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陶愛國的婚禮後,戚寒就帶着年晁雲回了老家,他外婆已經大不如前,白天大部分時候都躺在床上昏睡。

陶愛國母親想把她叫醒,戚寒擺手,坐到床邊去看她。

時隔幾個月再相見,老人已經全然不是戚寒記憶裏的樣子了,就連年晁雲都差點沒把她認出來。

她變得身形枯槁,皮肉松弛兩頰深深凹陷下去,只有顴骨突出,嘴角下垂顯出悲苦的樣子,因為疼痛,即使睡着了也一直在哼哼。

戚寒摸着她放在被褥上的手,還是幹燥又溫暖,就是太瘦了,仿佛只剩下一層皮連着筋骨。

他一動,好婆就醒了。老人眼神渾濁又迷茫,完全認不出戚寒。

陶母在她耳邊說了好幾次“這是你大外孫”,她也還是一知半解。

戚寒心酸,握着她的手說:“我是毛毛。”

好婆嗫嚅着跟着重複:“毛毛……毛毛啊……”

“對,我是毛毛。記得嗎?”

老人說:“毛毛記得!毛毛好!”

陶母指着戚寒:“他就是毛毛!”

老人又糊塗了:“毛毛在哪裏啊?”

一屋子人都沉默下來,陶愛國母親端來一碗桃子,切成小塊喂進老人嘴裏。

“她現在就這樣一時清楚一時糊塗,能吃就給她吃一點,別的也沒有辦法。”

“她疼得厲害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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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着了倒是還好,就是白天清醒的時候有點,糊塗起來也什麽都不知道的。”

其實應該是很疼的。戚寒知道好婆一貫是個耐受力很高的人,苦痛從來不放在臉上,在他印象裏她再累也都是溫溫柔柔的樣子,現在的這個痛感大概實在是超出她能忍受的範圍了。

陶母把醫生開的藥給他看,雖然是針對癌症的特效藥,但在這個階段用,無非也就是延長點時間,讓她能多活一點算一天。

戚寒點頭:“主要還是減輕她痛苦。”

他倆聊着,床上本來在休息的老太太突然回神看着戚寒:“毛毛,我這個病會好嗎?”

戚寒一驚,竟然不知道該不該回答她實話。

陶母小聲說:“這是把你認出來了。”

戚寒想了想,勉強擠出一個笑:“放心,會好的。”

“真的啊?”

“真的,你好了以後啊我帶你去我家裏看看大房子,帶你坐飛機,帶你吃很多好吃的……”

他說不下去了,因為老人的眼角裏緩緩淌出眼淚來,戚寒幫她抹了,還在流。

其實她應該是都明白的,至少清醒的瞬間,她看到戚寒快哭出來的臉就都懂了。

年晁雲在外屋和陶愛國父親說了一會兒話,走進來掏出兩個精致漂亮的盒子。

打開是兩只镯子。

其中一只是今年卡地亞的限量款,要在原産地領號才能買到的。

他遞給陶愛國母親。

這個風霜操勞了一輩子的女人突然手足無措起來,她都沒敢去接,使勁在衣服上抹手上的水漬。

“啊這,這很貴的吧?我不能要的!”

年晁雲笑說:“沒關系,給您的您盡管收着,喜歡以後我再給您買。”

女人的臉上顯出少女般高興的紅光來。

另一個盒子,年晁雲交給戚寒,示意他給好婆。盒子裏躺着一只雕工精美,但看着很有年頭的金镯子,镯子鑲着紅綠相間的翡翠和紅寶,上面的花紋有點眼熟,镯子內側刻有恒孚銀樓的字樣。

戚寒突然想起來,這個紋路和好婆的鴛鴦鎖是一套的,鴛鴦鎖上好像也有這樣的标記。

他把镯子輕輕套上好婆的手腕。

老人看到這镯子不知為什麽突然激動起來,眼淚又開始嘩嘩往下淌,咿咿呀呀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戚寒有些震驚,他猜到什麽,于是看着年晁雲:“這和鎖是一套的?!”

年晁雲點頭:“當時我收到那兩把鎖,就發現上面有恒孚的印記,恒孚算是民國時候南方最大的銀樓之一,這套鎖和镯子的紋路很有名,叫鴛鴦戲水圖,我有一次在拍品會上見過。那個大師傅當時其實雕了一整套完整的,耳環項鏈戒指手镯都有,只不過後來都陸陸續續流落出去了。我就順藤摸瓜地查了一下,發現镯子和鴛鴦鎖在一開始是被一戶人家買走做嫁妝的,後來镯子居然又單獨在北方的當鋪出現,所以我就把镯子買回來了。”

戚寒看着好婆小孩一樣欣喜若狂的表情默然了,這鎖和镯子居然有那麽多故事,他都不知道。年晁雲找了那麽久居然一個字也沒告訴他,也沒邀功,現在物歸原主的時候仿佛也是一件極其自然的事情。

最後還是陶愛國他媽打破沉默:“诶這東西贖回來要很多錢的吧?”

年晁雲揮揮手:“錢是小事,東西能回來就好。”

陶母絮絮叨叨:“老太太現在是糊塗,什麽都不知道,她要是和以前一樣腦子清楚,看到你們兩個不知道有多開心!她一直說毛毛苦,最想看到的就是毛毛開心,現在毛毛好了,她……”

女人說着就要抹淚。

年晁雲安慰她:“沒有的事,老太太看得見,她說不出不過心裏肯定敞亮,只要你們好,她就安心了。”

陶母說:“我們都好的,這真的不好意思哦,多虧你一直在照顧我們,破費得唻。”

年晁雲看了戚寒一眼:“不礙事,你們也幫了寒哥那麽多。”

陶母幫好婆擦幹淨嘴重新躺下。

“哎這哪裏話啦,都是鄰居應該的,倒是你哦,房子等于幫我們裏裏外外都翻新了一遍,前兩天還有人特地來我們家,羨慕得唻,毛毛你不知道,那個洗碗機哦,我說不要他一定要給,好唻我和陶愛國他爸年紀活了一大把,第一次解放勞動力。”

陶父和年晁雲談完話之後,蹲在門口抽了支煙才進來。戚寒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就試探問:“伯父,我爸前陣子是不是來過了?”

果然,陶愛國他爸臉色變了,年晁雲拉住戚寒的手,低聲說:“回頭我單獨和你說。”

雖然老太太時而糊塗時而清醒,在她面前談有些事情總歸是不好。

年晁雲和戚寒從老家出來的時候,天色差不多快暗了,年晁雲在市中心訂了酒店,打車過去的路上,戚寒盯着窗外熟悉的景色發呆。

年晁雲問他:“你……要不要先跟我去個地方?”

戚寒接話:“找我爸麽?”

“……對。”

“在哪兒?”

年晁雲斟酌了一下說:“在二院。前陣子他來看過你外婆,過沒幾天,還沒回北方就中風了,被人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送到醫院昏迷不醒,現在雖然意識恢複了,基本上就是個植物人。”

出租車司機從後視鏡裏看了他們一眼。

戚寒手指一動,半天只從喉嚨裏擠出個幹巴巴的“哦。”

年晁雲摟過他肩說:“我托關系問過了,他這個情況要恢複希望是很渺茫的。”

戚寒苦笑:“可能不恢複反而對他,對我們都好。”

“所以我想讓你決定要不要帶他回北方,找個療養院讓他住下。如果你不想,我也可以在這裏幫他請個護工。”

戚寒靠着年晁雲的肩緩緩閉眼:“我先去看看吧。”

很奇怪,在剛才知道這件事的一瞬間,戚寒竟然沒有感到絲毫痛苦,反而有種解脫,松了口氣,撥雲見日的感覺。

他說:“小雲,我覺得我不好。”

“怎麽了?”

“我竟然覺得慶幸,這不應該,他是我爸。”

年晁雲沒法用道理安慰他,只能捏着他手一遍一遍說:“不是的你錯。”

下車的時候,那個司機打定主意不收他們錢,還催他們趕緊去看他爸。他十分豪爽地鼓勵戚寒:“小夥子不要難過,你還年輕後面的路很長,什麽都會好起來的。”

戚寒道了謝,年晁雲掃了駕駛位背後的二維碼,甚至多付了一倍的價格。

這年頭,好人應當是有福報的。

那天他們沒在醫院逗留多久,他爸已經完全認不出人了,對護士進進出出查房換藥也沒有半點反應,眼睛瞪得很大看着天花板。

安安靜靜的,也挺好。

醫生說他中風是因為生活不規律外加煙酒無度,顱內出血又沒及時送醫,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現在這樣只能先這樣,後續要配合藥物和康複治療才能看看有沒有好轉的可能。

病房裏,和他爸一起送過來的還有他口袋裏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鑰匙,皮夾,摔碎的手機。

手機那麽長時間已經關機了,皮夾還是戚寒大學時候用第一筆打工的錢幫他買的,沒想到他一直用到現在,真皮表面已經脫落,斑斑駁駁的,露出內裏的布料。

皮夾打開,裏面幾乎空空蕩蕩只有一張皺巴巴的五塊錢。右側小袋裏有一張泛黃的,小小的黑白照,右下角還有影樓名字。照片裏站着個英俊又神采飛揚的男人,他身邊坐着個溫婉漂亮的女人,懷裏抱着個嬰兒。

戚寒看了一會兒,把照片放回原位。他走到病床邊,摸摸他父親的腦袋說:“爸,我們回家。”

——

憨憨真好……

這樣的結果已經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了。

明天放最終章。番外等我通知吧,閉站期間我更在其他地方。

做個安利,大家有對怪力亂神感興趣的可以去看看打傘尋傘太太的新坑,叫《趕屍》,顧名思義,你們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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