞥見她雪白的手臂,纖細的,仿佛輕輕一用力就能折掉。

鴻欣郡主和單嬌靈對視一眼,竟是都臉紅了。

等換了衣裳出來。

鴻欣郡主與單嬌靈已經呆立在了那裏。

“沒想到母親新做的衣裳,穿在桐姐姐身上這樣好看。”鴻欣郡主驚愕地道。

這身衣裳做的是檀色。

顏色沉靜穩重。

于蕭七桐來說稍寬大了些,但腰間絲帶一挽,反倒更襯得那腰細,身材纖長了。

年輕小姑娘大都穿鮮亮的顏色,少有穿這樣顏色的時候。

穿在蕭七桐的身上,不由頓添了一絲冷淡與莊重。

再瞧她嬌豔的面龐,與檀色相襯,反有種禁欲的味道。

美得……

叫人臉紅。

蕭七桐瞧了瞧外面的天色,道:“時辰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鴻欣郡主戀戀不舍地道:“那,那你便和嬌靈一同走吧。”

“嗯。”

“下回來,我請母親的太醫給你瞧吧。每月都有太醫來給母親把脈的。”

蕭七桐笑了:“不必了。”

鴻欣郡主只得失望地點了點頭。

蕭七桐怎麽會用臨陽侯府上的太醫呢?

她前頭還放着一個安王呢。

與鴻欣郡主交好固然沒大礙,但若是什麽都用臨陽侯府上,別說會傳閑話出去了,讓江舜知曉了,也不大好。

如今她要找大夫還不容易?

今日這話,也不過是不動聲色地洗掉往日旁人對她的誤會罷了。

蕭七桐與鴻欣郡主告了辭,便與單嬌靈一塊兒往府外去了。

誰知曉,走到半道,恰好又碰見了寧小侯爺。

寧小侯爺盯着蕭七桐,不自覺地瞪大了眼。

單嬌靈有些怕他,拽着蕭七桐就要走。

寧小侯爺憋了半天,指着蕭七桐的鞋履道:“沾了泥水……回去洗洗。”

說完,他又覺得自己像是說了句廢話。

實在不通文墨,又覺得自己情商低得可憐的寧小侯爺幹脆閉了嘴,沖她們擺擺手,示意她們先走。

單嬌靈趕緊拉着蕭七桐走了。

只是寧小侯爺撐着傘在那兒站了會兒,然後臉上又燙了起來。

他晃了晃腦袋。

只覺得腦子裏印了道檀色的影兒,怎麽都晃不出去。

寧小侯爺邁動步子往前走去,一邊走,卻一邊臉紅起來。

一旁的小厮擔心得緊,忙問:“侯爺沒事吧?”

寧小侯爺又甩了甩頭:“沒事……可能風吹多了。”

小厮皺着眉,憂心忡忡。小侯爺身體一向壯健,今日居然吹個風就這模樣了……

寧小侯爺又去了鴻欣郡主的院兒裏。

他陪着鴻欣郡主用了點食物,然後才出聲問:“今日來的是哪家姑娘?”

“單家呀。”

“我問的不是單嬌靈,她來那麽多次,我早記得她是誰了。”

鴻欣郡主眨着眼,咬着唇,不說話。

“難不成這姑娘的身份不能說?”

鴻欣郡主點頭。

往日她與哥哥一提,哥哥便覺得她叫人灌了**湯一樣。

如今她才不肯說呢。

寧小侯爺見問不出個結果,也不好勉強了妹妹,便頂着一張大紅臉回去了。

鴻欣郡主自個兒回想起,今天蕭五姑娘,哦不,桐姐姐與她講的那些故事,忍不住捧着臉笑了起來。

好厲害呀。

這世上怎麽會有這樣好看,又博學多才、見多識廣的姑娘呢?

*****

蕭七桐回府的時候,正撞上了蕭靖教訓蕭詠蘭。

蕭詠蘭曲着那條跛了的腿,神色委屈凄苦,瞧着還真有那麽一點兒慘。

但蕭七桐只瞥了一眼,便扭回了頭。

蕭詠蘭今日的可憐,都是她自己作來的。

又哪裏需要別人同情?

此時蕭靖二人聽見聲音,都回頭來瞧了一眼。

蕭詠蘭目光定格在蕭七桐身上的檀色衣裳上,頓時瞳孔一縮,神色有些微妙起來。不過礙于蕭靖就在跟前,蕭詠蘭實在太怕他了,于是又斂了斂神色,将頭扭了回去,以免對着蕭七桐露出妒忌的神色。

“從哪兒回來?”蕭靖卻出聲問了句話。

他從未做過什麽疼妹妹的好兄長,這也才剛開始學着去關懷底下的妹妹。于是一時間聲音還有些生硬,聽着倒像是盤問一般。

蕭詠蘭心下頓時舒暢多了。

心道,看來蕭靖也沒有刻意維護蕭七桐啊。

她悄悄又看向蕭七桐,想瞧蕭七桐露出不快的神色。

但這廂蕭七桐笑了下,道:“受邀去臨陽侯府了。”

蕭靖點了頭:“今日下了雨,有些冷,你快回去泡了熱水,歇下吧。”

蕭七桐“唔”了一聲,這便轉身走了。

她沒想到,蕭靖還當真關懷起她了。

有些意外。

不過倒也沒什麽可讓人抵觸的。

蕭靖等蕭七桐一走,便又将目光挪回到了蕭詠蘭的身上:“今日的話,你都記下了?”

蕭詠蘭卻微微張着嘴,愣在那裏,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

蕭靖臉色一冷:“改日若再犯,便請老夫人罰你去跪祠堂了。”

蕭詠蘭渾渾噩噩的,什麽都沒有聽進去。

她的腦子已經快炸開了。

她滿腦子都是方才蕭七桐說:“受邀去臨陽侯府了。”

去臨陽侯府了。

她去侯府作什麽?

且她那身衣裳瞧着明顯不大合身,料子瞧着也比府裏的衣裳用料都要好,只怕……只怕是侯府裏的東西。

她出門穿的衣裳難道脫在侯府了?回來便穿了侯府的衣裳?

蕭詠蘭的心跳頓時如擂鼓一般。

她心下又嫉妒,又充滿了快意。

她嫉妒蕭七桐時來運轉,如今竟然連臨陽侯府都後悔了,将她特地邀去。

她快意的是,蕭七桐如今都得了聖旨,做了安王的未婚妻,如何還敢去臨陽侯府?也不知她與寧小侯爺又是如何和好的,但瞧這模樣便像是去厮混的。

蕭七桐……好大的膽子啊!

想着想着,蕭詠蘭便笑出了聲。

只是她笑起來又像是在哭,看上去模樣實在有些扭曲,甚至是有些瘆人。

蕭靖皺了皺眉,知曉蕭詠蘭的脾氣是一早便養下的,不是說改便能改的。

再一對比蕭七桐是何等的乖巧。

蕭靖心下便登時失去了管教這個妹妹的心思。

左右又不是親生的妹妹,蕭靖也不再多說,轉身便走了。

蕭詠蘭下次若再大鬧蕭家,便直接将她關祠堂就是。

與其操心她,倒不如想想,讓老夫人給蕭七桐多做兩身衣裳,今日那身瞧着都不大合身了……蕭家待她,也着實太不上心了!

……

蕭七桐回到屋子裏,便立刻脫了那衣裳,又叫人拿去洗幹淨。

随後自己便只穿了薄薄裏衣,舒服地躺在床榻上,睡下了。

而安王府內,也得了蕭七桐去臨陽侯府的消息。

江舜原本正在作畫的手,猛地一頓:“臨陽侯府邀她去的?”

顧剛點頭。

“可欺負她了?”江舜當先問的卻是這個問題。

顧剛心說,您上次不還擔心人後悔來着麽?不過轉念又一想,對呀,這會兒聖旨都下了,怎麽後悔呀?難怪主子不急。

顧剛搖了搖頭,道:“似是鴻欣郡主邀五姑娘去的,一并去的,還有單家的姑娘。”

江舜點點頭,這便放心了。

顧剛又等了等,沒見江舜再問別的,便摸不着頭腦地下去了。

江舜這會兒哪有空去想寧小侯爺的事。

他在想,明日不如讓母妃邀她進宮?

正巧,也好請幾個禦醫給她瞧一瞧。如今單是想一想她那張俏臉蒼白得過了頭的模樣,江舜心底便覺得驟然一軟。

興許……

興許這個小姑娘娶回家,能真的當妻子一般疼愛。

如此想着也不錯。

江舜便又提了筆,繼續作畫。

只是原本是要畫春景的,卻畫着畫着,上頭多了一道纖細的背影。

江舜放下筆,對着瞧了會兒,然後将畫卷了起來。

随後想了想,他便将顧剛叫了進來。

“給五姑娘送去罷。”

“就送幅畫?”顧剛驚訝道。王爺怎麽突然摳門起來了?

“去吧。”

顧剛知曉安王的決定是不容置噱的,便也只好收了畫,送過去了。

只是等畫送到的時候,蕭七桐都歇下了。便暫且由蕭老夫人收下了。

蕭老夫人将那裝畫的盒子放在屋子裏,盯着瞧了許久,方才陰晴不定地吐出一句話來:“……她還真的是好運氣,安王待她夠真心的。”

誰都知曉安王擅工筆。

但至今得了安王畫兒的,只有當今皇上與安宜皇貴妃。

蕭老夫人冷笑一聲:“真是便宜她了。”

*****

轉眼又是一日。

程天禹身上的傷雖然已經找大夫來瞧過了,也上了藥了,但卻因為那鞭子抽人實在太狠,只要他稍微翻個身,伸個胳膊,傷口就會裂開。

二房的人也只能圍在他身邊抹眼淚。

程天禹氣得破口大罵:“蕭七桐那個賤人……”

只是他話音才剛落下,門突然開了。

程大夫人走了進來:“說什麽胡話呢?”

程天禹怕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閉住了嘴。

程大夫人很快就走近到了床邊,她瞧了瞧程天禹的模樣,問:“傷如何了?”

程天禹咬着牙:“大夫人瞧呢?”

“我瞧尚可,收拾收拾,随我去蕭家吧。”

二房的人呆了呆,不由猛地起身,問:“大夫人這是做什麽?天禹他都這副模樣了,還如何跟着去蕭家?他連地都下不了……”

“下不了地沒關系,可以擡着去。”

程天禹咬着牙,恨不得大罵毒婦,但他卻不敢。

他要是敢開了這個口,程大夫人就能将他再抽上一頓。

二夫人哭着道:“是呀,大嫂這是做什麽?他連地都下不了,滿身的傷,一動就裂個口子。這疼得不能動,飯都吃不上呢……”

程大夫人平靜地道:“哭什麽?不這時候去蕭家。難道要等傷好了再去嗎?就是要疼,渾身口子才好。”

她居高臨下地看着二房衆人:“你們要知道,這身傷正是打給蕭五姑娘瞧的。若是她瞧不見,那就白打了。”

衆人半晌沒再出聲。

因為誰也無法反駁她的話,可想起來又未免覺得膽寒。

見無人反對,程大夫人當即便叫了人擡程天禹出門。

程天禹在後頭頓時哭喊慘叫起來,如同殺豬一般。

等将程天禹擡出門,送上馬車,一行人便就這麽搖搖晃晃地往蕭家去了。

馬車穩固性不大好,難免晃蕩。

程天禹這可就慘了,幾下晃蕩,就讓他身上的傷口裂開了。

等終于到了蕭家門外,程天禹身上的衣裳都已經叫血滲透了。

這一路上他更不敢慘叫,于是生生将嘴唇都咬破了。

程大夫人瞧了他一眼,倒像是分外滿意他此時的模樣,于是叫人将他擡了下去。

随後便叫人去傳話,說程家前來拜訪。

程大夫人又哪裏知曉?

前腳蕭七桐才梳妝一番,帶上樂桃,坐上宮裏來接的馬車,往皇宮去了。

蕭老夫人這廂聽了小厮的禀報,知曉程大夫人是來見蕭七桐的,她心下多有不快,便想着讓程大夫人體會一下,久等蕭七桐的滋味兒。

于是她直接讓人将程大夫人請進來了。

蕭老夫人坐在廳內,只聽得一陣抽氣的“嘶嘶”聲。

她疑惑地朝門外看去,便見程大夫人前腳進門來,後腳跟着的卻是幾個小厮,他們擡了個人。

那人臉是完好的,身上的衣裳卻叫血浸透了,看着跟個血人似的。

蕭老夫人吓得當場驚叫了一聲:“你這是做什麽?”

程大夫人笑了笑,道:“那日将天禹帶回去,他的父母狠狠教訓了他一頓。天禹已經知錯了,便想着今日來向五姑娘道歉呢。我便帶他來了。”

蕭老夫人瞧着程天禹的模樣,實在難以将他和平日的樣子聯系起來……

蕭老夫人頓時心下膽寒,不知為何,竟聯想到……若是日後蕭七桐真要對付她,恐怕她也要變成這個模樣。

不不……

她想太多了。

蕭七桐終究是晚輩,再做了安王妃,那也是晚輩。

蕭七桐又能拿她如何?

蕭老夫人在心底将話,如此來回默念了好幾遍,方才鎮靜下來。

只是她卻不敢再往程天禹那邊看去了。

可雖然眼睛不瞧了,但鼻間卻始終萦繞着那股血腥味兒,甚至還能聽見程天禹痛呼的聲音。

弄得蕭老夫人心下惴惴,頭昏腦漲起來。

“蕭五去宮裏了,怕是有一會兒才會回來。”蕭老夫人後悔了,她就不該将人迎進來。

如今折磨的卻還是她自己。

程大夫人笑道:“總歸是來道歉的,哪有回去的道理?我們就等着五姑娘回來吧。等道了歉,天禹也才安心。”

程天禹死死地咬着牙,痛得滿頭大汗。

安心?

安什麽心?

向蕭七桐道了歉,他才會日夜不得心安呢!

但他已經分不出神來說話了。

他得努力地止住口中的慘叫,如此才能保住最後的那一點臉面。

蕭老夫人面色僵了僵,也不好趕他們走,便只好應了聲,然後叫丫鬟在屋子裏點香。

半炷香後。

那香味和血腥氣混合到一起,卻是更讓人覺得頭昏腦漲了。

蕭老夫人從未這樣渴望過,蕭七桐趕緊回來!

*****

蕭七桐這回坐的乃是宮裏的馬車,趕車的小太監,說是皇貴妃特地吩咐下來的。

樂桃聞言,忍不住在蕭七桐耳邊笑道:“皇貴妃娘娘真好呀,待姑娘這樣好,日後姑娘過了門,也就不必憂慮了。”

說話間,樂桃臉上已經湧現了憧憬的神色,仿佛已經在暢想未來的美好日子了。

蕭七桐心下也不由贊了一聲。

不管皇貴妃這樣做,是出自真心還是假意。

她的行事都叫人覺得舒心。

因為已經來過皇宮一次,這日蕭七桐對路線也熟悉多了,步子便走得快一些。

沒多久便到了永華宮外。

迎出來的是安姑姑。

這次蕭七桐身邊沒有跟着一個安王,但安姑姑依舊笑着引蕭七桐進去,沒有半點怠慢的意思。

“姑娘來了。”待踏進殿內,安姑姑先朝着屏風後道了一聲。

“快進來。”這聲是皇貴妃說的。

蕭七桐繞過屏風走進去,一眼便見着了坐在主位上的皇貴妃。

而除了她以外,還有坐在下首的江舜。

江舜在看見她的那一剎,便立即起身迎了上來。

蕭七桐先福身請了安。

皇貴妃伸手扶了她一把:“不必這樣多禮,瞧這臉兒白的。”

“走得急?”江舜在她身邊站定,出聲問。

蕭七桐點了下頭。

皇貴妃見狀,張了張嘴,欲說什麽話。只是目光觸及到一旁的兒子,頓時她又收了聲。

關懷的機會,還是讓給兒子罷。

江舜這會兒盯着蕭七桐的臉,覺得指尖有些癢,有些想要擡手擦去她額頭上的汗。

可他沒有帕子。

江舜正遲疑的時候,皇貴妃突然塞了張帕子到他手裏。

江舜握了握帕子,便更上前一步,擡手給蕭七桐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下次莫要走得太急,永華宮就杵在這兒,又不會長腿自己跑了。”

“唔。”蕭七桐有些無所适從,她本能地想要往後躲,但最後又生生忍住了。

從未有男子離她這樣近過,更莫說為她擦汗了。

尤其還是在人家母親的眼皮子底下。

蕭七桐本以為自己不會有什麽反應,但這會兒耳朵卻隐隐有些發燙。

皇貴妃瞧她微微垂着臉,耳朵都泛着紅。

不由笑了笑,讓安姑姑去傳了禦醫來。

“禦醫?”蕭七桐避開江舜的手,探頭不解地問。

皇貴妃點頭,道:“前兩日舜兒與我提起,說你身子不好,從前在蕭家也沒有好好請個大夫瞧。說要請禦醫來給你瞧一瞧……”

蕭七桐心下一暖。

原來召她進宮,為的是這樁事。

江舜這會兒反倒有些無所适從了。

他捏緊了帕子,退開一步,低聲道:“那日便與你說過,要請禦醫給你瞧瞧的。”

蕭七桐扭頭沖着他燦然一笑:“嗯。”

江舜眼底深深印進蕭七桐的笑顏,心底的某個念頭同時變得更強烈起來了。

蕭七桐是個極好的姑娘。

也不知曉上輩子為何有關她的傳言會是那樣不堪。

但江舜更相信自己親眼見到的。

江舜又捏了捏掌心的帕子,道:“坐下歇息吧,禦醫很快便來了。”

蕭七桐點點頭,讓樂桃扶着自己,在江舜的對面坐下了。

禦醫得了皇貴妃的召,一早便等着了,因而這會兒得了安姑姑的信兒,他們很快便進殿來了。

前後一共進來了五人。

蕭七桐掃了一眼,不由驚訝。

皇貴妃賞下東西,又讓貼身的姑姑為她引路,更派出馬車……這樣的行事,已經算得妥帖至極了。

但僅僅傳個禦醫,她也喚了好幾個來。

蕭七桐掐了掐指尖。

皇貴妃怕是出自真心的對她好。

但這想起來又實在覺得不可思議。

她在蕭家沒得到過這樣的真情實意,在皇宮裏卻反得到了……

幾個禦醫見了禮,随後忙圍到了蕭七桐的身邊去。

他們是一早得了吩咐的,知曉要為皇貴妃未來的兒媳婦瞧病。

他們得了吩咐時,都忍不住心下感嘆。這蕭五姑娘究竟是個什麽模樣的人啊,明明聲名狼藉,卻能得安王的青睐。這也就罷了,連皇貴妃都對她多有上心。

既是要瞧病,可見這位姑娘身子骨也不好。

但就算這些種種加在一起,安王與皇貴妃都依舊看重這位蕭五姑娘。

……這一刻,他們的疑惑都解開了。

原來蕭五姑娘是這模樣的啊。

禦醫們按下心頭的震驚,忙規矩地為蕭七桐診起了脈。

五個禦醫輪流把了脈下來。

“如何?”江舜立即問。

禦醫們對視一眼,随即皺眉道:“五姑娘的病,怕是有些棘手。”

“不只是身子虛嗎?”皇貴妃也問了一聲。

“不……五姑娘出生時,恐怕便有不足。但若是仔細調養,也能養過來。只可惜,後頭不僅沒能仔細調養,還……”那禦醫頓了下,有些不大敢說。

皇貴妃想了想,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了安姑姑。

“說吧。”

蕭七桐瞧見禦醫的臉色,心下便隐約有了數。

她出聲問:“後頭還長期服一種毒,是嗎?”

江舜聞言,立即便皺起了眉。

“蕭家竟這樣待你?”他溫潤的嗓音裏,已經夾了一絲怒火。

皇貴妃的臉色也隐隐變了,但她到底沉得住氣,于是只擡手示意那禦醫往下說。

禦醫點頭,道:“正是,暫且瞧不出是下了什麽藥,但瞧五姑娘的脈象,身體在幼年時便種下了寒毒,只怕五姑娘每逢月事時,便會疼痛難忍。長此以往,損傷壽命,易染風寒不說,還會……”

“本宮知曉了,方子寫下來,你們便回去罷。今日之事不得外傳。”皇貴妃出聲。

禦醫們忙應了聲。

這頭蕭七桐已經猜到了那禦醫未盡之言。

寒氣傷身。

宮寒者,自然有礙子嗣。

皇貴妃顯然也懂得這個道理,所以沒讓禦醫說完。

蕭七桐微微垂下眼眸。

這話的确不能傳出去。

還未嫁給安王呢,便傳出有礙子嗣的名聲……還不知曉外頭又要傳成什麽模樣。

只是她沒想到,皇貴妃會主動攔住消息不外傳。

換做尋常人家的婆母,難道不該最厭憎這樣的兒媳嗎?她記得,蕭老夫人便是因為她母親生不下男丁,于是連帶的厭憎她們母女。

不久,禦醫将方子拿進來了。

江舜接到手中,道:“宮中不好抓藥,日後便由我來抓藥,再叫人一并送到蕭家去。”

“唔。”蕭七桐應了。

“在園子裏走走?”江舜突地又問。

“好。”蕭七桐起了身,跟在江舜身側,二人一并出了大殿。

殿內,皇貴妃不着痕跡地皺了下眉。

安姑姑也有些憂心:“這可如何是好?”

皇貴妃搖搖頭:“再瞧吧,身子興許能調理好的。何況……舜兒若不在意,我還有何好說的?我總不能替他過日子去。”

安姑姑張張嘴,最後也只能點點頭:“娘娘說的是。”

蕭七桐并不知曉殿內的對話。

她跟着江舜去轉了轉園子。

等在園子裏站定,江舜轉過頭來盯着她,像是有話要說。

蕭七桐便也等着。

其實蕭七桐對江舜沒有一點男女之情,所以哪怕江舜此時與她說,日後要娶旁的女人,她也不大在意,等那時,她賺夠金銀,大可拿了休書去游歷。

蕭七桐擡眼盯着江舜,卻見江舜動了動唇,問:“那畫兒你瞧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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