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賀蘭大師!!”
哈欠連天的賀蘭霸受到了驚吓,腳往後一趔趄,差點從教學樓那一坡蔚為壯觀的臺階上摔下去,他睨着不曉得從哪裏閃出來,正朝着他雙手合十的鄧小胖,眼鏡都歪了一下,左看右看:“你叫誰?”說着不動聲色往後退了一步。
鄧小胖不給他逃跑的機會,一把握住他的手,聲淚俱下:“大師!你救救我吧!”
被葉娜娜問他和凱墨隴有沒有做過的記憶又在賀蘭霸腦中死灰複燃,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他忙要掙脫:“哎哎,有話好說,不要這麽拉拉扯扯的……”
“我好好說你保證不跑?”鄧小胖擠着眼睛不太信任地問。
“保證不跑!跑了我就不姓賀!”賀蘭霸铿锵作答。
鄧小胖終于如釋重負地撒開爪子,然後就愣了,賀蘭霸尼瑪轉身就跑了!
鄧小胖拔腿在後面追:“大師!大師!”手裏揮舞着一卷劇本。
賀蘭霸早料到鄧小胖擺這麽大的陣仗來找他絕沒好事,無非是被嚴賦格下達了幾萬字的任務要拖他下水之類的。他單肩挎着背包,在來往的學生和自行車間來回穿梭,然後一個大跨步直接躍過花臺,豈料身後傳來“吧唧”一聲,賀蘭霸錯愕地回頭,鄧小胖跟着他跳過花臺,但奈何腿短身體又笨重,直接摔了個狗趴。
賀蘭霸停在離花臺十多米遠的地方瞪着撲在地上那一團神膘,只見那神膘抖了一下,鄧小胖渾渾噩噩地爬起來,帶着一臉泥巴幽怨地看着他:“大師兄……”
賀蘭霸一面在心裏說怎麽又給老子降了一級了,一面毫不含糊掉頭又跑。
快到校門口時回頭終于見不着那陰魂不散的胖子了,賀蘭霸才放慢腳步,擡頭一看學養廣場上的鐘樓,好樣的,已經趕不上嚴賦格的點名了,幹脆潇灑地一甩背包,準備回家睡覺。這一甩背包,白色的寶馬X5就“唰”地停在面前,車窗降下來,戴着一副騷包雷朋墨鏡的凱墨隴蹙眉問他:“你跑什麽?”
賀蘭霸有些詫異:“你怎麽在這兒?”
“我打你手機你沒接,就來看看。”
賀蘭霸的手機放在背包裏,根本沒察覺在響,摸出來一看果然有個未接來電:“打電話給我有事嗎?”
凱墨隴手指敲着方向盤,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Advertisement
賀蘭霸搖搖頭,拍拍車門示意凱墨隴開門:“算了,沒事兒咱們就回去吧。”
哪知道剛上車,安全帶還沒扣上,鄧小胖就一個箭步沖到車頭,大無畏地張開手臂高呼:“賀蘭大師!!”
不遠處的交通協警朝這邊望過來,猶豫着要不要上來看看是什麽情況。
賀蘭霸出離憤怒了,隔着擋風玻璃怒指鄧小胖:“你摸着良心說說我都幫你幹過幾次白工了?!我還有什麽對不起你的地方?!你對我就沒有一絲愧疚之情嗎?!”
鄧小胖“唰啦”将那本劇本拉開,高舉過頭頂展示在大寶馬明鏡般透亮的擋風玻璃前,跟告禦狀的怨婦似的,布滿血絲的豆豆眼瞠得老大,哀怨而悲憤。
凱墨隴勾下墨鏡瞅了一眼鄧小胖手裏的禦狀,好笑地問賀蘭霸:“是什麽?”
賀蘭霸知道鄧小胖這次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只得放他上了車。兩個人坐在寶馬X5的後座,賀蘭霸接過那本劇本,掃了兩頁才發現這竟然是鄧小胖前幾天在奮筆疾書的那本同性愛劇本。
“龐麗說我寫得太渣了,”鄧小胖為了博取他的同情,恨不能一副哭哭啼啼小媳婦兒樣,“可是怎麽能不渣呢?我又不是GAY,我為了寫這劇本還去一號街酒吧考察了好多天,可是……可能我還是更适合寫男人間的友情……”凱墨隴同情地遞來一張紙巾,胖子兄接過來,吸了吸鼻子道了聲“謝謝帥哥”,又使勁往混血帥哥身上偷瞄了好幾眼,一臉沒見過世面的驚豔。
賀蘭霸敷衍地掃着劇本,正看到男一號和男二號聯手對付完一幫校外混混,挂彩的兩人在滂沱大雨中對視一眼,而後熱血澎湃地握住對方的手,再然後畫風一轉——一嘴兒就親到了一起,差點沒被雷飛。這尼瑪也太有才了……
鄧小胖再一次握起了賀蘭霸的手:“所以我向龐麗推薦了你!”
凱墨隴擡手扳了一下後視鏡,鏡子裏映着賀蘭霸被鄧小胖抓得死緊的手。
賀蘭霸剛要反駁“寫同性愛就推薦我什麽意思啊”,車子就猛地一個剎車。
賀蘭霸和鄧小胖猝不及防四仰八叉往前一撲,賀蘭霸一頭撞在凱墨隴的椅背上,手扶着靠背邊,凱墨隴在這時回頭,情真意切地握着他扶在椅背上的手,歉意地一笑:“不好意思,剛剛有只金毛跑過去。”
賀蘭霸扶正眼鏡瞧了一眼車窗外,只看見背着背包歡樂地趁機橫穿馬路的卷毛小青年,這你都能看成金毛狗?除了發色有點像還有哪點像嗎?
鄧小胖爬起來灰頭土臉锲而不舍:“你幫我嗎?”
賀蘭霸本想用凱墨隴的肱二頭肌委婉地回絕,撿起掉落在座位下的劇本時,卻發現劇本最末頁寫着密密麻麻的批注,字跡娟秀,很明顯是龐麗的筆記。
——對不起師兄,本子我不得不退回。我想拍的是兩個少年人懵懂的愛情,之所以想拍這個題材,是因為我腦子裏一直徘徊着這樣一幅畫面——章海拉着桑田朝夢想中的原野奔跑,那片明媚的原野就在前方,桑田卻在最後止了步,他只想望望那片風景,沒有勇氣踏入它。
章海這個人物熾熱單純,他從來不怪桑田有意回避甚至否認他們之間的關系,為了讓桑田看見那片原野的風景,他一個人在前方揮斬荊棘,想要為兩人的愛情開辟一條坦途,而桑田是理智的化身,話雖如此,但我希望觀衆能發現他在這份愛情前扮演的角色也并非是負面的,他考慮的不僅是自己的前途,更多是章海的前途。章海是音樂天才,桑田想保護他,成全他,把他推到神座上,所以他一面維持着與對方的地下情,一面卻絕不承認他們是戀人。
我希望這部劇能拍出表裏世界的感覺,表的世界是現實和理智,裏的世界是夢想和情感,他們的故事就在這兩個世界間切換,觀衆和他們一起入夢,又一起醒來,我還希望當觀衆們看完後,不會只是感慨“啊,他們沒在一起啊”,而是會盼望“如果那時……假如那時……也許他們就在一起了呢”。
我知道這個劇本你也寫得很認真,也努力制造了很多大起大伏的情節,可是我需要的恰恰不是這樣大起大伏的情節,我想要那種能細膩地展現人物心境的細節,不需要讓觀衆們捶胸頓足號啕痛哭,只要足夠撥動他們的心弦就夠了。
賀蘭霸決定接下這個劇本。
在車上凱墨隴問他為什麽改變主意,賀蘭霸看着劇本最後那段長批注:“……這本子挺有挑戰性的。”
凱墨隴挑眉:“什麽題材?”
賀蘭霸合上本子随口道:“你最喜歡的。”
凱墨隴轉過頭來,神采飛揚:“二十五禁?”
賀蘭霸瞪大眼:“你自己都還沒滿二十五吧?”你還比我小兩個多月好嗎?!
“你第一次看十八禁時難道就十八歲了嗎?”凱墨隴笑笑不以為意。
賀蘭霸啞口無言,末了又有點好奇:“二十五禁到底長什麽樣?”
車子停在紅燈處,凱墨隴關閉發動機朝他招了招手,賀蘭霸會意地附耳過去,凱墨隴對着他的耳朵一字一頓氣息暧昧地道:“哪有那種東西……”
賀蘭霸瞪着轉過頭去發動車子,兀自笑得很愉快的混血美男,卧槽你這是仗着自己長得帥別人舍不得打你臉是吧?!他越看越覺得那副雷朋墨鏡不順眼:“開車的時候戴什麽墨鏡?”
“今天光線挺強的。”車子行駛在跨海大橋上,車流稀疏,凱墨隴單手扶在方向盤上開得很悠閑,還有工夫左右活動了一下脖子。
“取了吧,看了就礙眼。”
賀蘭霸說完也發現自己有點借題發揮,不過令他意外的是凱墨隴只嘆了口氣,竟真把墨鏡摘掉了,随即便在強光下眯起眼。
賀蘭霸把遮光板放下來:“行了。”
凱墨隴試了試還是無法适應,搖搖頭“請示”身邊人:“不行,還是很刺眼。”
“你能再嬌氣一點?這算什麽強光,你還沒見過七八月份最強光的時候呢,”賀蘭霸總算找到一點優越感,指了指路邊,“你不行就下來我來開。”
于是寶馬X5慢吞吞地停在橋邊,凱墨隴剛把車停穩,賀蘭霸已經一徑推門下車繞過來拉開他的車門,凱墨隴先生在驟然灑下的強光下愣了半晌,認命地松開安全帶。
賀蘭霸豪邁地坐上駕駛席,目視凱墨隴繞過車頭時還不忘隔着擋風玻璃神情複雜地瞅他一眼,海風鼓動凱墨隴身上的白色立領襯衫,本來就貼身的襯衫這下貼得更厲害了,抖動的單薄衣料襯得那副好身材若隐若現,松一點是猶抱琵琶的誘惑,貼一點是血脈贲張的沖擊,賀蘭霸敲着方向盤想,這麽偶爾欺負欺負好身材的國際友人也挺帶感的。
賀蘭霸雖然也在凱墨隴不在的時候幫他把車開去洗車店洗過,但是讓凱墨隴坐在副駕駛座他來開車這倒是頭一遭,也不知道怎麽的感覺特別好。他靠着這股興奮勁在陽光下順利地支持了五分鐘,可僅僅五分鐘後就暗道不好,是挺刺眼的啊。宅男編劇忍不住眨了幾下眼,凱墨隴裝沒看見,靠在副駕駛席上自顧自地戴上了墨鏡,閉目養起神來。
賀蘭霸忍着強光把車開下跨海大橋就覺得頂不住了,這時前方一輛小轎車的後視鏡嘩啦一下來了個強反光,晃得他眼睛上一大坨紅斑揮之不去。
剛棘手地啧了一聲,一副墨鏡就遞到手邊。
賀蘭霸低頭看着凱墨隴遞來的雷朋墨鏡,心情頓時有些複雜。
“戴上吧,”凱墨隴頭還枕在椅背上,歪着頭打量他,“我舍不得看你這樣。”
賀蘭霸感動又慚愧地接過墨鏡戴上,正想抛回橄榄枝回一句“哎你別說這光是挺強的”,就見凱墨隴又讪讪地轉過頭去,靠在椅背上閉上眼:“你倒是挺舍得看我受罪的。”
賀蘭霸張口結舌,又好氣又好笑,得,我錯了還不行嗎?
賀蘭霸花一晚上的時間揣摩劇本,第二天一大早他按約定在校園餐廳見到了劇組。說是劇組,但其實人員配置挺寒酸的。只有導演龐麗,策劃人董曉麗,兩位主演袁夏和于峥嵘,還有攝影系拉來的外援。微視頻是這兩年來流行起來的,賀蘭霸以前從來沒有參與過,第一次瞧見這陣容,着實有些絕望。
他朝向他熱情地揮着手的龐麗走去,拉開對面的椅子坐下,拿起杯子猛喝了一口水,破釜沉舟道:“就一個問題。”然後擡頭看向桌子對面的龐麗和董小莉,“怎麽想到拍這麽個故事的?”
龐麗朝搭檔董小莉和兩位男主演看去,一行人一時都沒搞明白賀蘭霸問這問題的用意,一個個面面相觑。
賀蘭霸靠在椅背上:“要寫同性愛我沒意見,但編劇也要有自由發揮的餘地,這劇本裏兩個主角都是高中生,而且故事的走向也差不多确定了,這種劇本寫起來難免束手束腳,我不能保證寫出最好的效果。”
龐麗聽完了然地點點頭:“我明白,鄧師兄也跟我說過你編劇的習慣啦,”這位未來的女導演挺理解地笑了笑,“不過我堅持要寫這個劇本是因為……這個故事其實是有現實原型的。”
賀蘭霸小吃了一驚,想到自己從鄧小胖那裏看來的故事梗概,也不知道原型與這個梗概有幾分相似,心中一時有些觸動。
“當然原型沒有梗概裏那麽狗血啦,但是我真的特別想把它拍出來。”龐麗坦言道,“不過我想保留的只是高中生的身份設定以及人物間的主要矛盾,具體的劇情你都可以自由發揮。行嗎?”
對方如此大方坦誠,賀蘭霸不好意思再挑刺,沉默地首肯了。就在這時男主演袁夏的手機鈴突然響起來。
賀蘭霸見袁夏皺了皺眉頭起身走到一邊去接電話,他便和龐麗先聊起劇本細節。他寫劇本雖然沒有估預算的習慣,但是這次是窮學生拍微視頻,當然怎麽都得顧忌一下。聽龐麗和董小莉講拍攝的日程和目前拉到的贊助,賀蘭霸正為YOYO奶茶店順利鹵鴨店這樣的贊助商頭疼,忽然見袁夏黑沉着臉奔回來,急匆匆對于峥嵘說:“峥嵘!借一下你的自行車!”
于峥嵘納悶地一面掏車鎖鑰匙一面問他:“怎麽了?”
龐麗也忍不住問:“出什麽事了?”
“是丹雪,”袁夏咬着嘴唇面色煞白,“她在逸夫樓天臺上……”
衆人都還莫名其妙時,身為編劇的賀蘭霸已飛快地參透了這句話背後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