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哇靠你怎麽想到的?!這要是拍成電影絕壁火啊!”鄧小胖聽完賀蘭霸版的貨幣狙擊戰內幕分析,簡直恨不能抱拳作揖,“要不你考慮考慮寫成劇本?”
賀蘭霸總算在同為編劇系萬年留級生的鄧小胖這兒找到了知音,想當初自己興沖沖地分析給凱墨隴聽,凱墨隴只顧着秀他的蜜色胸肌,一點應有的反應都沒有,差評。
鄧小胖還很給力地拿了份報紙給他,拍了拍廣告版:“你看看這個!”
賀蘭霸掃了一眼版面,鄧小胖指的是TPS電視臺華語微視頻大賽的廣告,賀蘭霸推推眼鏡難以置信地睨着鄧小胖:“微視頻拍貨幣狙擊戰?”你滾保齡球滾傻了?
鄧小胖啧啧搖頭:“可惜可惜。”
賀蘭霸也覺得可惜,可惜自己不是許穆,就算把劇本投給中意的導演,估計也是石沉大海。
課上到一半,賀蘭霸想打個盹卻半晌進入不了狀态,才發現原來是滾保齡球的聲音沒了。他瞥了一眼身邊的鄧小胖,鄧同學正埋頭奮筆疾書,他還以為這家夥洗心革面了,湊過去一看,好嘞,丫根本不是在做筆記,正鬼畫符地寫劇本呢。
鄧小胖後知後覺地發現從旁窺伺的賀蘭霸,趕緊捂住劇本。
賀蘭霸一口老血堵在喉嚨:“你還怕我剽竊你啊?”
“哎呀不是這個意思,就是這劇本吧,有點特別……”鄧編劇笑得很是羞澀。
“怎麽個特別法?”你越說我還越來興趣了。
鄧小胖這才湊到他耳朵邊,壓低聲音道:“是同性戀的本子。”
賀蘭霸呆愣地眨了下眼,不知道自己應該是什麽表情,最後還是推推眼鏡一臉平靜地道:“這沒什麽大不了的。不過你這是哪兒接的本子,同性戀題材在國內是沒可能過審的吧。”
“不是什麽正經本子,就是那個微視頻大賽呗,”鄧小胖掃着劇本一臉頭疼的表情,末了又羞澀地一笑,“龐麗拜托我寫的,你知道的嘛,人家不好拒絕滴~~”
賀蘭霸了然地“哦”了一聲,導演系三年級的龐麗姑娘是鄧小胖正在追的女神:“怎麽非得寫同性戀?”
“這你就不懂了吧,這叫腐文化,現在的妹子就喜歡看兩個美男愛得你死我活。”鄧小胖顯然是為了追女神做足了功課,深谙其中玄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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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霸确實不懂,冷酷理智地靠回椅背上,搖搖頭:“就算全世界的妹子都愛看兩個美男愛得你死我活,TPS的臺長不愛那也是白搭。”
鄧小胖已經專注回劇本,正咬着嘴唇,作眼神癡迷狀,顯然是進入了某段肉麻的劇情當中,賀蘭霸看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很想拍這家夥腦門,瞧瞧你那德行,誰跟你說同性戀都是娘炮了?人家沒你這麽惡心好嗎?
但那念頭只在腦子裏過了一遍,臉上的表情就凝固了。鄧小胖是直男,不怪他對同性戀有偏見,雖然這年頭社會對同性戀的接受度高了許多,但他還真沒見過幾個直男對同性戀沒偏見的。
記得高中時班上就有一群女生為了這事和男生們吵得不可開交。導火索是井上雄彥的《灌籃高手》,似乎是有個女生用櫻木花道流川楓仙道藤真這些角色寫了同人小說,而且是男男向的,小本子傳閱了班裏大部分女生,最後飄揚過班傳遍了整個年級。那段時間時常能見到女生們一下課就抱團簇擁在一起讨論得熱火朝天的場景。這漫畫也是男生們心中的寶,當然對這種YY行為深惡痛絕。那本子終于不幸被男生截獲,而且告到了班主任那裏,理由是那姑娘寫小黃書,姑娘被喊去了辦公室,看過小說的女生們氣不過,跑到籃球場上要求告狀的男生站出來給說法。
賀蘭霸手托下巴,思緒随着嚴賦格的照本宣科聲飄出窗外,好像又回到了那年夏天學校的操場,他從窗戶往下望去,在撲面而來的金色晚風中,一眼就看見了那個戴着無框眼鏡,一身白色制服襯衫的少年,他正匆匆穿越熙熙攘攘圍觀的學生。他看着那些自動分開一條道好讓那少年通過的圍觀者們,有些寂寞地想,那時的賀蘭謹真是優秀得好欠揍啊。
賀蘭謹是班長兼任學生會會長,這事鬧大了他自然也沒法回避。那天的籃球場裏裏外外都是人,賀蘭霸眯縫着眼,看着賀蘭謹頂着巨大的壓力站到衆目睽睽之下,調停?你行嗎?你不數數這裏有多少人?我告訴你沒你想象的多,但是也足夠讓你冒冷汗了,別裝了好嗎?
賀蘭謹始終站在人群的中央,沒有開口但也沒有退縮。他覺得這場面挺難看的,不想看下去了,就将視線移遠了一點。
實驗樓的天臺上有道影子,不用細看他也知道是凱薩,面癱少年站在天臺邊居高臨下,他望着賀蘭謹的神色是很冷的,賀蘭霸知道接下來的劇本,知道不管凱薩這個時候是什麽表情,樂意不樂意,爽或者不爽,他最後還是會下來幫他,但是他沒想到凱薩一開始在樓頂站了這麽久,好像就是在等着看賀蘭謹出糗。他心裏又堵又氣,暗罵:有種你特麽一輩子待在上面別下去啊!
凱薩默默地看了一會兒,轉身離開了天臺。賀蘭霸又看向騷動的籃球場,才發現在賀蘭謹毫無建樹時,掐架已然升級,本來是為寫同人文的姑娘打抱不平,吵着吵着争吵的話題變成了同性戀,男聲和女聲一左一右立場分明地争執着:“同性戀都是娘炮死變态,你們問問哪個正常的男人不讨厭同性戀?”
“誰說同性戀都是娘炮了?!真心喜歡一個人不必在乎他的性別!”
“說得比唱得還好聽,你們怎麽不去看看現實中的同性戀,哪個不是娘炮兮兮,醜得一比!被BL漫畫洗腦了吧你們?”
“你又見過現實中的同性戀了?我沒見過但我也看過《斷背山》好嗎?!和主演比起來你們才是娘炮兮兮醜得一比!”
火藥味越來越濃,這期間學生會的女助手一直催促着賀蘭謹:“學長你說句話啊!”
賀蘭霸在窗臺邊托着腮,別催他了,他現在張口肯定是要結巴的,你願意看他結巴嗎?
也不知道帶頭的女生說了句什麽,一個男生忽然惱羞成怒地抄起手裏的籃球朝那女生砸去,賀蘭謹在這時終于動了,一個閃身擋在那女孩面前,他雙手抓着女孩的肩膀将人護在身下,籃球在他身後發出沉悶的砰響,女孩在賀蘭謹懷裏尖叫起來。
但是籃球并沒有砸中賀蘭謹。
賀蘭霸在窗邊沉默地目視那只橙色的籃球重重地砸在凱薩肩上,沿着劇本裏排好的軌跡一跳而起,落進四散躲開的人群中。凱薩雖然在天臺上看了這麽久的戲,但是從天臺穿越操場抵達籃球場,也只用了不到三分鐘。
賀蘭謹轉身看見在籃球的沖擊下被砸得向後單膝跪在地上的凱薩,擲球的距離很近,那勁頭很猛,球擊中凱薩的肩膀後跳起來擦過他的眼睛,此時他的眼角已是一片觸目驚心的血紅。
驚恐和憤怒讓那個衆星捧月的優等生也瞠紅了眼,但理智又命令他必須壓抑住滿腔的怒火,他的身體在兩股沖突的情緒下止不住地顫抖起來,這樣的反應吓壞了他懷中瑟縮的女孩。
凱薩的性格雖然不招男生待見,但是有不少女生其實是偷偷對他有好感的,被賀蘭謹護下的姑娘連忙上前扶起凱薩:“沒事吧?!”
鏡頭好像被拉近了,夕陽耀眼的餘晖仿佛放映機投出的流光,在這個鏡頭裏,女孩注視着受傷的少年,後者卻注視着背對着人群而立的白襯衣學長。注視都得不到回應的少年和少女,讓這個鏡頭既令人心動又令人心酸。
“去醫務室。”那個在人群中總會緊張盜汗,名不副實的完美少年終于開口了,他的聲音是自己都未曾想過的沉靜有力。他已經不再緊張,另一種比緊張更洶湧的情緒覆蓋了它。
女孩以為那四個字是對她說的,連忙扶起凱薩從人群中離開。
賀蘭謹走到人群邊,彎腰撿起那顆籃球,起身時悄然看了離開的凱薩一眼,凱薩正朝他回過頭,兩個人的目光在人群邊緣小心地交彙,直到分開的人群又聚攏來。
賀蘭謹起身,拿着那顆球走上前,面對着籃球架下一字排開的男生:“同性戀都是娘炮是嗎?聽說過底比斯聖軍嗎?”男生們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賀蘭謹繼續道,“沒聽過也沒關系,一定聽說過斯巴達三百壯士吧,知道是誰終結了斯巴達人戰無不勝的傳奇嗎?”
人群中一個女生小聲猜到:“底比斯聖軍?”
“沒錯,”賀蘭謹頭也不回地道,他的反攻此刻正式開始,“公元371年在留克特拉平原,底比斯人以少勝多大敗斯巴達人,他們的沖鋒隊就叫做底比斯聖軍,這是一只全部由同性戀情侶組成的部隊。後來這支部隊被馬其頓人打敗,但他們是全軍覆沒,無一人生還,因為沒有一個人願意在自己的愛人面前棄械投降,他們和自己所愛的人浴血戰鬥到最後一刻。你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敢說自己比他們更爺們嗎?”
他聲音中從容不迫的力量和他口中無可反駁的事實牢牢鎮住了所有還在竊竊私語的人,小小的籃球場上此刻一片安靜。
“還有亞歷山大大帝,有人認為他是娘炮嗎?”賀蘭謹環顧四周,他不僅對鬧事的男生們說,也對所有在內心深處歧視同性戀的人說。
人群中傳來一聲忍俊不禁的笑聲,大約是笑“亞歷山大大帝”和“娘炮”放在一起後産生的滑稽效果,不過這小小的不和諧音很快淹沒在現場近乎于肅穆的氣氛中。
“亞歷山大和他的同性愛人赫費斯提翁的故事很多史料都有記載,被俘的波斯太後曾經誤将赫費斯提翁認成亞歷山大,亞歷山大卻并不生氣,而是說,‘赫費斯提翁也是亞歷山大’。”賀蘭謹說,他說得很快,幾乎沒有停下來思索措辭,但每一句話的起承轉合都那麽自然,渾然天成一般,“赫費斯提翁跟随亞歷山大四處征戰,但無論亞歷山大人在哪裏,他始終在他左右,赫費斯提翁病逝後,亞歷山大剃光了自己的頭發,為赫費斯提翁舉行了最盛大的悼念儀式,八個月後也跟着與世長辭。這個你們口中的娘炮在和我們一樣大時已經是馬其頓的國王,他發明了馬其頓方陣,滅掉了強大的波斯帝國,收服了同樣強大的埃及,一路打到印度,如果不是因為士兵們的負面情緒,他會一直征服到天邊。如果他是娘炮,有多少人敢說自己是男人。”
男生們在鐵一般的事實面前如同一只只卡了殼的啞炮,氣焰完全覆滅了。當他們還在翻來覆去繞着娘炮兮兮四個字打低級的嘴炮時,這個名叫賀蘭謹,也許是他們少年時代遇見過的最優秀最強大的同齡人,随口就用底比斯聖軍和亞歷山大大帝的故事震得他們閉了嘴。
“偏見和歧視都源于無知。”
賀蘭霸見賀蘭謹說完将手中的籃球抛過去,他手上沒有留勁,以致那輕輕一抛也讓接球的男生禁不住一個踉跄。
賀蘭霸知道在賀蘭謹轉身離開時,他的手依然是顫抖的,也只有他知道,遇見凱薩的那一天,賀蘭謹其實是躲在洗手間裏逃避去禮堂做學生會就職演講。
但這卻是他人生中第一篇,也是唯一一篇成功的演講,這篇演講如此有說服力,它将底比斯聖軍和亞歷山大和赫費斯提翁的名字深深地印在了許多人的腦海裏,圖書館的《亞歷山大遠征記》成了最炙手可熱的外借書,甚至有人在期末的作文題中引用了底比斯聖軍的故事。
可就算說服了所有人又怎樣?賀蘭霸自嘲地勾起嘴角,你就是怎麽也說服不了自己。
這天陽光出奇的好,校園的草地上到處都是依偎的情侶,賀蘭霸仰面躺在暖烘烘的草坪上,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做了別人的電燈泡,直到蓋在臉上的書本突然被揭開。
他被揭了個措手不及,在一湧而來的刺眼陽光下擡手遮住眼睛,從指縫間看到那個居高臨下,穿着白色深V針織開衫和白襯衫的輪廓,白色修身褲沒有一絲褶子,雙腿又直又長。賀蘭霸傻眼地看了凱墨隴一會兒,金色的陽光,差不多也快變成金色的頭發,凱墨隴曾經說過可惜自己的名字不叫太陽,那當然只是玩笑話,但這一刻賀蘭霸真的覺得自己正望着一輪奪目的太陽,仿佛此刻灑在他身上的萬丈光芒都是這個叫做太陽的年輕男子帶給他的。
把手上那本書換成七弦琴,把寶馬X5換成黃金戰車,說他是降臨人間的年輕太陽神也不會有人反對吧,至少不遠處正在寫生的兩個姑娘和亭子裏那群叽叽喳喳的妹子應該是沒有異議的。賀蘭霸心說你這麽一身白色地闖進戀愛聖地,不覺得有點太搶眼了嗎?但不得不承認,凱墨隴突然打扮得這麽校園風情,他看着心情挺好的,翻身坐起來,邊拍着後背的草屑邊問:“你怎麽來了?”
“我給你發了信息,你怎麽不回來?”凱墨隴問。
“我回你了啊,我有事,晚點回來。”賀蘭霸擡頭答,一副“我不是早讓你自己玩了”的無辜樣。
“我好像看不出你有什麽事。”凱墨隴舉目望了望草坪上紮堆曬太陽的情侶,又低頭翻了翻手裏的課本,課本邊角寫得滿滿當當,別人乍看大概都會以為是課堂筆記,但是他不用看也知道那都是即興的臺詞。
賀蘭霸把之前墊在腦後的郵差包放在身邊的草地上,大方地請凱墨隴坐下,不過後者并沒有動作。
賀蘭霸瞧瞧一身純白的凱墨隴,又瞧瞧自己黑色的郵差包:“我的郵差包很髒嗎?”
凱墨隴掃一眼草坪,腳尖挑了挑地上一張沾了泥巴的報紙:“地上很髒。”
“那就是說我很髒?”賀蘭霸指着自己的鼻子問。
凱墨隴語塞了一下:“我沒那麽說。”
賀蘭霸見凱墨隴的視線從他頭發上一掃而過,他擡手往自己腦門上摸了摸,果不其然有一片草莖,他捉着那根草莖,皺眉睨着凱墨隴:“到底髒還是不髒?”
凱墨隴被逼得有些氣悶:“當然不髒。你怎麽會髒?以後不要再問我這樣的問題。”
“那不就結了,我在草地上躺了這麽久也不髒,證明草地也不髒啊。”賀蘭霸笑着拍了拍郵差包,鏡片的高光邪惡地一閃,“坐吧。”
凱墨隴看了盛情邀坐的宅男編劇半晌,終于高擡起貴手,白色木質紐扣在左手熟練的動作下一粒粒解開,凱墨隴脫掉白毛衣,将衣服丢給賀蘭霸,賀蘭霸趕緊接住了,逗比地高舉過頭頂,示意一點都不會弄髒,然後才裹成一團抱進懷裏。
不過他也看出來了,凱墨隴這時的表情就是倨傲的,哪怕他其實是在對你妥協。那些他曾經以為是自己沒戴眼鏡看錯了的瞬間,也許壓根就不是錯覺。
凱墨隴脫了毛衣又分別解開兩只手的袖扣,将袖口挽上手臂,這還沒完,接着又彎腰将褲腳卷了至少三公分,賀蘭霸左看右看,覺得凱墨隴這些個動作有點太招人厭了,他扶着額頭別過臉,開始後悔自己為毛要和潔癖患者過不去。
凱墨隴提着褲腿低頭打量了下褲腳,似乎對自己的九分褲造型很滿意,這才走到郵差包旁坐下,剛一坐下就一臉驚訝地又站起來,賀蘭霸才想起來:“啊,不好意思,”他從郵差包的外口袋裏摸出黑色的HTC,笑着舉起來晃了晃,“開的是震動。”十(xing)分(zai)歉(le)意(huo)地道,“震動級數有點大,沒把你震痛吧?”
凱墨隴又坐下來,狀似不經地問:“HTC的這個震動級數有多大,有我大嗎?”
賀蘭霸瞪大眼看着在身邊淡定落座的凱墨隴,後者優雅地曲起長腿,露着小臂的手搭在膝蓋上,轉過頭來回了他一個人畜無害,純得跟牛奶似的笑。
不過凱墨隴坐下來後整個人都是繃着的,賀蘭霸覺得這會兒要是拿手去戳戳凱墨隴先生引以為傲的肱二頭肌,絕壁都會被緊繃的肌肉震得彈開。他忽然想這敢情好啊,下次咱們就在草地上做,我看你還震不震得起來!
不過将凱墨隴這樣的混血長腿美男推倒在草地上,聽着對方忍無可忍地喊着“太髒了”“停下來”“蟋蟀跳到我腹肌上了”……想入非非的宅男編劇撫着下巴,也很有情趣啊。
“你在想什麽?”凱墨隴蹙眉問。
賀蘭霸望着遠處掃着落葉的清掃工:“我在想把你埋在一堆金黃的落葉下你是不是會殺了我。”
凱墨隴笑起來:“雖然我是潔癖,但是也有興奮得忘記的時候,你可以一邊讓我震你一邊把我埋在金黃的落葉下,那樣就算在落葉下窒息而死,對我來說也算是很浪漫的死法了。”
賀蘭霸瞠目結舌,他真沒見過在情色方面造詣比凱墨隴更深的人了:“你到底在哪兒學的這些講沒節操情話的本事?”
“如果你心裏一直有一個人,許多年你都沒有辦法見他一面,和他說一句話,當你再見到他時,就會有說不完的話想對他傾吐。”凱墨隴說,“我也想過,重逢時兩個人幾天幾夜不睡覺,促膝長談,但其實他并不需要對我說什麽,只要聽我說就足夠了,我攢了太多的情話,如果不一次說完,我怕自己會忘了,那些掉節操的,不掉節操的,編排了太多,因為我不知道他會喜歡上哪一句。”說到這裏轉過頭來對他一笑,“要是能全都喜歡就好了。”
賀蘭霸被挑起了好奇,幾乎都有點吃味了:“那個人是誰?”
凱墨隴看着他的眼睛,風從他們之間穿過,拂動兩人的頭發,賀蘭霸定了下睛,他覺得凱墨隴的視線好像也在随風而動,他甚至覺得那正輕輕掀動他的劉海,溫柔地劃過他的眼睫的,不是風,而是凱墨隴的視線。
“是你。”
賀蘭霸很是怔了一會兒理智才回籠,笑得不以為意地道:“我猜猜,你是不是要接着說我就是你命中注定那個人,你從出生就等着遇見我,已經等了二十四年了?”
凱墨隴靜靜地笑了一下,轉頭望向灑滿陽光的草坪和遠方筆直的林蔭道,校園寧靜安逸的黃昏和記憶中硝煙彌漫的黃昏重疊在一起。多少次他從泥濘中爬出,撫摸自己的胸口,知道自己還活着,還在呼吸,還和那個人在同一片天空下,就會覺得眼前哪怕是血雨腥風也是值得感激的風景。“我是為了見到你才會拼命保持心跳和呼吸的。”他唇角的酒窩淡淡的,既幸福又落寞,“不管你信不信,這是真的。”
賀蘭霸看着這張英俊如太陽神的側臉,這個人身上有太多秘密,連深情也深情得讓人不省心。看來是要把啞謎的游戲玩到底了,他無奈地笑了笑,向後躺了下去,才剛倒下去就吓了一跳。
腦袋并沒有落在軟軟的青草上,賀蘭霸愣怔地看着上方微微俯下身來的凱墨隴,這樣一上一下,手托在他腦後,看着就像一個即将在草地上擁抱親吻的動作,他一個激靈坐起來:“你不是有潔癖嗎?!”
凱墨隴這才讪讪地收回自己的手,手背上果然沾上了草屑和泥土。
十分鐘後。
“卧槽有你這麽潔癖的嗎?!”
賀蘭霸領凱墨隴去附近教學樓的洗手間洗手,這個洗手間位于老教學樓,條件自然要簡陋陳舊一點,看上去離現代化衛生間的清潔标準也就稍微遠了些。這下好了,凱墨隴站在門外死活不進來。
“凱墨隴!你特麽能別這麽少爺性子嗎?!”賀蘭霸沒好氣地沖門口喊。
凱墨隴敬謝不敏,轉身就走:“我買瓶礦泉水沖沖就行了。”
“礦泉水是用來喝的,誰教你那是用來洗手的?”賀蘭霸喊住他。
凱墨隴無奈地轉過身,一副“那你要我怎麽辦”的樣子。
“廁所是有點老化,但水是幹淨的啊!這水我還喝過好嗎?”對賀蘭霸來說,這些年就着水龍頭喝自來水已經不算是個事兒,但對凱墨隴來說估計要邁挺大的坎,賀蘭霸見凱墨隴聽完他的話一臉的難以置信,幹脆擰開水龍頭,豪邁地彎下脖子對準出水口就湊了上去。
汩汩的水流沖刷着嘴唇,流進口中,黃昏的光從洗手間高處的一排空窗投射進來,賀蘭霸聽着遠方傳來校園的聲音,忽然就想起了高中時操場旁那一溜水龍頭。
那個時候他還沒有喝自來水管的習慣,但他知道凱薩會,那家夥一直就活得像動物一樣。第一次看見凱薩在水龍頭下彎下脖子,就像看見一只在水塘邊蹲下,伸長脖子去汲水的小獅子,喝得又貪婪又本能,但他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竟然還覺得那畫面挺好看的,大概因為他從沒見過活得這麽恣意的少年。那是他與凱薩的第二次偶遇,真的是偶遇,只不過他一不小心認出了這個咬過他一口的臭小子。
凱薩似乎察覺到背後有人,擰上水龍頭,冷冷地回過頭,充滿敵意地問:“這裏的水不能喝嗎?”
“這些水是用來洗地板的,不是給你喝的。”賀蘭謹不客氣地答。
面癱少年掃了一眼從水槽的邊緣一滴滴淌下來的晶亮水珠,丢下一句“洗地板太浪費”,頭也不回地走了。
賀蘭謹瞪大眼目視豆芽菜少年目中無人的背影,心說你到底知不知道高年級的學長為什麽揍你?不知道你來問我啊,我告訴你一百零八個理由!
一年後,他頂着巨大的壓力放棄了新安大學國際金融系的邀請,決定報考庚林電影學院,為這個他和家裏人冷戰了兩個多月。去庚影參加考試的前一天傍晚,他握着手機,一面和夏慧星通電話一面繞着學校的操場漫無目的地走着,挂斷電話的時候,校園裏已經人去樓空,他回過頭,看見自己停在那一排水龍頭前。
從此再也不會看見那頭蹲下身子,伸長脖子汲水的小獅子了。那個貪婪又本能,野蠻又美麗的畫面,将會在他的記憶中慢慢褪色。
他走上前,擰開那只水龍頭,嘩嘩的流水聲在安靜空曠的校園裏聽起來格外清晰,跳動的晶瑩水珠濺落在他制服的長褲上,膝頭很快冰涼一片。
他在那一刻彎下脖子。
像被按下了靜音鍵,激蕩的水流聲消失了,校園上空再度一片靜谧,一只麻雀在樹下無聲地跳躍,布告欄上的榜單揚起一角,幾片樹葉打着旋飄落在游泳池的水面上。
賀蘭謹緊閉着眼,喉嚨裏奔湧的水又涼又腥,又苦又鹹。
洗手間裏,賀蘭霸不記得自己喝了有幾口,這時水忽然停了。
他詫異地擡頭,按在水龍頭上那只修長寬大的手,手腕上還戴着黑色的潛水表。宅男編劇頓時哭笑不得,心說你不是不肯進來麽?起身正要奚落幾句,嘴唇卻驀地被壓住。
凱墨隴将他一推抵在洗手槽前,兇狠地壓住了他的嘴唇。然而這麽兇狠,卻很純情地只是壓着嘴唇,再沒有別的動作。
賀蘭霸呆若木雞,他好像被這個青澀的吻劈中了,任憑自己的靈魂一擊脫離,飄到了洗手間的天窗,看着像個大學生的凱墨隴,和還是大學生的自己,在無人的洗手間裏嘴唇貼着嘴唇,危險又浪漫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