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保成

射出最後一箭,見前頭的獐子倒在了血泊裏,胤祉得意地揚了揚眉,負責清點的侍衛把他今日下午的戰績禀報給他。

胤禔聽罷,突然問道:“太子爺那裏呢?”

“太子爺比您少獵得一頭獐子。”

“那這頭獐子不要了,別算進去了,再剃掉兩只兔子,就這樣吧。”胤禔吩咐完,便拉馬轉身回了去。

跟着他的侍衛對他的行為有些不解,問道:“大爺您為何要讓着太子爺?”

“不是讓他,皇上早上才許諾給了我差事,現下又把太子給比過去,太奪人眼球了,我不想遭人閑話。”

他汗阿瑪心眼小得很,太出風頭了會被他惦記的,他還不想這麽快就被他給惦記上。

下午的行圍,胤礽的表現上佳,到了傍晚款待群臣的宴席上,得了康熙賞賜的一大塊肥嫩多汁的鹿脯肉,胤礽謝恩接下東西,轉頭見胤祉眼巴巴地看着他饞得不行,一下便笑了,善心大發地割了一半分給他。

胤祉慌忙推卻,胤礽卻堅持把東西送了過去:“你吃吧,二哥吃不了這麽多。”

胤祉謝過恩,小口小口地咬了起來,吃得很秀氣。

胤礽收回目光,瞧見對面坐着的胤禔也正朝他這邊看過來,搖了搖頭,表示已經沒有了。

胤禔失笑,他根本就沒有觊觎他的鹿肉。

酒宴散場之後胤礽體貼地托着微醺的康熙的胳膊,扶着他回了寝宮去。

一衆太監有條不紊的伺候着康熙更衣,扶他上床,胤礽目光轉過一圈,為首的是那個顧文興,其他幾個能搭上手的幾乎都是他的徒弟。

在這宮裏,太監也分個三六九等,除了總管太監,下頭就是各宮的首領太監,再下頭就是按差事分的各種執事太監,名目繁多。一般的大太監頭目都會收些小太監做徒弟,不用伺候主子的時候還能有徒弟伺候他,而這些小太監跟對了師父,混的好的,以後便也能在主子面前出頭,算得上是互惠互利。

就比如,此刻正在幫康熙挽起褲腿,準備幫他脫靴的梁九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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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胤礽的印象裏,顧文興死了之後,梁九功接了他的班,而他汗阿瑪身邊最看重的內侍,此後長達數十年的時間裏,一直都是此人。

胤礽心思一轉,走上前去,低聲道:“我來,你們退下。”

在衆太監退開身之後,他便在康熙面前跪下,親自幫他脫起了靴。

顧文興猶豫問道:“太子爺,還是讓奴才來吧?”

“不用了,伺候汗阿瑪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我來做便是。”他說着,擡起眼,沖從方才起就一直站在角落裏的一個小太監擡了擡下颚:“你去,給皇上弄些解酒的花蜜來。”

“嗻。”對方很高興地應下,退了下去。

一杯溫熱的花蜜下肚,康熙終于是緩過來一些,靠在床頭揉了揉額,睜眼見胤礽就跪在自己面前,一時有些意外,便吩咐屋子裏沒事的人都退下,問他:“方才是你扶朕進來的?”

“汗阿瑪喝醉了。”胤礽笑着回答道。

“多喝了兩杯,沒想到那酒那麽厲害。”康熙說着便也有些後悔。

“那汗阿瑪您早些歇着吧,明個兒還要做大閱呢。”胤礽寬慰他道。

康熙點了點頭,又拍了拍他的手:“你回去也早點歇了,明日随朕一塊上晾鷹臺。”

胤礽應下,伺候康熙睡下後便跪安離開。

出了門,何玉柱給胤礽披上鬥篷,從傍晚就開始下的雪已經停了,積雪在柔和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藍,煞是好看,胤礽愣愣看了一陣,才緩步走進了雪地裏。

回到自己的住處,有胤禔身邊的小太監在那裏候着,胤礽有些意外,對方請過安,道:“主子讓奴才送件東西來給太子爺。”

“什麽東西?呈上來看看。”

是一雙蒙古馬靴,上好的材質,精致的繡工,胤礽看了一陣,忽然間就想起去年也是在這裏,他對自己說的那句‘要穿這種足底有釘子的才能防滑’,心下一陣唏噓,沒想到他還記得。

“他人呢?可歇下了?”

“還沒有,主子平日裏都會先看會兒書,再晚些才睡。”

或許只是那一瞬間的心血來潮,胤礽沒有多想,就這麽直接去了胤禔那裏,也沒先派人去說一聲,他的住處不遠,就在走過門前長廊的拐角處,胤礽沒帶兩個人,就這麽徑直去了。

直到站到他的房門口,才回過神,他這到底是在做什麽呢?

門已經開了,胤礽想後悔也來不及了,胤禔迎出來,臉上帶着喜出望外的笑意看着他:“太子爺怎麽來了?”

“專程來感謝大哥送的靴子。”

“客氣了,太子爺請進吧。”

胤礽走進去,引入眼簾的是屋子中央放着的紅漆火盆,火苗舔吻着木材,整個屋子暖烘烘的,比外頭要舒适許多。

房門阖上,下人都退了下去,胤礽坐到炕上,一時又有些尴尬,翻起他正看着的書,是本棋譜。

“保成。”

胤礽一愣,詫異地擡頭看他,笑意盈滿了胤禔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你方才……叫我什麽?”

胤禔改了口:“太子爺,這裏沒有外人。”

胤礽挑起眉:“那又如何?”

胤禔幹脆在他身邊坐了下來,盯着他的眼睛不緩不重地連着喊了他三遍:“太子爺,太子爺,太子爺。”

胤礽不知道他這是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有些莫名:“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這麽喊你,你聽了心裏覺得很舒暢嗎?”

“你這麽喊我有哪裏不對嗎?”

“你才九歲大,人人都喊你爺,你不覺得老氣橫生嗎?”

胤礽覺得他這話實在是有些扯談:“八弟兩歲不到,這宮裏的奴才哪個不是喊他八爺,按你這麽說他不是更加要折壽?你自己呢,下頭的人見了你不也要喊你一聲爺?”

“可是方才喊你的人是我,我是你哥哥,親哥哥。”

看樣子他今個兒是真跟自己杠上了,胤礽突然覺得有趣,靠着桌子一手撐着腦袋,姿勢慵懶,偏頭看向他:“大哥,你直接喊我太子也可以的,是你自己非要在後面加上一個爺。”

胤禔的臉微僵了僵:“我以為你喜歡聽。”

胤礽豎起一根手指晃了晃:“你總是這麽叫我,倒是折煞我了。”眼裏帶上了幾許戲谑的笑意。

胤禔心下一動,身子突然往前傾,雙手撐在了他身體的兩邊,目光落在他明明沒有醉,此刻看起來卻迷蒙得幾近撩人的眸子上,好半響,才問道:“那你想聽我叫你什麽?”

胤礽勾起嘴角:“在人前,你就得稱呼我一聲太子爺。”

“這是自然。”

“在人後……”

“保成。”

胤禔嘴裏輕吐出兩個字,證明之前胤礽确實不是聽錯了,胤礽看着近在咫尺的臉,和他臉上柔和的,放大的笑容,突然就想不起來,到底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之間的關系就變得有些奇怪了。

是從他帶着他一起撇下弟弟爬上寶塔塔頂看煙火,還是他拎着酒來找他在他醉眼迷蒙的時候講那個意有所指的故事與他聽,或者是在塞外林子裏不管是出自真心還是被逼無奈到底他還是在生死關頭救下了他,又或者是在房梁傾倒下來的時候他下意識地護着他轉過身,給他送藥,送鞋,每一個看似平常的行為細細想來發生在他們之間其實都很有些匪夷所思。

那種若有似無甚至可以稱之為暧昧的情愫,他若是不自欺欺人,是絕對無法忽視的,他們之間,既不像和睦親近的兄弟,卻也不似以前那般全然的敵對。

這到底算是什麽?

對胤禔,胤礽是有戒心的,而且戒心還不低,而從他在塞外林子裏對自己見死不救的行為看來,他對自己應該還是欲除之後而快的心思更占上風,卻又隐藏得極好,好到他幾乎都被他騙了,若不是岳端說出來,那一回,他就要犯愁該怎麽還他的救命之恩了。

或許,這算是他的另一種博弈的方式?

胤禔見胤礽在走神,再次喊他:“太子?”

胤礽收回思緒,笑着道:“大哥方才不是還叫我名字嗎,怎麽這會兒又改口了。”

胤禔眼裏流露出一抹發自肺腑的欣喜:“你答應了?”

“你喜歡這麽喊就這麽喊吧。”他并不是很在意這個,反正他們私下裏相處的機會大概也不會有很多。

“保成,保成,保成。”

胤禔連着喊了三聲,就像是為了要證明什麽一般。

對胤礽,他說不出是什麽感覺,就是忍不住想跟他親近,這樣的心思其實一直都有,但以前是找不到方法,現在,他覺得他似乎是摸到邊了,所以他不想錯過。

胤礽幹笑了笑,心裏一時五味雜陳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反正就是怪怪的,目光下移,落在他還撐在自己兩側的手臂,這姿态站遠了看就像是胤禔把胤礽圈在懷裏一般,于是胤礽心裏那股怪異之感就越甚了。

适可而止這個道理,胤禔自然是很明白,見他面露尴尬之色,便撐起了身,退開了距離,笑着道:“既然太子爺答應了,以後可就不能再反悔。”

“……”

胤礽覺得對着這人的厚臉皮,他實在是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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