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恐旁人笑我談何容易

“嗆啷”!

梅靜之從夢中驚醒,不及整理儀容,她手在樹枝上一撐,躍下大樹,急急喊道:“大哥!”

只因這聲音雖極輕微,卻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西門吹雪拔劍之聲!

夜色清寒,有淡淡的月光自頭頂灑落下來,好在梅靜之目力極強,很快看到一株老樹下,西門吹雪長劍出鞘,劍尖直指陸小鳳,而陸小鳳背抵着樹,兩根手指夾着劍鋒,不住顫抖,顯然已力有不逮。

梅靜之死死咬住牙,不敢有所行動,甚至不敢出聲。她很清楚,高手之間的較量,往往只差毫厘。

陸小鳳看到她,居然還對她笑了笑。他的笑容依然那麽潇灑、溫暖,梅靜之眼眶一熱,淚已控制不住。

“莫哭,”陸小鳳笑道,“我還要托你一件事情。”

梅靜之急急道:“你別說話!我,我沒有哭。”

她連忙側轉過身去,以袖拭去面上淚水。卻聽得陸小鳳道:“我若死了,你就替我去找那個人,她叫蘇吟袖,就在白雲城裏居住。”

梅靜之遲疑不決,若是應下,只怕陸小鳳沒了牽挂,萌發死志。若不應下,萬一吹雪真的殺了陸小鳳,豈不害得他九泉之下也不能安息?她猶疑之間,眼中又有了淚光,只是強忍着不令眼淚流下。

西門吹雪自然也看到了她的淚。

但這卻是他第一次看到。

她從未在他面前哭泣過,哪怕是離開的時候。而現在,她和另一個人一起破案、一起逃避他的追殺,她落淚,也是為了另一個人。

另一個人,另一個,男人。

西門吹雪看着陸小鳳,他的手指在發顫,他的劍尖已迫近他的胸膛。

然後他手腕一動,劍已刺入。

鮮血立刻噴湧而出,濺上了雪亮的劍身,也将陸小鳳胸前的衣襟染成一片血紅。西門吹雪緩緩抽出劍,輕輕吹去了劍上的血花。

梅靜之站在那裏,一言不發,一動不動。

怒到極處,恨到極處,反而平靜下來了。她擡眸,死死盯着西門吹雪。

然後,她說了兩個字——“很好。”

西門吹雪全身一震。

他只在她提及孟曉安時,才見到過這般仇恨的眼神。而今,她卻在用這種眼神,看着他。他對她而言,竟不如陸小鳳那樣重要。

他們,果真如江湖傳言那般?

西門吹雪彎起唇角,還劍入鞘。

“我不殺你,你好自為之。”

最終,他還是沒有對她出劍。

他慢慢轉過身去,慢慢離開。走出樹林的那一刻,他忍不住回頭望了望,卻只見到如水月色,郁郁森林。

梅靜之從未覺得,月夜有這麽冷。

她一步步走到陸小鳳身前,顫抖着去點他的穴道,點了幾次才成功。然後她又撕下衣角為他包紮。

“大哥,你,你怎麽樣?”梅靜之顫聲問道。

陸小鳳微笑道:“暫時還死不了。”

“我去看看能不能找些藥草來。”梅靜之道。

陸小鳳點點頭:“快去快回,找不到也不要緊的。”

梅靜之并不回答,借着月光仔細搜尋起來。這片樹林很大,也有不少藥草。不久,她便找到幾味,嚼碎了敷在他傷處,又重新包紮好。

“大哥,你休息一會吧。”梅靜之關切道。

陸小鳳聞言,倒也沒有反對。他一夜未眠,又受傷過重,此刻已是疲憊不堪,一合上眼便沉沉睡去。

梅靜之看着他衣襟處的血跡,想到那一劍,心中苦澀難當。

西門吹雪說那句話時,她雖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卻并未太過在意。只因她知道,陸小鳳是他的好朋友,也是他唯一的朋友。他可以讓陸小鳳燒盡他的房屋,又怎會真的對陸小鳳出殺招?

現在看來,卻是她想錯了。

夜風吹過,冰涼濕潤猶如情人的眼淚。梅靜之仰首,只見明月漸漸西沉。

天快亮了吧,她想,可是,天亮之後,他們又該往哪裏逃呢?西門吹雪若是知道陸小鳳未死,怕是會繼續追殺吧。幽靈山莊之人,為何還不出現?

她望月長嘆,心中一片茫然。

梅靜之不知道,那一劍,西門吹雪本可繼續刺下,卻只是抽出了長劍。他固然是顧念昔日的朋友之義,卻也是因了她的眼淚。

西門吹雪不知道,陸小鳳對梅靜之而言,是真正意義上的大哥,她感激并尊敬他。她寧可自己死去,也不願他對陸小鳳動手。

可惜,他們誰都沒有解釋。

天終于亮了,朝陽初升,陸小鳳緩緩睜開眼,露出笑容。

“看來我一時半會還死不了。”

他說的輕松,梅靜之只當他是安慰之語,仍然憂心不已:“大哥,現下要如何是好呢?”

“我們不能繼續在這裏停留了,”陸小鳳正色道,“靜之,我們快走。”

“好,我聽大哥的,”梅靜之點頭道,“向哪個方向?”

“西,”陸小鳳肯定地道,“往正西方走,走過面前的山坳。”

“大哥,我來扶你。”梅靜之說着便要扶起他,陸小鳳卻避開了,只道:“我沒什麽大礙,你不必擔心。”

梅靜之無奈,只得同他一起向正西行去,其間兩人也不時交談幾句,卻都沒有提起西門吹雪。梅靜之是恨極了,陸小鳳則是怕她傷心。

他們走了三天,走出過這片樹林,卻沒有找到人家。梅靜之曾提議要去尋找集鎮藥鋪,陸小鳳卻阻止了她,現在的情況太危險,已不容他暴露在人前。因為他竟又感覺到了那種殺人的劍意,他随時随地,都會忽然無緣無故的覺得背脊發冷,這時他就知道西門吹雪已離他很近了。于是他們只好繼續逃亡,這一次,他們逃入了一片黑暗的叢林。

前面有樹,一棵又高又大的樹。

陸小鳳在這棵樹下停下來,喘息着,梅靜之急忙扶住他,想到他漸漸惡化的傷口,痛苦不已。

其實她自己又何嘗好過,現在的她雙唇幹裂,面色蒼白,昔時的儀态風致,也不知還存留幾分。幸而漫漫黑夜,看不清彼此的形容。

四下一片靜寂,陸小鳳卻突然閃電般出手,用兩根手指一夾!

什麽都沒有看見,但他已出手。

他夾住的是條蛇。

梅靜之心下一驚,她太過疲累,竟全然不曾察覺,若是沒有陸小鳳……

陸小鳳甩開蛇,安慰道:“沒事。”

“嗯。”梅靜之低低應了一聲。

黑暗已漸漸淡了,變成了一種奇異的死灰色。

這漫漫長夜總算已挨了過去,現在總算已到黎明時候。

微弱的呻吟喘息聲,斷斷續續地響起,聲音中充滿了痛苦。梅靜之聽見了,陸小鳳自然也聽見了,她看着陸小鳳,似在征詢他的意見。

陸小鳳靜靜聽了一陣,微一猶疑,還是決定過去看看。

他看到了一個人,倒在落葉濕泥中,全身都已因痛苦而扭曲。這人兩鬃已斑白,衰老、憔悴、疲倦、悲傷而恐懼。

他看見了陸小鳳,仿佛想掙紮着跳起來,卻只不過換來了一陣痛苦的痙攣。

梅靜之看着這個人,暗暗揣測:他是不是幽靈山莊之人?

一番交談過後,陸小鳳要帶此人走,梅靜之自然不會反對。

走了一段後,他們都累極了,直接在落葉上休息,陸小鳳讓老人先躺下去,他們躺在落葉上聊天,居然還談得頗為投機。

梅靜之這才知道,這老人竟是“六親不認”獨孤美。她有些釋然,又禁不住擔憂。喜的是終于找到幽靈山莊之人,憂的是倘若獨孤美突然發難,他們強弩之末,如何能是對手?

陸小鳳問道:“你認得路?你有把握能走出去?”

孤獨美的笑容很悠然:“我不但能帶你走出去,還能叫西門吹雪一輩子都找不到你。”

陸小鳳冷笑。

孤獨美道:“我可以帶你到一個地方去,就算西門吹雪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到的。”

幽靈山莊!

梅靜之心下暗喜,面上卻不動聲色。

這幾天的沒命逃亡,也算是值了。她靜靜聽着,一言不發。

原來獨孤美和幽靈山莊已有了合約,遠處的磷光閃動,忽遠忽近,在黑暗中看來,像是指路的暗記。

他們走出了叢林,前面是一片青翠遠山。陸小鳳在獨孤美的指點下尋出一口箱子。箱子裏有一塊熟肉,一只風雞,一瓶酒,一包刀傷藥,還有一只哨子和一封信。

梅靜之大喜過望,仔細看過藥後,立刻為陸小鳳重新包紮了傷口。饑餓之極的三人分食了肉、雞,陸小鳳喝了口酒,展開信。

信上寫着:“吹哨子,聽回聲,循聲而行。”

這下梅靜之也不由佩服,山莊中人思慮之周密。

陸小鳳拿起哨子,輕輕吹了吹,尖銳奇特的哨聲突然響起,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就在這時,遠外已有同樣的一聲哨子傳了過來,方向在正西。

他們循聲而行,漸行漸高,四面白雲飄渺,遠山蒼翠,如入畫中。

他們已到了山崖之上,幽靈山莊的勾魂使者也已出現,一番交談後,幾人終于得入幽靈山莊之中。

梅靜之卻并不輕松,她知道,他們又開始了新一輪的逃亡。幽靈山莊莊主,絕非易與之輩。此後,他們更需小心。

将要踏上長索的時候,她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随即又自嘲一笑。

都這個時候了,都發生這種事了,她竟然還想着他,還希望再看他一眼……

求而不得戀而不能,不如忘之!

她抿緊唇,踏過長索,一步一步走到對面的山崖。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還想再加一句,他們都不知道,那一劍只刺入分毫,便再也無力繼續,陸小鳳的靈犀一指,絕不是徒有虛名。

不過好像有點破壞氣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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