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外星兔子(一)
送出去的東西要拿回來總是不容易的。比如那間客房,自從它被打上了法雷爾的标記之後,它俨然已經和那雙兔子涼拖一樣成了屬于法雷爾的東西了。
對此易楚的抵觸心理不大,反正法雷爾一日三餐加夜宵都是在他這裏解決的,多提供一張床位也不顯得太誇張了。
法雷爾對千鴉的事情一點也不着急,他等着那位被城管掃走的前輩一個月內的消息送貨上門,他對這位前輩的商業信譽還是有充分信心的。只要沒有接收到千鴉離境的訊號,他一點都不着急,地球總共就這麽大,在這裏逮一只小鳥總比在宇宙裏來得容易些。
這天下午易楚在畫一幅油畫,送給一位老友的結婚禮物。
專心致志的易楚完全沉浸在繪畫中,渾然不覺饑餓的野獸已經對久久不至的美味心存不耐了。
“這是什麽?夢中的婚禮嗎?”低沉醇厚的聲音在易楚的耳邊響起。
易楚沒敢回頭,因為他感覺得到法雷爾的呼吸就落在他的耳邊,他幾乎可以想象得到這個肆無忌憚的危險分子是以什麽樣的姿勢站在他身後,俯下身暧昧地在他耳邊低語。
“如果我沒記錯,《夢中的婚禮》是一首鋼琴曲。”
法雷爾揚了揚眉:“如果按照法文原名直譯的話,還是‘基于愛情的婚姻’更契合一些。需要我為你演繹一下嗎?”
不等易楚做任何表示,法雷爾已經從客房取出了一把小提琴,充滿自我陶醉地演奏了起來。悠揚的小提琴聲在這間不大的房間中回蕩着,與其說易楚是被音樂所吸引,不如說他是為此刻法雷爾臉上的神情而沉迷。
易楚抓起一旁的速寫本和鉛筆在紙上刷刷地畫了起來,畫中的男子閉着雙眼演奏着小提琴,仿佛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之中,那種無所顧忌的旁若無人卻根本沒法讓人心生厭惡。
“‘基于愛情的婚姻’,我想送給你。”法雷爾放下小提琴對易楚說道。
易楚手上的鉛筆微微一頓:“太過草率的決定。”
“可我相信我的直覺。”
“只有未進化完全的野獸才相信直覺。”
法雷爾聳聳肩:“對,我就是野獸,只憑本能和直覺做事,好惡全憑喜好,我從不掩飾自己的這些缺點,也許這是因為我根本不覺得這是缺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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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是……足夠坦率。”易楚放下速寫本看着法雷爾,長長嘆了口氣,“我承認,你很特別。在我的人生中從未出現過你這樣別具一格的生物,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麽你這樣獨特的家夥會選擇我,我不覺得我和絕大部分地球人有什麽區別,如果是廚藝……那麽廚師更合适你。”
“你是希望我給你一個合情合理、能說服你的理由嗎?”
“是的。”
法雷爾在易楚面前蹲下,褐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比星空更璀璨,比大海更深邃。
“理由?我有。”
“什麽?”
“因為選擇你讓我覺得愉快,我願意接受你的約束,願意品嘗你做的三餐,也願意和你做愛。這就是最好的理由。我遵從着我的本能,而它選擇了你。”
易楚感覺到自己喉嚨裏的幹澀,幾乎澀得他說不出話來。
他不知道要怎麽回應一個行事全憑主觀意願無視一切客觀環境的地外生物。
法雷爾站起身來,拿起小提琴開始演奏一首易楚從未聽過的曲子,它聽起來有種特別的異域風情,但是卻又有着感染人的力量。
他覺得,那一定是一首演繹愛情的曲子。
“你覺得它想要表達什麽?”法雷爾放下琴弓問道。
“愛情。”易楚回道。
法雷爾笑了起來:“沒錯,愛情。你看,藝術是沒有國界的,愛情也是一樣。”
易楚按捺下複雜的心緒低語:“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
法雷爾雙手插在褲袋裏,微笑着說道:“沒錯。不過,現在是晚餐時間了,我親愛的廚師大人,別忘了我的糖醋排骨。”
——那真是一個他沒法理解的生物。易楚沮喪地看着速寫本上那個演奏着小提琴之時神采飛揚的男人。
額頭上被烙下了一個輕吻,易楚錯愕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法雷爾,對方回給他一個魅力十足的笑容:“你可以試着多加點糖,我欣賞甜味的食物,以及甜蜜的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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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楚在窗邊開着筆記本和板子畫畫,帶着幻想的宇宙空間,最近他在學習用繪畫板,還算有些進步,原本他的計劃是趁着暑假熟練掌握電腦繪畫技能,但是因為某個不請自來的外星客人使得他的計劃表幾度受挫。
門外傳來法雷爾禮貌的敲門聲,易楚從沉思中驚醒。窗外的天色有些發暗,看起來要下雨的樣子,感覺像是傍晚,他對時間的估算一直不太準确,明明才吃完午飯,不過不知道為什麽,他竟然覺得胃裏空蕩蕩的。
“進來。”易楚看着房門說道。
法雷爾打開了門,瞄了一眼牆上的挂鐘說道:“dinner time。”
易楚不由皺眉:“才剛吃完午飯。”
“已經五點半了,親愛的。”
易楚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回頭去看挂鐘,果然指針已經指向了五點三十。
這不可能。易楚的腦中反複出現着這幾個字。他明明才剛洗完碗,連畫都沒畫上幾筆。哪怕是走神也不可能持續整整一個下午。
懷着這樣疑惑的心情,易楚匆忙地準備好了晚餐,悶悶地坐在桌前發呆。
法雷爾熟練地使用筷子夾菜填飽自己的肚子。
“我從你的晚餐中吃出了迷惑的味道。”他篤定地說,又關心地問道,“也許我可以幫你解決這種迷惑?”
易楚看了他許久,皺着眉低聲說:“我覺得……我的時間好像被偷走了。”
法雷爾點點頭:“美妙的科幻小說的開篇。”
“我是認真的。”易楚的表情越發嚴肅了起來。
法雷爾挑了挑眉:“繼續。”
“整整一下午,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的記憶停留在吃完午餐洗碗,然後去畫畫,可是一回過神來已經五點半了,我甚至還沒畫上幾筆。時間怎麽可能過得這麽快?”
“時間本來就是一種概念上的東西。”法雷爾品嘗着鮮美的魚湯淡淡地說,“依靠感知而存在的東西,對它的認識存在偏差是正常的。哦,對了,也可能是你戀愛了,戀愛中的人總覺得時間過得格外快。真希望你的戀愛對象是我。”
“你在敷衍我,法雷爾。”易楚有些生氣地職責他。
“我有表現得這麽明顯嗎?”法雷爾支着下巴看着易楚,臉上的表情有種玄妙的味道。
“我還沒有遲鈍到那種地步。”易楚的心情越發不安,“法雷爾,你在隐瞞什麽?”
法雷爾忽然站了起來,興致盎然地說:“這樣吧,讓我們來一個可靠的實驗,我在你家附近每隔100米安放一個粗制炸彈,每隔一小時爆炸一個,我們分別計數,你可以确認一下自己的時間有沒有走丢。”
“……我很确定你會被警察帶走。”易楚因為法雷爾異樣的态度而益發情緒低落,為什麽不告訴他,法雷爾顯然知道些什麽。
話音剛落,易楚的動作忽然停止了,像是正在播放的影片被突然按下了暫停鍵。
法雷爾的眼神一厲,旋即又恢複到最初的平靜無波。他回自己的房間拿來檢查身體的儀器,易楚的身體數據陷入到一種極其遲緩的狀态中,心跳呼吸和腦波都像是冬眠的動物一樣,不,也不一樣,他的身體一切正常,只是被緩速了。
他像是被拉入了時間的間隙,周圍的一切都在正常運轉,只有他被遺忘了。
一切都證實了法雷爾最不情願的猜測。
法雷爾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隔着一張餐桌,易楚坐在他對面,以肉眼難以察覺的速度進食。這一口菜他足足吃了三個小時,而法雷爾也足足看了他三個小時。
而等他咽下這口飯菜的時候,時鐘已經走向了夜晚十點。
“菜怎麽冷了?”易楚迷惑地喝着冷湯問道,渾然不知道自己的異常。
法雷爾第一次有了這種頭疼的感覺,以往只有他讓別人頭疼的份。他揉着太陽穴說道:“因為現在已經是夜宵時間了。”
他足足看了易楚三個小時。他知道自己完了。他這一生從未有過這樣的耐性,這種心無旁骛的等待,從不曾有過。凝視着那個人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時間也陷入了永恒的靜止之中。那一刻他的腦海中有着無限的平靜,哪怕是在飛船中看着窗外無盡黑暗的宇宙之時也不曾有過的寧靜。
愛情?真是莫名其妙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