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雨下得很大,賀蘭霸順路送龐麗一行回去,袁夏和于峥嵘住得都不遠,龐麗稍微要繞一點,于峥嵘和袁夏都下車後,副駕駛席上的龐麗按捺不住八卦兮兮地問道:“這車是學長你那個帥哥朋友的吧,他是幹什麽的啊?”

“吃閑飯的。”賀蘭霸把車子停在十字路口的紅燈前。

龐麗做出咋舌的表情,大概真以為凱墨隴是吃軟飯的大長腿了。

紅燈轉綠,賀蘭霸打了個噴嚏發動車子,寶馬X5直線駛過十字路口,雨刷嘩啦啦來回擺動,交通燈有條不紊地倒數着,白色的寶馬X5孤零零地行至十字路口的中央,宛如被包圍在四面八方的汪洋裏,賀蘭霸在這時忽然聽見一陣詭異的大浪般的水聲——

龐麗的叫喊聲和刺耳的沖撞聲幾乎在同一時刻響起,黑色吉普車從右側猛沖而出,兇狠地撞上X5的車頭!

寶馬X5被撞得斜滑出去,在龐麗驚恐的尖叫聲中又撞上了左側的車輛,賀蘭霸被連續幾番沖擊震得頭暈目眩,直到四周刺耳的剎車聲,尖銳的喇叭聲響成一片,他從方向盤上暈暈乎乎地爬起來,他們的車子正卡在前後左右亂成一片的車流中,而那輛肇事的黑色吉普早已不見了蹤影。

他揉着額頭努力清醒了一下腦子,忽然一個激靈坐起來看向身邊,龐麗人還清醒着,但是表情十分地痛苦。

賀蘭霸送龐麗去醫院挂了骨科,骨科大夫要進行複位術時龐麗姑娘慘白着一張臉問他:“學長,是不是很痛啊?”

賀蘭霸一面示意醫生準備動手,一面彎下身子,扶着膝蓋對病床上的龐麗道:“我跟借我X5那個帥哥正在交往。”

龐麗“啊”地一聲張大嘴,嘴還沒合攏就聽見了關節複位時清脆的咔噠聲,賀蘭霸彎腰笑眯眯地揉揉女孩的頭發:“好了。”

導演姑娘漲紅了一張臉,本來還想問“真的假的”,到嘴邊的話全被賀蘭霸最後那一揉揉沒了。

賀蘭霸在醫院一直待到龐麗的家人來接她,寶馬君前車蓋被撞得不成樣子,已送修,他在醫院大門外等了一會兒,大雨的天,又是醫院這樣人流量大的地方,出租車他最後還是決定不去跟病患們搶車,自個兒坐地鐵回去。

進地鐵站前龐麗發來微信——學長你怎麽就走了啊,墊付的醫藥費還沒還你呢!

賀蘭霸看完将手機默默揣回兜裏。他不是傻子,當然不會天真地以為這只是一場單純的車禍,那輛黑色吉普在紅燈時突然啓動,分明就是沖着這輛寶馬來的,還好有驚無險,也不知道算是企圖未遂還是警告成功,但對無辜的導演姑娘來說這基本就是無妄之災,他雖然很差錢,但怎麽好意思再找人家要醫療費。

正想着,手機鈴聲在這時響起來,以為是龐麗,卻發現來電是個陌生的號碼,他狐疑了一會兒接聽了電話:“喂?”

手機那頭靜了許久才傳來一聲綿長沉重的深呼吸:“……賀蘭霸,你在哪兒?”凱墨隴的聲音夾在嘩嘩的大雨聲中傳來,帶着疲憊的喘息,“你在哪兒,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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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霸沒想到凱墨隴會打電話來查崗,發生這樣不單純的意外,寶馬君又光榮挂了彩,他一時還沒想好要怎麽回答對方。

“你還好嗎……現在在哪兒……我來找你……”凱墨隴一連問了好幾句,然後像是耐心走到了盡頭,“……你瘋了嗎?出個聲啊!”電話那頭傳來哐一聲什麽東西被砸中的聲響。

“凱墨隴,”這次賀蘭霸總算聽出對方語氣不對,“你在哪兒給我打的電話?”

“既然你人不在這裏,為什麽車子會在這裏……”

凱墨隴的聲音聽上去混亂又虛脫,賀蘭霸立馬轉身三步并作兩步從急行扶梯上奔出地鐵站,攔下一輛出租車鑽進去:“凱墨隴!跟我說你在哪兒,我馬上來找你!”

最後是在郊外一處偏僻的廢棄廠房外找到那輛還敞着車門的紅色法拉利,車裏沒人,雨水把真皮車座全泡濕了,賀蘭霸帶着無力吐槽的心情拔了車鑰匙鎖上車門,走進倉庫,又找到了那輛分明應該已經送修的庚AGV999,車頭凹陷了一半的白色SUV靜靜地停在空曠的倉庫中,陰冷的白光透過上方一排天窗照在車身上,看上去就像一具冰冷的屍體,賀蘭霸明知車上沒有人,也禁不住打了個寒戰,那麽不明真相的凱墨隴甫一見到這樣的景象是怎樣的心情也可以想象了。

“凱墨隴!”他站在大門口高聲喊了幾聲,沒有人回應,轉念一想,凱墨隴既然給他打了電話,應該不在倉庫裏,便又轉身走進大雨裏,沿着倉庫外找了一圈,終于看見伫立在河岸邊小路旁一座孤零零的電話亭。

一身深藍色襯衫黑色長褲的凱墨隴就這麽席地坐在電話亭裏,背靠着玻璃,蜷着長腿。

他趕過去推開電話亭的折疊門,一身濕透的凱墨隴坐在地上,手臂搭在膝蓋上,擡起頭有氣無力地看了他一眼,又有氣無力地垂了下去。

賀蘭霸不曉得要說什麽,不由自主想象着凱墨隴給他打電話時激動地抓着電話機的樣子,他實在不适應這樣的凱墨隴,咳嗽一聲:“……就這樣?通常而言這個時候你不是應該站起來擁抱我嗎?”

“你還想我擁抱你……”凱墨隴低垂着頭,看不見表情,但聲音聽上去冷冷的,甚至有點咬牙切齒。

賀蘭霸沉一口氣,拍了把電話亭的門:“是我的錯嗎?”

當然不是他的錯。凱墨隴沉默了很久,終究也只能沉默。

“不是我的錯,也不是你的錯,雖然你确實笨了一點,”賀蘭霸居高臨下道,“這種時候難道不該先給我打電話确認嗎?”

凱墨隴沒有說話,仰頭靠在玻璃上眼不見心不煩地閉上眼。

賀蘭霸注意到海豚王子連眉毛睫毛都濕透了,臉上又是雨水又是汗水,比哭了看着還讓人難受:“你要坐到什麽時候?你那褲子是我上次在拉格菲爾德給你買的吧,兩千多塊……”

“你就知道錢……”凱墨隴先生終于舍得出聲。

賀蘭霸耐着性子蹲下來:“窮一點富一點我都沒關系,但是我不能忍受浪費,你懂嗎?”

“什麽叫浪費?”凱墨隴心安理得地歪頭靠在玻璃上閉目養神,“我錢多得下下輩子都用不完,我不浪費那才叫浪費。”

“凱墨隴,”賀蘭霸透過被雨水淋花的鏡片,看着凱墨隴無精打采的臉,“你錢多得世界觀都扭曲了。”

凱墨隴先生面無表情地聽完,自嘲地挑了挑嘴角:“嫌棄我了?”

“是絕望,”賀蘭霸喃喃道,“我以後得花多少時間來糾正你的三觀啊,想起來就覺得絕望透了。”

雨聲沙沙。

凱墨隴睜開眼看着他,似乎不能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麽,賀蘭霸心想還好,明星特工看起來強硬得跟座堡壘似的,其實還是很好哄的。而他原以為這輩子都會很難說出口的話,當真的說出口了,竟然意外的輕松。

喂,別這麽看着我啊,沒錯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被凱墨隴緊迫的目光抓着,賀蘭霸頗有些困窘,你這麽盯着我,我就沒法移開目光了啊混蛋……

落在他們頭頂的雨打聲好像也跟着溫馴了下來,他看着這樣的凱墨隴,忽然很想揉揉對方的腦袋,放在膝蓋上的手踯躅着擡起來,想了想還是作罷,這家夥頭發上都是水,還揉個毛啊……

座機停機了,凱墨隴也沒有手機,對方依然可以通過丹美大廈物管的電話聯系上凱墨隴,既然怎麽都無法擺脫,那還不如活得大膽點。

“明天我陪你去買手機吧。”晚上吃火鍋時賀蘭霸說。

凱墨隴未置可否,只是放下筷子,雙手交握抱在膝頭,認真審視着茶幾對面的人,半晌:“……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賀蘭霸一條黃鳝沒夾住,暗自頭疼不已,這都過去三個多鐘頭了,怎麽還在想那句話?他瞄了一眼坐在單人沙發上幹巴巴地瞅着他們吃火鍋的陰沉臉泰迪兄,那熊屁股下赫然還有一疊沒來得及收回去的撲克牌,不由驚了:“你真和泰迪在玩撲克啊?誰贏了?”

凱墨隴靜靜地看了他許久,末了滿意地點點頭:“原來你有想我。”

……卧槽!賀蘭霸嘴裏還含着筷子,差點沒一口咬斷了。

凱墨隴好整以暇地環抱着手臂,垂眸掃了一眼沸騰的火鍋:“幫我夾一下那塊豆腐。”

“你特麽自己沒長手嗎?”賀蘭霸暴躁地吐槽完,還是“啪嗒”夾了一筷子豆腐丢進凱墨隴碗裏。

帶着無語的表情搖搖頭繼續埋頭K飯的宅男編劇并沒有注意到凱墨隴先生一瞬不瞬注視着他的目光。

那個時候我沒有好好珍惜,總是把你偷偷分給我的飯菜倒掉,對不起。

咯噔一聲,賀蘭霸頓了一下擡起頭,凱墨隴正拿起碗,夾起那塊豆腐低頭吹了吹,賀蘭霸筷子上的鱿魚絲不小心滑進了沸騰的油鍋裏,只覺得那低頭吹拂的神态有種莫名扣人心弦的溫柔。

你吃塊豆腐怎麽也這麽情色?編劇先生無語凝噎地看着天花板,算了,總有一天老子會習慣的……

第二天大清早賀蘭霸就醒了,翻來覆去也睡不着便打算早點起來洗漱,準備陪凱墨隴去買手機,免得以後他每出個門凱墨隴都能被物管的電話耍得團團轉。

剛拉開卧室房門就聽見“咔噠”大門處的動靜,賀蘭霸一個激靈停在卧室門前,詫異地目視凱墨隴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玄關外,接着又傳來大門輕輕關上的聲音。

買報紙這麽積極?宅男編劇在洗手間咬着牙刷皺起眉頭,回想起玄關那道背影,步伐太安靜了……他顧不上刷牙,匆匆往臉上潑了幾把水拿幹毛巾一擦,披上外套就跟了下去。

今天是周末,兩臺電梯都很空,賀蘭霸到達一樓時差點撞上從隔壁電梯間走出來的凱墨隴,趕忙往電梯裏回避了一下,還好凱墨隴心不在焉沒有發現他。等凱墨隴走得遠點了,才不動聲色小心跟上,凱墨隴穿着一件套頭白毛衣,特別顯眼,但他發現對方并沒有走出大廈去報刊亭買報紙,而是停在一排排郵箱前。

郵箱櫃門“叮”一聲打開的聲響在冷清空曠的門廳顯得格外突兀,賀蘭霸納悶地瞧着凱墨隴從郵箱中抽出一疊東西,大多是廣告單,偶爾也有一兩封信件,不過也只是以信件形式制作的傳單罷了,凱墨隴拿在手上低頭一張張翻看着,大門外清淺的晨光照得他身上的毛衣泛出瑩白的毛邊,最後他拆開其中一只信封,抽出裏面的東西。

雖然離得有點遠,賀蘭霸還是不難認出那是一張機票。

看凱墨隴淡定的表情,這應該不是第一次收到對方寄來的機票了,賀蘭霸的心情卻難以平複,如果沒有猜錯,這些機票這段時間每天都雷打不動地出現在他的郵箱裏,所以凱墨隴才會借口“買報紙”下樓處理掉它。

賀蘭霸見凱墨隴折好機票,又将那堆傳單原封不動地放回,原來如此,難怪即使他偶爾清點郵箱,也從來沒有發現異常。

他望着凱墨隴走出大門的背影,每天早上七點,一個人坐電梯,一個人開郵箱,一個人買報紙,這應該就是凱墨隴一天中最孤單的時刻了。

他沒有再跟出去,趕在凱墨隴回來前先回了公寓,決定就這麽裝不知情。既然對方希望他不知情,他就不知情好了。

說是買手機,但真到了商場,賀蘭霸也不知道要買什麽手機才好,問導購小姐哪款手機能夠防監聽還防定位追蹤,毫無意外地換來導購小姐兩眼茫然的表情。

要不買國産的吧,也不知道情況會不會好點,凱墨隴什麽都不願跟他說,他只能推測想要定位跟蹤凱墨隴的人來自美國,其實買國産手機也是圖個安慰,現在的手機都帶GPS模塊,只要有GPS功能,就逃不過美國的24顆全球定位衛星。

“其實我不想要手機。”凱墨隴忽然開口,停下腳步轉向身邊人,“如果你能一天二十四小時在我身邊,我可以不用手機。”

賀蘭霸給這話怔住半晌,凱墨隴抿着嘴唇,這話明明不可能是認真的,但他的眼神卻認真極了。這讓賀蘭霸後背涼了一下,好像凱墨隴下一秒就會強行下達讓他二十四小時在他身邊的命令,他只能玩笑般一笑置之:“哈,不愧是情聖。”

凱墨隴眼眸暗了幾分,轉過身雙手揣在衣兜裏兀自往前走:“我什麽時候是情聖了。”

賀蘭霸陪着凱墨隴在電器城逛了一上午,每次逛商場都要走丢的凱墨隴先生今天異常的乖,他随時随地回頭,都能看見混血美男跟在身後不到一米處的靓影,賀蘭霸心裏居然有點暗爽,想了想,頭也不回地在商場一樓快速溜達了一圈,停下腳步再一回頭,簡直想大笑三聲,凱墨隴你也有今天!

“你在幹嘛?走來走去又不買?”凱墨隴雙手插在褲袋裏,神情不滿地問他。

賀蘭霸推了推眼鏡,老神在在道:“我突然覺得你說得也有道理,沒手機有沒手機的好處。”

凱墨隴先生一臉無奈地看着他。

雖然沒有走丢,但凱墨隴依然不是省油的燈,他在這邊BLABLA詢問導購小姐,凱墨隴就在旁邊擺弄着手機,等他一轉過臉,卧了個大槽,那啥啥手機都快被他拆成十八塊了!

如果對象不是凱墨隴,導購小姐早就尖叫着投訴他們了吧。

一個上午凱墨隴都顯得異常地沉默,兩個人在商場的休息椅坐下,賀蘭霸忍不住問:“不開通網絡會不會安全點?不是說GPS必須接入網絡才能運行嗎?”

凱墨隴搖搖頭:“你說的運行是指手機終端的GPS導航和定位功能,這是必須接入網絡,但定位我的并不是普通的終端,事實上只要對方擁有足夠高的權限,即便我不接入網絡,只要手機有GPS模塊,他們一樣能随時定位到我的位置。”

賀蘭霸心下駭然,足夠高的權限有多高?對衛星網絡的權限?對那二十四顆衛星的權限?還是對美國國防部的權限?

“聽起來很像小說情節吧,”凱墨隴難得笑了笑,賀蘭霸忽然一個激靈挺直背,凱墨隴的手順着他的大腿滑進褲兜裏,摸出他的手機,賀蘭霸心中抱怨你能不能改改你那做什麽都像在挑逗的氣質?凱墨隴沖他暧昧地一笑,把玩着手中的手機道,“所以你要随時把手機揣好,哪怕沒電了,關機了,也不要丢掉,只要手機還在,我就可以定位到你的位置。”

“開玩笑吧?關機也行?”

“關機是要麻煩一點,如果是軟關機就沒問題,如果是硬關機,我還可以找到關機前手機向附近基站發出的信號,只要你不是在防空洞裏。”

賀蘭霸瞧了一眼凱墨隴手裏自己的手機,促狹地擡擡下巴:“這麽流弊你那個時候幹嘛傻坐在電話亭裏?”

凱墨隴笑了笑,承認得很大方:“是啊,我也是才知道原來談戀愛讓人掉智商這句話是真的。”

賀蘭霸看着凱墨隴說話間修長的食指沿着他的手機外廓慢慢地劃了一圈,尼瑪這動作怎麽看起來如此不純潔,他別過視線,聳肩道:“我不會用到這麽流弊的功能的。倒是你,怎麽換了幾部手機還會被找到?”說罷沉了口氣起身,“算了,手機和號碼都我來買,我還不信了,又不是基督耶稣,真這麽神通廣大……”

凱墨隴目視賀蘭霸一錘拳頭幹勁十足的背影,笑了一下跟着起身,在電器城往來的人群中緩步跟随着那個人的背影,像多年前賀蘭謹帶着他穿越舞池,那個時候他甚至都不知道這個背影會帶他去哪裏,只是那一聲不容置喙的“手給我”,就騙得他無條件妥協投降了。那只朝他遞來的手,就算要帶他去地獄,他也甘之如饴。他并不知道目的地是校園的禮堂,那時他只是太着迷地跟着這個人,到最後一刻才發現賀蘭謹的意圖。

我可以跟你去地獄,你卻要我邀請女生跳舞。那個時候我有多難受,你明白嗎?

凱墨隴皺起眉頭,忽然快步越過人流走上前,一把按住賀蘭霸的肩膀,錯身到他身前,對錯愕的宅男編劇斬釘截鐵地說:“手給我。”

“哈?”賀蘭霸丈二和尚地推了推眼鏡,下一秒凱墨隴已經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說拉着他掉頭往商場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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