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萬明光

祠堂裏面油燈還在燃燒跳躍着,偌大的空間只有這點點光照,祠堂四周角落便是陷入一片黑暗。

在這個時候,這樣的黑暗總是不由使人心生恐懼,因為你永遠不會知道,在黑暗的角落裏面到底有什麽東西。

唯一能令宋鈞感到安心的,是夏弘深還一直握着他的手。

剛才敲窗戶的響聲已經停下來了,四周又變得安靜下來,聽不到任何聲響。而宋鈞還來不及松一口氣,他突然便聽到四面八方的窗戶同時想起了“叩叩叩”的響聲。

宋鈞一下子握緊了夏弘深的手,他在害怕,他很難去想象外面到底有什麽東西,或者有多少那些東西,他們好像被困在了這間祠堂裏面。

只不過夏弘深看起來依然鎮定,即便同時聽到許多敲擊窗戶的聲音,他似乎也絲毫沒有感到驚慌,而這時候龍星和鳳俊元都已經變了臉色。

外面依舊是濃霧彌漫,什麽都看不清楚,他們若是踏出去了這祠堂,還不知道會遭遇些什麽。

夏弘深稍一沉吟,走回油燈前面伸手去取那燈芯,宋鈞吓了一跳,開口想要攔他,然而話未出口,在夏弘深手指将要碰觸到油燈之時,油燈突然熄滅了。

随着油燈的熄滅,他們的視線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而之前持續不斷地敲窗戶的聲音也驀然間終止了。

宋鈞沒有叫出聲來,或許是太過恐懼,他反而一時間不記得該如何反應。

“龍星,”這時宋鈞聽到身邊的夏弘深沉聲說道,“手電筒。”

龍星就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應了一句:“哦,好。”

那邊傳來一陣翻找,似乎是龍星在找手電筒,很快他便找到了,咔嚓一聲輕響,按了手電筒開關卻并沒有亮。

忽然間宋鈞身邊多了個人牽起了他的左手,随後便聽到鳳俊元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壞了?”

宋鈞松一口氣,他覺得鳳俊元的手很涼,猜測他大概也是覺得恐懼,才會主動過來牽着自己的手。

龍星應道:“是啊,好像壞了,等一下,我找找背包裏的打火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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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繼續在一片黑暗中翻找他的背包。

席安鈴依然站在門邊,不安地催促道:“快一些啊。”

龍星被她催得有些着急,說道:“別急,我記得就在這個包裏。”片刻之後,他欣喜道:“找到了。”

“咔”龍星點燃了打火機,祠堂裏瞬間恢複了光明,然而那火焰卻維持了不到一秒又立即熄滅了。

就在那極為短暫的光明之時,宋鈞卻發現一件令他全身血液瞬間凍結的事情,他看到了鳳俊元,站在一扇窗戶旁邊,正朝龍星的方向看去,根本不在他的身邊。

與此同時,宋鈞也聽到席安鈴驚叫一聲,女孩子的聲音略微尖銳,在寂靜中尤為可怕,她說:“宋鈞,你身邊是誰?”

咔嚓咔嚓,龍星繼續嘗試着手中的打火機,可是怎麽也打不燃了。

宋鈞的身邊是誰?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誰。他只知道自己還握着那只手,如同死人一般地冰涼僵硬。

握着他左手的人是誰?握着他右手的又是誰?龍星是誰?鳳俊元是誰?這是什麽地方?他所看到的所聽到的,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宋鈞已經分辨不出了,他用力甩開被握着的手,不只是左手,連同右邊握着夏弘深的手也甩開了,他開始慌不擇路想要逃出去,跌跌撞撞走了幾步,身體撞在了供桌上面,因為撞得有些重,那上面擺放着的靈牌噼裏啪啦瞬間掉落一地。

“宋鈞,”有人抓着他的手臂喊他的名字。

宋鈞驚慌地想要掙開,“你是誰?”

然而那個人的手很有力道,他怎麽也掙不開,他聽到那個人對他說:“我是夏弘深。”

“夏師兄?”宋鈞喃喃道。

夏弘深說:“是我,別怕。”

接下來,夏弘深伸手攬住他的肩膀,将他抱在了自己懷裏。

宋鈞能夠感覺到夏弘深懷抱的溫暖,他的頭靠在他肩上,張開雙臂也抱住他,胸口緊緊貼在一處,他能夠感覺到夏弘深的心跳。

他總算是放松了自己,緩緩閉上眼睛。

……

“表弟。”

宋鈞愕然,誰在說話?

“表弟?”那個聲音又一次在他頭上響起。

夏弘深?宋鈞睜開眼,突然發現周圍變得明亮起來,他擡起頭,看到了面前正在抱着他的這個人,他愕然發現這個人并不是夏弘深。

“表弟?你怎麽了?”這個男人還在叫他。

宋鈞怔怔問道:“你是誰?”

那個男人笑了,“你這是怎麽了?我是你表哥啊,怎麽一轉眼就不認識我了?”

“表哥?”宋鈞重複了一遍,然後問道,“我是誰?”

男人笑聲帶着寵溺,“你是萬明光啊,怎麽了這是?留了洋回來連自己也不認識了?”

萬明光?對了,他不是宋鈞,他是萬明光,他是萬家的大少爺,他家是這幾十裏地最富庶的大地主,這一片山都全是他萬家的地。

他擡起頭,發現自己正置身于萬家祠堂裏面,對了,他還從外面帶了一盞油燈回來,傳說是汝窯的青瓷燈盞。他親手把油燈放在了祠堂的供桌上面,然後跪下來,誠誠心心給他們的先祖上了一炷香。

然而萬明光學成回鄉,過了短短不到五年,日本人就打了進來。那一年,他們全村人被日本人趕到了萬家祠堂,那些日本人要一把火把他們全部燒死。

全村人跪在祠堂裏面,看到日本人在外面架上木柴潑了柴油,沒有人敢站起來反抗。

萬明光跪在人群中,他因為憤怒,胸口激烈起伏着,他一只手被自己捏出血來,怒氣上湧想要站起來,卻被表哥拉住了手。

表哥對他搖頭,那些日本人手上有槍,他只要敢站起來,第一個便會被打死。

他們不是不想反抗,而是他們面對黑洞洞的槍口而無能為力。

一個日本人拿起供桌上的油燈,朝着木柴扔過去,油燈沒碎,很快便引燃了木柴。

祠堂裏的人們這才騷亂起來,沒有人願意被活活燒死。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那些被引燃的木柴并沒有引燃整座祠堂,而是仿佛有妖祟一般,那些火焰都朝着日本人身上竄了過去。

日本人很快全身被火點燃,即便努力往山下跑,倒在地上打滾,也沒辦法熄滅身上的火。這一個村子的人眼看着這一隊日本人在他們面前被這場大火給活活燒死。

“祖先顯靈啊!”有人高聲喊叫着。

一個村子的人都跪了下來,對着祖先牌位不斷磕頭。

萬明光站起來走到燃燒過後漆黑的木柴旁邊,将油燈撿了起來,用衣擺仔仔細細擦了幹淨,然後雙手高捧着放回了供桌上面。

接着他也跪下來,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

自那日起,全村人尊敬這盞油燈如同神明,代代相傳,要保油燈長明,永世不熄。

然而鬥轉星移,二十多年後,萬明光卻被綁在了這個祠堂裏面,那些年輕人們圍着他批鬥,因為他是地主的兒子,他是封建殘餘。他的脖子上挂着牌子,頭上被戴着帽子,有人在高聲念着他的罪狀,還有人把他的頭往地上按,額頭在地上磨得血跡斑斑。

他看到他的表哥也站在人群中,表哥不忍心看他,卻也不敢站出來說一個字。

宣布了罪狀,他被那些年輕人圍着拳打腳踢,這是他最後一次經歷批鬥會,也是在這一次,他望着前面供桌的油燈,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他不甘心,他怎麽能甘心?是他帶回來的油燈救了全村人的命,可是這些年輕人卻無情地鞭笞痛打他,讓他毫無尊嚴地死去,他永生永世也無法瞑目。

萬明光死去了,而同時油燈的光線開始以及其緩慢的速度黯淡下去,直到二十年前,這盞油燈完全熄滅了。村裏人想了許多辦法,添了再多燈油,油燈也沒有再被點亮。

就在油燈熄滅的第二天,村子裏面兩個年輕人在河邊玩水時出了意外被淹死。

萬家村開始人心惶惶,都認為少年的意外與油燈的熄滅有關系。為此,村民請了附近一個村子有名的神婆來問神,那個神婆在祠堂裏面與“神明”溝通之後,告訴他們,要用少年當做祭品,人油作為燈油,才能再次使油燈被點燃。

村裏人将信将疑,有人将死去的少年身體油脂添加到燈油裏面,果然油燈被再一次點燃。

這盞油燈不能熄,油燈一熄,全村的人都要遭殃,這是神婆離開之前留下的話。

全村人圍坐起來,接連幾天幾夜商議,最終決議每年在全村抽出一名少年來作為祭品,用身體脂肪作為燈油存續油燈不熄。

為了提供祭品,同時也為了保持子孫延續,村子裏面的人都争取能夠多生些兒子,只要過了年紀沒有被選作祭品,就能夠安穩長大成人……

“宋鈞?”鳳俊元蹲在宋鈞身邊,輕輕伸手拍他的臉。

宋鈞卻依然昏迷不醒。他從之前被夏弘深抱在懷裏便突然暈倒了過去,夏弘深将他放在地上,他卻一直沒有清醒過來。

不知不覺,外面的天色已經開始發白了,霧氣好像也散去了。

這時,祠堂外面傳來了許多的腳步聲,有人大聲喊道:“什麽東西!竟敢在萬家祠堂撒野!快點滾出來!”

席安鈴從門縫朝外面看去,見到村子裏的村民手裏拿着電筒,還有人帶着木棍和柴刀,紛紛聚集到了這祠堂外面。

有人想要硬闖,卻被最前面的老人阻止了,他說不得亵渎祠堂,得讓裏面的人都滾出來。

“怎麽辦?”席安鈴說道,“我們被圍起來了。”

而這時,鳳俊元叫道:“宋鈞醒了。”

宋鈞緩緩睜開眼睛,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鳳俊元。

夏弘深轉過頭來看着他,卻說道:“他不是宋鈞。”

鳳俊元一愣,随即便見到宋鈞雙眼泛着紅,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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