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電影看的是《國王的演講》,沒怎麽精挑細選,排隊買票時凱墨隴回頭問他要看什麽,他捂着嘴打了個哈欠,擺擺手随口道:“随便吧。”凱墨隴也就沒再問他,買了最近開場的一部,也就是六點半的這部《國王的演講》。

電影廳裏人不多,所以他們也拿到挺不錯的位置,不遠不近地正對着寬銀幕,賀蘭霸剛坐下,凱墨隴就伸過來一只手:“票給我。”賀蘭霸又打了個哈欠,把票根給了凱墨隴。

電影廳裏暗下來,賀蘭霸看着五顏六色地轟炸着人們眼球的電影廣告,最近上映的都是清一色的災難片,被海水吞沒的洛克菲勒中心,帝國大廈被積雪覆蓋得直剩下細腳伶仃的尖頂,燃燒的隕石呼嘯着擊沉了布魯克林大橋……宅男編劇被轟得頭疼:“給我這麽高的預算,我也能讓庚林市浴火重生,哎!”電影鏡頭裏突然出現洪水過境的長島,賀蘭霸立刻挺直背,“你老家出鏡了!看得見你家別墅不?”凱墨隴沒有回話,他側過頭去,見凱墨隴只是淡淡地注視着前方,但視線并不在銀幕上。

“你在看什麽?”

“前面有兩個高中生。”凱墨隴說。

賀蘭霸直起背循着凱墨隴視線的方向看下去,是有兩個穿高中制服的男生在前排正交頭接耳好不興奮的樣子,他笑了笑:“翹課來看的吧,這電影難道很有意思?”

廣告結束正片終于開始了。電影的色調很舒服,只是那節奏在一大堆轟轟烈烈的災難片中難免顯得溫吞,對熬夜碼劇本又硬撐着上了兩節課的賀蘭霸來說,這種文藝片的溫吞感恰到好處地催生了昏昏欲睡之感。于是在國王矜持的結巴聲中,宅男編劇終是睡着了。

在國王與他的語言治療師讨價還價地拉鋸時,他半夢半醒地做着一個很好玩的夢,夢裏凱墨隴真成了王儲,而且一點不口吃,唯一的毛病是海豚體質,而自己做了他的治療師。

凱墨隴一有發病症狀,他就可以憑借治療師的特權,将尊貴的王子殿下一腳踹進泳池裏,于是整部影片裏最大的亮點,就是凱墨隴以各種造型,白色宮廷服,考究定制西裝,白襯衫黑西褲……不斷地墜入清冽的泳池中,再濕身出現在陽光,星光,黎明,夕陽下。

“你能不能不要再踹我了?”一身濕透的白襯衫,頭發眉眼都濕漉漉的混血王儲趴在泳池邊擡頭望向他,像一條閃閃惹人愛的雄性人魚。

不過這影片的結局十分出人意料,倒黴的海豚症治療師好不容易治愈了凱墨隴王子的海豚體質,自己卻被傳染了,症狀出現的治療師在午夜摘下眼鏡,默默走進無人的泳池中,沉在水底仰望着泳池上方飄忽不定的滿月,然後一道朦胧的白色人影出現在月下,穿着白色王子服的凱墨隴高高站在泳池邊,金色的佩劍和肩章下的金色穗帶在水波後迷離地晃動,兩個人隔着恍如隔世的水無聲地對望。賀蘭霸在睡夢中皺起眉頭,這弱智反轉劇是誰寫的?泰迪?X5?

他懷着深深的不滿醒轉過來,才發現自己還在電影廳裏,居然枕着凱墨隴的肩膀睡着了,不禁尴尬萬分,趕緊坐直了,頭頂的燈都亮着,正前方的銀幕上,黑底白字的中文字幕已經拉到杜比音效的部分,快到尾聲了,難怪放映廳裏除了他們一個人都沒有了。“劇終了?”他多此一問地道。

“嗯。”凱墨隴點點頭。

“那你還在看什麽?怎麽不叫我?”

“我在等彩蛋。”凱墨隴說。

凱墨隴等彩蛋的表情特別認真,賀蘭霸不疑有他。只可惜字幕還沒拉到尾聲就被放映室掐斷了,賀蘭霸不樂了,朝着放映窗抱怨了一聲:“彩蛋都不讓人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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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墨隴起身,拿了黑色的毛衣外套披上,低頭對他說:“走吧。”

賀蘭霸望着凱墨隴穿越一長排紅色座椅的背影,他身上是一件寬大的黑色毛衣,繞是凱墨隴這樣的混血身材穿上也顯得十分休閑,大股大股的條形織紋柔和垂墜,袖口甚至能包住半個手掌,明明應該是慵懶又溫暖的樣子,這會兒那背影看在賀蘭霸眼裏卻只剩下寂寞。也就是看一場電影,他還很不解風情地睡着了,真特麽不是個東西啊,他在後頭悄悄給了自己一嘴刮。

兩人走出影院,他望着凱墨隴靠在自動扶梯旁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的背影,緊走兩步上前,萬分愧疚地套着近乎:“最後結局怎麽樣?國王的口吃治好了嗎?”

凱墨隴轉頭看向他:“什麽口吃……哦,那個啊,當然沒治好,但是結局還是很完美,”說着溫柔地一笑,“是部好片子,可惜你睡過去了。”

那笑容裏應該有遺憾吧,但或許是因為溫柔太重,遺憾就不怎麽明顯了。賀蘭霸懊悔得不行,只希望還能補救:“可惜了,那要不下次你再陪我來看吧。”

凱墨隴沒說好,只是依舊很溫柔很讓人瞧不懂地笑着。

電影城在奢侈品賣場的樓上,雖然奢侈品賣場裏一向冷清,但賀蘭霸還是很意外這會兒人怎麽如此稀少,好多家專賣店竟然已經開始關燈,一副要打烊的樣子,至于嗎,這才幾點?他下意識地摸出手機想看看時間,凱墨隴在這時握住他的手,賀蘭霸看着那只蓋在他手背上的手,柔軟的毛衣袖口帶着凱墨隴的體溫包裹住他的手,他驀地想起早前的承諾,想解釋說我就是單純地想看看現在幾點了,絕對不是要跟你湊時間,不過凱墨隴沒說什麽,只是從他手中抽走手機揣進毛衣外套的衣兜裏,若無其事地問:“肚子餓了嗎?我們去對面買點吃的,然後就去海邊看日出。”

對面是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肯德基,在如此繁華的路段竟然只有零零星星幾個客人,賀蘭霸就坐在窗邊的位置,發現不單是肯德基蕭條得門可羅雀,連路上行人都看不見幾個,雖然商業街的霓虹燈還在分秒不停地争奇鬥豔,但是他這麽一路望過去,對面好幾家餐廳都黑燈瞎火的,也難怪凱墨隴看都不看就說要來肯德基買吃的。

他又擡頭望了望天,這兩天陰雨綿綿,天空還蓋着揮散不去的低雲,難道是陰霾的天氣影響了大家逛街的興致?

凱墨隴在點餐臺點餐,不時還回過頭來看他,賀蘭霸鬧不懂凱墨隴做什麽這麽心神不寧,但是這種生怕他跑了似的,每隔一分鐘就要回頭CHECK一下的樣子竟然有種迷之可愛。最終凱墨隴付了錢提着一大只口袋返回,賀蘭霸吓了一跳,連忙起身接過口袋,打開一看傻了眼:“用得着全家桶嗎?”

“我怕你餓壞了,畢竟……”說到這裏莫名其妙又一轉話題,“走吧,我們去車庫取車。”

凱墨隴在前面推開玻璃門,賀蘭霸提着全家桶走出去,才想起來,回頭問:“你車不是停在外面的嗎?”

“我們換一輛車。”

好端端的幹嘛要換車?賀蘭霸詫異,你家X5又要拿臉色給我看了好嗎?

坐電梯到了車庫,賀蘭霸喝着熱橙汁跟着凱墨隴左拐右拐,然後聽見前方很清脆的一聲解鎖聲,賀蘭霸擡頭一看,差點把橙汁噴出來。

那是一輛紅色的法拉利458,硬頂敞篷版,宅男編劇瞪着那輛只在腦洞中出現過的車,心說你怎麽從費城跑過來了?果然主人一召喚,一個個都上趕着來表現啊?

法拉利458對一擲三億的凱墨隴來說也不算是特別奢侈的車,而且已經算是法拉利車系中外形比較低調的一款,但是這麽出現在一排排居家小車和商務車中央,依然是沖擊力十足的風景線,尤其是兩側前車燈那如刀鋒一樣的陣列,光是想象着熾白的燈光從燈組中射出就讓人心潮澎湃。

凱墨隴拉開車門時,賀蘭霸鬼使神差地問:“我能上手試試嗎?”

“不行。”凱墨隴頭也不回地跨進駕駛座,長腿收進去,車門冷酷地關上。

賀蘭霸心酸地繞到副駕駛座,心裏琢磨着這個人可能并不是那麽愛我……

關上車門後凱墨隴擰動發動旋鈕,在V8引擎轟然的咆哮聲中道:“你這是疲勞駕駛,我倒是不擔心你把車子給我撞壞了,我是怕你把你自己撞壞了。等你有精力陪我三天三夜的時候再說吧。”

賀蘭霸推推眼鏡,凱墨隴果然奸詐,老子有精力陪你三天三夜你還會給我開法拉利嗎?等老子陪完你三天三夜我還哪來的精力開法拉利?

不過這點坎坷的心路歷程很快在法拉利超跑帶來的極致體驗中煙消雲散了,亮着大燈的紅色法拉利幾乎是一眨眼就帶他們出了車庫,那流暢的體驗感如同在冰面上滑行,回過頭,駕駛室的後窗還能看見運轉中的V8發動機,風馳電掣的狂飙感一瞬間便具現化為五百多匹奔騰嘶鳴的戰馬浮現在眼前。

在繁華鬧市開這種大馬力超跑是件苦力活兒,但今天晚上這座鬧市好像特別乖,一點不鬧騰,路上一馬平川,往來的車輛比平時少了不止十倍,法拉利458放肆狂奔,像脫缰的野馬,隐約有越來越野的趨勢,賀蘭霸覺得方向有點不對:“不是要去海邊嗎?”

“我剛問了一下,庚林市的天文館維修閉館了,所以我打算換個地方看星星。”

“換哪兒?”賀蘭霸問。

凱墨隴已經将車駛上高速公路,轉頭朝他一笑,露出一對調皮小酒窩:“我們去追星星。”

上了高速公路後法拉利458才真正解放了,凱墨隴将方向盤上的旋鈕切到RACE模式,腳下一沉油門一踩到底,賀蘭霸心驚膽戰地看着轉速表一路狂飙,5000轉,6000轉,而凱墨隴依然沒有要換擋的意思,轉速眨眼就達到了6500轉,方向盤中央的紅燈赫然亮起,然後是7000轉,8000轉,賀蘭霸驚駭地目視凱墨隴就這樣面不改色地将車子轟入了紅區。方向盤中央的紅燈齊刷刷全部點亮的剎那,賀蘭霸心中最後一絲恐懼也被那種不顧一切,狂放不羁的沖擊感撲滅了。

凱墨隴終于在9000轉時換擋了,巨大的排氣聲浪淹沒了世界。

法拉利不斷地加速換擋加速換擋,發動機全速運行時,賀蘭霸感到心髒也在往大腦全速泵入血液和氧氣,然而脫缰般的離心力還是不時震得人頭腦戰栗虎口發麻,賀蘭霸錯覺他們已經不是在高速公路上狂飙,在這樣的高速下,公路兩側的山影統統消失了,那感覺就像飛馳在漆黑的宇宙中,穿越了時空的隧道。

凱墨隴說要去追星星,他真的配得上這個乍聽有些浪漫,實則暴力無比的措辭。

也不知道這樣跑了有多久,車速終于一點點慢下來,四周的山影還真全不見了,只見到微微起伏的野地。賀蘭霸發現車速最終降到了不到九十邁,但是前方視野開闊,并沒有下高速路的出口和可以停靠的地方,他納悶地看向凱墨隴,然後聽見頭頂後方傳來非常科幻的機械聲。

法拉利的紅色車頂向後緩緩升起,折疊着收入後方。一時間他們頭頂只剩下空曠的天幕和呼嘯的狂風,賀蘭霸感到頭發鞭撻在額頭和臉頰,爽利痛快得很,但是并不會覺得寒冷,因為中控臺的出風口排出一股溫熱的氣浪,為他們驅趕了寒意。

仰起頭,賀蘭霸被眼前所見驚了個措手不及——本該陰雲密布的夜空此刻一片晴朗,仿佛風的手撥開了雲霧,露出散落天穹的星星獻給他們。

原來如此。庚林市這兩天的天氣不是小雨就是多雲,根本不可能看到星星,天文館又閉館維修了,換了是其他人,大約就放棄了,或者擇日再戰了。可是凱墨隴不會,他是那麽率性自由的人,如果頭頂看不到銀河,那他就自己收拾行囊,去有銀河的地方。如果他承諾了一個人,要給他看看星星,就怎麽也會讓他看到,不會拖延一天,甚至不會讓他多等一秒。

其實我并不是那麽想看星星,賀蘭霸望着頭頂燦爛的星海心想,但是眼前這一幕真是浪漫得讓他這個編劇也自愧弗如。他不可能編出這樣的劇情的,因為他不可能有凱墨隴這樣的魄力。不知不覺又想起了葉娜娜,難怪葉娜娜小姐擺出一副非凱墨隴不嫁的姿态,換了他站在葉娜娜的立場,也肯定是要一争的吧。

這麽完美的人。如果能讓他屬于自己,怎麽也要一争的吧。

“……凱墨隴。”賀蘭霸收回視線,看向身邊人。

“什麽?”凱墨隴回答的聲音有種奇怪的突兀,他沒有轉過頭來看他,直視着前方,聲音突兀地起又突兀地落,懸着一種緊張的期待。

“你不用每隔一分鐘就回頭看我,”賀蘭霸平靜地道,“只要你不離開,我是不會走到你看不見的地方的。”如果把你丢了,我也會很難過的。

凱墨隴的側臉始終如故,并沒有因為這句話顯得格外喜悅,亦沒有流露出失望的神情,就這麽不喜不悲,就像他身上那件黑得純粹的毛衣外套,心也始終藏在溫柔的黑色裏。

凱薩會怪他吧,賀蘭霸別過視線,但是他不可以再不懂得珍惜,不可以再辜負第二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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