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塵埃落定
夜幕籠罩病房，天色微涼。
方晔将手機放下，然後靠在了床頭。
伯父方俊民的目标非常明确，即便是隔着手機，對方難看的私欲也呼之欲出。
方晔跟他玩了一會太極，總算是能夠脫身。
他打開了電視，新聞聯播裏正放着B市奧運會開幕的消息，這倒是讓他稍微有了一絲的恍惚。紅旗飄揚的模樣光彩奪目得很，那一刻，他不能思考，也無法思考。
這是他的遺憾之一，雖然之後能夠在網上回看，但到底少了那一瞬間與全國人民看直播的激動。
紅色的烈焰冉冉而起，他的目光也随着那國旗緩緩上升。
他的心跳漸漸加速，連他也說不上是什麽感覺。
他以為應該沒有什麽事情可以讓他感到激動了，前世每一次大規模的輿論風暴，磨砺了他的心，讓他的心變得比以前更硬，雖然從來不曾忘卻真善美，但又同時相信世間的法則便是弱肉強食。當不争的弱者被欺淩的時候，他已經能夠做到不聞不問。
但顯然，他還是太過于年輕，無論年齡是多少，面對國家大事，依舊還是會有着難以磨滅的感動與期待。
希望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希望未來之路會越來越平坦。
這一刻，他的心裏充滿了期許。
對，一切都會變好的。
方晔深吸了一口氣，按耐下了極速跳動的心髒，這才拿起了手機，撥通了一個他前世所記住的電話號碼。
那是方晔母親的父親許建中，當年母親為了和父親結婚，強硬地單方面與父親斷了血緣關系。後來，若不是這年邁的老人給了他一片遮風避雨的地方，他可能連大學都上不完。
對于外公，他是感激的，也是同情的。當年外公與母親撕破臉，只能孤身一人繼續生活，這是他同情的地方。而老者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給了他一片庇蔭之所，這是他感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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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外公接他過去有着其他的想法，畢竟若不是後來方晔被他接過去，也許連給他養老送終的後輩也沒有。
但方晔卻并不在意，因為外公對他的好，他能夠感受到。
至于跟母親斷絕關系這件事情，外公也許是錯了，或許是因為太過固執，不願意接受自己那個孤兒院出身的父親，但到底還是愛着自己的母親的，否則也不會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伸出援助之手。
所以，無論外公是否是錯了，對于給了自己一份短暫溫暖的老者，他無法坐視不管。
電話在響了好久之後，總算是被接通。
“你是誰？”那邊似乎是奇怪為什麽一個陌生人锲而不舍地給他打電話，蒼老的聲音中有着明顯的猶豫。
方晔不免松了口氣，他之前還擔心現在外公并沒有這個電話號碼，現在看來天無絕人之路。
“我是許靈河的兒子——方晔。”方晔直奔主題，“有件事情，我得跟您說，也許您會支撐不住，但我必須讓您知道。”
或許是外公許建中在電話那頭也有點疑惑為什麽許靈河的兒子會知道自己的電話號碼，便試探問了聲。“你真的是方晔？”
方晔輕聲說：“是的，我的母親是許靈河，父親是方志城。當年母親與問我父親私奔，與您斷了聯系。”
這一段話，算是完全确定了他的身份。
許建中的呼吸有點急促，畢竟他從來沒有想過有生之年還能與自己的外孫通話。“你就是許靈河的兒子？”
當年他知道方晔存在的時候，對方還在自己女兒的肚子裏，現在直觀地聽到對方的聲音，一時竟然有點恍惚。
“你母親呢？你母親願意見我了？”聽着外公那顫抖蒼老的聲調，方晔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從何說起。
“外公，接下來的話，也許您無法接受，但必須接受，因為如今我期待您的幫助。這件事情比較麻煩，不知道您願不願意來C市一趟呢？”
“到底出了什麽事情？”畢竟是活了八十歲左右的人了，幾乎是一瞬間，他便明白了事情不一般。
“父母出了車禍，當場死亡。現在，我真的非常需要您的幫助。”
方晔不帶感情的聲音，從電話傳達到了年邁老人的耳中，令他不免心悸。
他蒼白的發絲在驚駭之中顫抖，皺起的手掌皮膚在随着他的身體劇烈顫動。誰也不知道，在這一刻，這位老人的心中到底閃過了多少的情緒，又是如何勉強支撐住自己的身體，對着電話那頭的方晔道。
“我馬上出發。”
第二日，日光微醺。
方晔名義上的伯父方俊民帶着他的老婆林子秋一同來了醫院。
昨夜，方俊民就已經表現出了難以理解的熱情，一定要來醫院一趟，看看他可愛的侄子。如果是前世，方晔真的會被他表現出來的親切感動得一塌糊塗，但到底，他已經不可能會是前世十五歲的自己了。
方俊民拎着一袋水果，都是夏季時令水果。他走過來，便将手中的塑料袋往床頭櫃上一放，然後看了一眼病房，試探性地問了一句。“你怎麽住那麽貴的病房吶？”
旁邊的林子秋紮着個辮子，額前腦袋光亮，一雙小眼睛也是在病房各處亂瞄。“啧啧，這一天下來都要個一百吧？”
她的眼睛裏滿滿都是嫉妒與刻薄之色，方晔立刻看出來了。說年紀其實他們也差不多一樣大，而且他在前世見識的東西到底比這兩位多，所以他們那點心思在他的面前幾乎就是透明的。
“這我不清楚，有個好心人幫我付了。”方晔裝傻。
“這不行，別人也沒有義務幫我們付住院費，等之後還是得要将錢還給他。”方俊民立刻搖頭。
方晔以往就是對方俊民這種窮人不窮志的态度感到敬仰，但後來對方的所作所為卻是給他的話啪啪打臉。
那個時候，方晔才知道，很多時候，一個人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根本不是用嘴巴說的，而是該看他做出來的事情。
可惜，當年他年紀輕，不懂事，之後因為方俊民，差點連大學學費都出不起，若不是外公，他真不是自己的未來是什麽樣的。
他不再回憶，畢竟總是回憶往昔，除了時刻提醒自己老了之外，沒有任何的實際異議。而且他已經獲得了新生，之後的事情他可以全部改寫。
“我也是這麽打算的。”方晔盤腿坐着，表現出年輕時候的自己，雖然連他自己都有點不适應。“醫院應該可以打聽出來，畢竟當時是他挂的號。”
“這就行。”說到這裏，方俊民便不再深入話題，反而轉了個話題。“方晔啊，父母去世這件事情，我知道對你的打擊很大，雖然你表現出令人意外的冷靜，但伯父心裏是知道的，你是個重感情的孩子，心裏肯定不舒服。”
方晔冷笑，沒錯，當年的他知道父母去世的确是很痛苦，但這點痛苦早在時間的流逝下越來越不清晰，而對方現在跟他提這個，是最錯誤的方式。
方晔垂着腦袋，并不說話。
見到方晔表現出他預計中的樣子，方俊民才算是真正松了口氣。昨夜在電話裏頭，他還以為對方知道了自己的想法了，現在看起來，倒并不是那回事。
他稍微放松了下來，對着自己的老婆使了個眼色，林子秋便立刻離開了。
她跟方晔的關系不算親近，現在留着方俊民在裏頭和方晔談，效果肯定更好。
“孩子。”方俊民坐在他的身前，然後将方晔抱緊，聲音都有點哽咽。“我知道你的心情不好，但眼下你一定要撐下來，你的父親與母親一定不忍心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
“我知道。”方晔答。
“孩子，你要不以後就來我們家？”方俊民繼續誘哄。“你一個人總歸不方便，我到底是你的伯父，肯定會好好待你。日後，只要我家孩子有的東西，你一定也有。”
方晔不知道該怎麽說，前世方俊民便是這樣說動他的，而今世，竟然連一個字都沒有更改。
于是，他稍微推開了方俊民，然後搖了搖頭。“還是算了，我總不能老麻煩伯父您。雖說您是我的伯父，但到底也沒有血緣關系，您說是不是？我這樣麻煩您，我也不好意思。”
聽到這話，方俊民不禁尴尬。“孩子，別這麽說，雖說沒有血緣關系，但我們的關系早就超越血緣了。就讓我們來照顧你吧，畢竟你一個小孩，日後還要讀書，不能沒人照顧。”
方晔笑笑，将對方的手從自己的肩膀上拂開，雖然心中厭惡痛覺，但法制社會，他也不能為了一個不值得的人犯上人命。
而且，最主要的是，他知道，在前世，即便伯父将他父親的公司竊取到自己的手中，也根本沒有那個能力守業，在他六十歲的時候，他那只會抽煙賭博的好兒子甚至為了一點錢弑.母.殺.父。
所以，對于這種不重要的家夥，他不會再費一點的心思，當然，連同感情，也不會放在他的身上。
“還有件事情，我忘了跟您說了，我外公來找我了，大概今天就會到C市。以後，外公會照顧我的，您就別費心了。”
方晔笑着，一臉的愉悅。
方俊民則是被這普通的笑容搞得全身發顫，一種莫名的恐慌讓他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
他有一種感覺，眼前的方晔，不再是可以讓他拿捏的小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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