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恒鑫齋今兒生意比較冷清,大中午地就只有賈環一位顧客。

店老板是個穿着玄色長衫,蓄着一把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人稱“張老板”。張老板個子雖然矮小,目光卻很毒,能一眼看出哪些客人是識貨的行家,哪些是附庸風雅的門外漢,從而決定拿什麽樣的貨品出來和開價多少。

張老板一見進門的賈環雖然邁進門來昂首挺胸地似乎很有派頭,實則眼珠子不經意般地瞟着店內四處的擺設,心裏不禁暗笑:裝什麽啊?第一次來吧?少假充內行了。

張老板再看賈環年紀小小,卻無一般孩童的局促,落落大方之處恰如成人之行事,身上穿着的衣服亦是整潔體面,還帶着幾個穿着青衣青帽的小厮長随,看起來是個大家子的體面公子。可是,再留神細看,卻沒有什麽富家公子慣有的纨绔之氣。而且,玩玉的公子哥兒一般頭上戴着玉冠或是別着玉簪子,就是戴着帽子也有玉帽花,脖子上挂着玉片飾、玉墜、玉牌、玉鎖之類的玩意兒,手腕上是玉串子或是碧玺串子,手指上戴着玉扳指或是金鑲翠玉的戒指,手中拿着的折扇的尾部往往吊着玉墜子,腰帶上系着玉佩、或是玉帶鈎、玉帶扣什麽的,總之從頭武裝到腳,那才是玉石玩家的範兒。這位小公子呢,身上好像沒啥特別的玉飾,應該是個外行。

張老板心裏有了數,便沖着底下的人眨眨眼,馬上就有人心領神會地起身去招呼賈環道:“公子來看玉嗎?來來來,這邊請。”

陪着賈環選購的是兩位學徒模樣的跑堂。

這兩人得了張老板的暗示,知道這新進門的小公子是外行,便對視一眼,同時牽起嘴角,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外行就好辦,掄圓了胳膊使勁宰啊,反正黃金有價玉無價嘛,坑了他他都不知道。

可惜,他們的小動作沒騙過賈環,賈環馬上就心知肚明他們的陰謀,心想:還想坑我呢?要是小爺有錢也就讓你們随意坑坑算了,問題是我這兩錢來得着實不易啊,要還叫你們坑了去我不如去死一死了!

幸好賈環前世裏以前看過一些尋寶的電視節目,并在閑暇之餘看了幾本辨玉識玉的書,在網上看過一些比較辨別的圖片,雖然實際知識遠遠不足,可是,裝象是賈環擅長的啊,只見他将小臉一板,背着手,輕蔑地将櫃臺和架子上展示的一些成品玉說得一錢不值,偏是小嘴噠噠噠地,還頭頭是道地,說得倆跑堂的臉都綠了,頻頻望向張老板,目光中滿是請求援助的意味。

張老板有些無奈,看來這不是待宰的肥羊哦,算了算了,只好叫他看貨真價實的東西了,便遞了個眼色表示許可。

一個長着一張鞋拔子臉的跑堂便苦笑着,對着賈環低聲說:“這位公子,小的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原是您是識貨的行家。說句老實話,這外面的貨都是給一般不識貨的客人看的,也就是我們說的‘羊牯’。”

賈環倨傲地點點頭,心想,這“羊牯”應該算是行話吧,是指的那起子不識貨愣充大款的冤大頭嗎?呵呵呵,小爺随意賣弄幾句,居然就從“羊牯”的行列直接晉身為識貨的資深人士,嗯,看來即便是在古代社會,這個适時的裝象和善意的欺騙都是人們喜聞樂見的,呵呵呵。

另外一個長着一張大餅臉的跑堂則說:“公子既然識貨,咱們就不敢再拿這樣的東西來荼毒您的眼睛了。您等着,咱倆這便去給您取真貨來,就是不知道公子想要什麽價位的?”

賈環“哦”了一聲,先從袖子裏扒拉出那裝着五十兩碎銀子的褡裢。

這倆跑堂的看了看,臉上都齊齊露出失望的神情,道:“只有這麽點啊,裏面的貨都是至少上百兩銀子的。那公子你還是就在這裏選選吧,倒是省得我們跑進跑出,拿來拿去地白費氣力。”

小瞧人!小爺我看着是沒錢的主兒嗎?賈環又斯條慢理地從一個貼身的小香囊裏取出折疊得小小的兩張銀票,将其中的一張銀票拍在桌子上。

Advertisement

驢臉跑堂忙從桌子上拿起來,展開一看,哇,五百兩的!馬上一張驢臉便笑成了圓臉,點頭哈腰地說:“我就說公子這通身的氣派,肯定要好的玉才配得上啊,您等着啊。”

大餅臉的店員也是一臉的笑模樣,圍着賈環恭維不已。

驢臉便對大餅臉說:“你去那最下面取些來,給公子選一塊。”

賈環糾正說:“我要兩塊。最好是一模一樣的。”

驢臉跟犯了牙疼似地說:“喲,公子,您這點錢買一塊還湊合,還兩塊呢?還一模一樣的?那可真是難得啊。這可叫小的們為難了,不如……公子您去別的地方轉轉?”

尼瑪的一塊是買,兩塊是批發好不好?賈環本來想壓壓價,見這情形,只好将另外一張銀票也拿出來了,戀戀不舍地看了又看,一狠心,說:“去吧去吧,給我弄好的來。”

兩個店員歡快地應了一聲。那大餅臉便進去了內庫,驢臉則繼續陪着賈環。

過了一會兒大餅臉才出來,手裏端着個大托盤,盤內就是貨真價實的美玉了。

賈環一塊玉一塊玉地拈起來,對着光線細細地看,那兩個跑堂就在耳邊不住嘴地誇着:“您看看這水頭,再看看這做工,這京城裏也就是我們恒鑫齋才有的……”

賈環相中了兩塊玉,都是标準的和田白玉,溫潤而光澤,而且大小适中,恰好可以放進嬰兒的嘴裏卻不會被他們誤吞了下去。結果一問價錢,兩個跑堂非要一千五百兩銀子,賈環費盡口舌,他們也只肯少一百兩銀子,一千四百兩,再不能少了,口口聲聲說小公子您這一身的氣派,看着就不像是在乎幾百兩銀子的主兒啊。就別和我們兩個跑堂的為難啊,價值太低了,老板非得一腳将我們倆踢出這門去,可叫我們以後喝西北風去啊之類的雲雲。

賈環先還不知道在那頭坐着的就是這恒鑫齋的老板,後來發現還價的時候兩個跑堂的眼角尾光總是往那邊瞄着,心裏大概就有了幾分成算了,心想,和你們兩個跑堂的談屁啊,不如直接和老板砍價。

說起這砍價啊,賈環可有絕招。賈環前世是做企劃的,可是有時候也會陪着銷售人員去見地方客戶,他本身腦子轉得快又擅長言辭,見人談生意見得多了,小試牛刀之下居然談生意的技巧比專門搞銷售的都厲害,以至于被公司推舉出來,偶爾兼任銷售技巧講師,當然是在公司進了新的銷售人員、急需緊急上崗培訓的時候。

賈環那時候常常和學員們傳授的一個技巧就是:和客戶是談生意,但是,實際操作的時候你要和他談感情,吃吃喝喝,搭搭交情,你一上來就和人家談錢,顯得也太勢利了點,咱中國人嘛,禮儀之邦,講究人情往來,做生意之前先做人。你要陪着客戶聊天、喝酒、談心,感情到位了再把你那冷冰冰的合同弄出來,人家才會高高興興地給你簽字。

賈環便笑眯眯地走到張老板跟前,作了一揖,道:“老板,您別貓那角落裏,這邊日頭好,咱們邊曬太陽邊聊。”

張老板擡起眼皮,略驚異地看了賈環一眼,不禁微笑起來,道:“這位小公子好眼力啊。”

然後,賈環便開始忽悠張老板了:“老板,‘四海之內皆兄弟’,您雖然看起來比我虛長幾歲,好吧,幾十歲,呃,咱們也算是異姓兄弟了,兄弟之間談錢多傷感情啊……這一千四多不吉利啊不如把零頭去掉,我真不是為了幾個錢,我真的是在乎這個兆頭,您做生意的也能理解吧……”巴拉巴拉地,幾乎要将張老板侃暈了,好在張老板身為商人食利本色十分頑固,無論賈環如何天上說到地上,他也只肯再少一百兩銀子,就死活不肯再少了。

賈環無奈地想,實在談不下來的話只有叫老板留着貨,回去再找薛蟠借點銀子了,不過賈環因為不甘心的緣故,還在盡着自己的最後一點口水,試圖再砍下一點價格來。

雙方正在進行艱苦卓絕的砍價拉鋸戰,此時門簾一挑,進來了幾個人,打頭的一人頭戴簪纓官帽,身着緋色官袍,挺胸疊肚地,一看就知道是在朝中當大官的。因為連賈環也知道,這不知道是個什麽朝代,但是一品至四品的官員都是穿緋色官袍的,這人至少是個四品官了,那也是很大的官了,因為賈環的老爹賈政也不過才五品官兒,只能穿青色官袍。

張老板便不再理賈環了,忙朝着這人迎上去,一張老臉都快要笑爛了似地,道:“這位老爺……”

卻見那官老爺忽然弓下腰,和張老板一般彎着老腰,一臉谄媚地對後面進來的一位高個子男子說:“爺,慢點走,這地下有些滑。”

進來的男子年紀很輕,卻有一股子與其年紀不相稱的沉穩氣度和睥睨一切的眼神,他身着一襲月白色銀絲暗紋團花長袍,看起來并不甚奢華,但是配上他不怒自威的氣度和俊美無雙的容貌,那一身的光華簡直要耀瞎了恒鑫齋所有跑堂的眼睛。

唯有一點,此人很冷,眼睛冷,表情冷,仿佛一座積年不化的大冰山,連呼出的氣都帶着冰棱子一般,生生凍結住了本來要簇擁而上讨好推銷貨品的張老板和跑堂們的腳步以及熱情的話語。

要是往常,跑堂們早就丢下手中的事情,一起簇擁了過去,圍着說:“喲,公子,看玉呢?來來來,這邊請,這邊有好貨。快快快,給公子上茶。”

現在呢,衆跑堂們都張大嘴,呆呆地看着這俊美得一輩子見不着第二個的年輕公子,看着他跟個移動冰山一般,走到哪裏,就将超冷的空氣和超低的氣壓帶到哪裏。

連本來正在巴結地招呼賈環的驢臉和大餅臉跑堂都叛變了,眼珠子只随着大冰山轉,至于本來快被賈環侃昏了的張老板呢,則自覺自發跟在大冰山的身後轉悠着,根本不顧賈環在後面“喂喂喂”地喊。

賈環氣哼哼地說:“什麽人啊?這爛店子,只重衣衫不重人。你們別看他人模狗樣的,沒準身上一文錢沒有,就是來坑蒙拐騙的!”

大冰山聽了這話,立馬将視線掉轉向賈環。

冷漠的、帶着研究意味的視線,冷得能叫人絆一跟頭。

可是,賈環是誰啊,能被人随便就把氣勢壓倒嗎?

賈環馬上昂着頭,不甘示弱地回視了過去。

忽然,賈環覺得這視線似乎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卧槽!賈環想起來了!

這不是那一日倒黴催地誤入人家庭院,結果遇上的那位要惡狠狠地将我“拿下”的人?

“兇……兇……兇兆”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