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這趙姨娘懷孕的事情恰如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一下子在賈府內掀起小小的波瀾,諸人對此反應不一。
賈琏家的院子裏。
王熙鳳已經卸下了簪環,穿着一身淡黃色繡百柳圖案細絲薄衫,在花架下的一張黃木雕的涼椅上歇涼。雖然是秋老虎般的暑熱天氣,但是這裏碧樹成蔭,自有一股清涼氣息。
鳳姐兒閉着眼睛,斜斜地靠坐在寬大的涼椅上,貌似睡着了一般。可是,若是仔細看,可以看到她的右手搭在左手上,指尖還在左手中指的翡翠鑲金戒指上滑動,可見她并沒有睡着,而是在閉着眼睛想心事呢。
一會兒,平兒抱着口中咿唔作聲的大姐兒出來,見鳳姐兒眼睛已經睜開了,便笑着對她說:“二奶奶,大姐兒醒了,只是要人抱,我便帶她出來了。”
大姐兒剛剛能坐得起來,正是貪玩的時候,什麽東西都好奇地去摸,然後放進嘴裏咬咬,那又白又軟又萌的模樣別提有多逗人愛了。
鳳姐兒唇角微彎,露出一個溫柔的笑來,伸手向大姐兒,說:“大姐兒出來透透氣也好,這會子涼快,地上的暑熱氣也散了。”
鳳姐兒便将自己坐的那大涼椅讓給大姐兒坐了,自己則坐在旁邊的一張椅子上,口中啧啧作聲地逗弄着那大姐兒。
平兒抿着嘴笑,道:“我帶大姐兒出去,人人都誇姐兒是美人胚子呢!”
王熙鳳淡淡地笑,道:“才幾個月大,哪裏就看出是美人了?那不過是看着二爺和我的面子随口奉承罷了,哪裏就認真起來?”
平兒便知道二奶奶今兒心情怕是不大好,不敢随便說話了。
一時,賈琏從外面回來,滿口裏嚷嚷着熱。平兒忙陪着他進屋幫着換了家常衣服出來,又用一個琉璃的大果盤端了一大盤冰鎮過的西瓜給他吃。
賈琏讓鳳姐兒也吃西瓜,道:“這天氣吃冰鎮的瓜,正是可口,你怎麽不吃?”
鳳姐兒擺擺手,不說話。
平兒在一旁笑着解釋說:“二爺怎麽糊塗了?奶奶這身子,怎麽能吃冰的東西?就是那井水裏湃過的都不能吃,何況這個?”
賈琏這才醒悟到:是了,鳳姐兒生了大姐兒之後身子就不甚好,又兼之生性要強,不肯放權,因而在坐月子的時候失于調養,以致下紅(即一月一次滴大姨媽)淅淅瀝瀝總也不幹淨,過了許久才好,後來大夫說是要注意保暖,不然她那身子可是不好再懷娃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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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琏忙說:“那你還愣在那裏幹嘛?還不去給你奶奶端一碗溫熱的東西來?燕窩羹,羊乳羹都可以。”
王熙鳳這才露出一點笑意來,說:“這會子誰吃那些膩膩的東西!少讨乖賣好地,我倒是問你,你那日盯着人家蓉兒媳婦看直了眼睛是怎麽回事?”
聽得平兒都用扇子掩着口笑,這二奶奶和二爺嘛,成日為這些個事情別別扭扭地!
兩口子說了一會兒話,又逗弄了一下大姐兒,看情形像是和好了。平兒便起身自去收撿賈琏換下來的衣服,由着他們一家三口在外面歇涼聊天。過了沒一會兒,鳳姐兒因為想要小解,便往屋內去,卻見平兒正皺着眉頭,拿着賈琏的衣服一副進退維谷的樣子。
鳳姐兒心思何等細敏,馬上察覺出異常來,快步走到平兒身邊,問:“怎麽了?好好地發什麽呆?”
平兒回過神來,忙掩飾着說:“沒什麽。我剛才看那地下的戳燈那裏有個蛾子,所以看出了神。”
鳳姐兒眼疾手快地搶過她手裏抱着的賈琏的衣服,猛地一抖,果然就從袖口裏抖出一圈用紅頭繩紮得整整齊齊的一束頭發出來。
平兒慌了神,搓着手,抖着嘴唇,哀求似地說:“二奶奶,這個……”
鳳姐兒冷哼一聲,拎起那一束頭發來,故意在平兒的眼前晃着,罵道:“這是什麽?還哄我說沒有!我原當你是自己人,處處都信你的話,結果倒好,你們爺的衣服裏有了這樣的東西,分明就是他在外面勾搭了混賬女人,你不來告訴我也罷了,倒是幫着他瞞我!”
說着,鳳姐兒将那頭發甩在地上,照着臉扇了平兒一個耳光,氣籲籲地說:“這才是我調理出來的好人呢,你瞞着我讨好你們爺,指望着他疼你,才好撇開我嗎?”
平兒自知理虧,捂着臉抽噎着,也不敢分辯。
賈琏聽見聲響,跑進來一看,忙說:“哎哎哎,好好地,怎麽打起來了?”
賈琏不來還好,他一來便惹翻了王熙鳳一肚子的怨憤之氣,她将那一束頭發從地上撿起來,指着賈琏罵:“這可是你外面的相好兒給你的定情物兒不是?好一個郎有情妾有意啊,卻把我擺在哪裏?枉費我為你家做牛做馬,累死累活!”
賈琏直了眼睛,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王熙鳳又問着平兒道:“外面的人欺負我也就罷了,怎麽你也不肯幫着我,倒是向着別人?莫非是想要氣死了我,你們爺好将你扶正了?”
平兒“噗通”一聲跪下地來,哭着說:“二奶奶,我知道錯了。我是看奶奶這些日子心情都不太爽利,不想叫奶奶為這些事情傷心,才暫時瞞着奶奶的,絕不是幫着二爺欺瞞奶奶。奶奶若是不信,平兒恨不能将心掏出來給奶奶看,上面只有一個‘忠’字!”
賈琏見鬧得不堪,正要解勸,卻聽外面傳來驚呼聲,說是因為鳳姐兒等人都進了內屋吵鬧去了,以至于大姐兒在外面只有一個小丫鬟照看,不小心從椅子上跌了下去,白嫩嫩的腿彎上便摔出了血。
鳳姐兒等人忙奪門而出,一窩蜂地去看大姐兒,見了大姐兒哭得一臉眼淚,鳳姐兒心疼得不得了,又不住口地埋怨賈琏狠心。
賈琏不耐煩了,一甩手道:“為了幾根頭發和一個小丫頭片子快被你唠叨死了。你有那本事數落,不如自己生個哥兒出來啊,小丫頭片子賠錢貨,再寶貝又能怎麽地。”
這下子王熙鳳不禁動了真氣,叉腰大罵,将賈琏罵了個狗血淋頭,氣得賈琏轉身就走,說:“得。我說不過你,我躲着你總行吧?”
平兒忙去拉住,問:“爺往哪裏去?”
賈琏甩開她,道:“我想起來,今兒珍大哥還找我有事要商量呢。”
這顯然是托辭了,王熙鳳氣得聲音都嘶啞了,道:“由他去!”
見賈琏果真不停腳步地去了,王熙鳳氣怒之下,便将那一小撮頭發甩出去,對着賈琏的背影說:“帶着這幾根騷毛去會你的相好去吧。最好去了就別回來了,倒叫我省心!你算什麽男人,算什麽父親!”
賈琏走後,王熙鳳兀自還在生氣,摔了幾個杯子碗碟之後,便歪在榻上對着燈燭出神。
平兒不敢驚動,戰戰兢兢地在一旁伺候着,忽見王熙鳳眉尖一抖,道:“那冤家今兒有句話說對了,沒個哥兒,再怎麽能幹,在這屋裏終究是站不住的。”
平兒試探着說:“奶奶的意思是……”
王熙鳳已經下了榻,自己就在整理着衣服,說:“這會子還不算晚,你去請環哥兒來,就說我有要緊的話要與他說。”
平兒心裏大概有數,忙答應着說:“是,我這便去,奶奶請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