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刑場

餘夜昇蘇醒之後,敷島來探望過一次。

他披着日本的軍大衣,風塵仆仆地帶來一個好消息。

因為身體緣故,小春一直在跟前伺候左右,漂亮的少年,俨然已是貼心人模樣,敷島走過他,目不斜,解開衣服坐下。

“餘先生。”同一句先生,曾經是居心叵測,如今是英雄相惜,“打傷你的人抓到了,我已經審過了。”敷島親自審問,可見重視。

小春取了兩個枕頭扶餘夜昇靠起來,就聽敷島又講:“幾個僞裝成徽班唱戲的抗日分子,策劃了很久。”

餘夜昇的臉色還不是很好,透着病氣的虛浮:“居然讓他們混進梅園……”三角梅掩蓋下的日軍官邸,日夜有重兵把守。

“不是混進來的……”敷島英夫笑起來,眼神冷得像武士出鞘的太刀,“有人給他們指了路,對方很了解梅園的情況吶。”

陰晴不定的詭詐,是話中有話,餘夜昇咳起來,小春見勢立刻去倒茶:“咳咳……咳咳……有沒有……咳咳……審出來是誰……”

“弄死了兩個,有一個交代,給他們情報的人綽號鹞兒。”小春聽到死了人,吓得不輕,手一抖,熱水淋到桌上,他趕緊低頭擦。

“幺……兒……?”餘夜昇自言自語。

“啊……鹞鷹的鹞,是種很兇猛的鳥呢……”敷島誇張地挑眉,興致勃勃,“聽糧行的方老板說,餘先生也喜歡鳥?”這個時候,這種話題,心驚肉跳的,小春捏緊了布巾。

餘夜昇的氣韻虛浮,口氣倒是很篤定:“鷹也好,麻雀也罷,只要人想要,沒有降不服的鳥。”

“沒錯!”敷島流露欣賞的目光,重重點頭,“根據招供,之前刺殺日軍官也是他們所為,我已貼出五日後對他們執行處決的公告……”餌已放好,只待獵物上鈎:“同伴要上路了,那只小鳥會不會來送呢?”嘴角一撇,敷島的笑志在必得。

槍決安排在城郊,雜樹的老密林,中間光禿禿的空地,站着一排日本兵,往下,面朝土坑,跪了幾個黑布袋蒙頭,捆紮得好像一串待上鍋的螃蟹,都是要死的人。

桦樹是蕭瑟的,軀杆斑駁,褐葉婆娑,但敷島卻很陶醉這種黯淡的瘡痍的凋零,是最唯美的刑場,于是沉悶的槍聲,也感染了一種悲怆。

不能盡數殺死,從頭顱裏濺出來的血只是挑釁,好比用大楷寫的戰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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敷島動動手指,又一個被推倒在地,濃腥撲鼻,他哆嗦腿,尿了,一瞬間騷味彌散。

日本人哈哈大笑,為他的無能和怯弱,可是當密林中回蕩鳥鳴,他們又馬上驚恐地端槍,四處張望。

敷島踩着枯葉,往林深處找……

“那裏!!!”

槍聲轟然發作,在白桦林的樹幹間穿梭,震落漫天的葉子,簌簌飛揚。

千鈞一發,夜莺被人撲倒,糾纏着滾進滿地的落葉堆裏。

如線的白光飛閃,刀光掠過餘夜昇深邃的眼睛,停在他咽喉的一寸前:“怎麽會……”做夢也想不到,再遇見他,會是在這裏。圖窮匕見,一擊不中,什麽都敗了,“你為什麽在這兒?!”是敷島安排的嗎?餘夜昇知道他的身份了嗎?夜莺突然後悔,恨自己一見他,就狠不下一顆心。

大陰天,密林裏起了霧,涼飕飕的,嚼骨頭的冷,餘夜昇浮了一腦門的虛汗:“沒時間說了,走!”幾乎是用拖的,他拽上夜莺往樹林裏鑽。

槍聲沒追上來,夜莺匆忙回頭,你來我往的兩股勢力交火碰撞,為他們贏得了寶貴的逃生時間,是餘夜昇的安排。

他們手攥着手,呼吸冷腥味的空氣,在林中飛快地奔跑,跑得太快,太急,肺腔好像個漲飽了氣的鼓水囊,要崩炸。可腳步慢不下來,仿佛欲飛。已經能看見小林盡頭停的那輛汽車了,啪嗒一聲,似被什麽東西絆了腳,夜莺和餘夜昇一起跌了跟頭。

“你沒事吧……”吃重的一下,要不是有餘夜昇護着,夜莺的腦袋早磕到石頭上了。

可怎麽叫,男人也不應他:“餘夜昇……”夜莺打了個擺,去推他,紋絲不動。

手往身子底下掏了掏,熱乎乎一灘,濕的,不是汗,紅得紮眼。

連目睹過去睡一個鋪的人死在眼前都沒有過的恐懼,頃刻侵襲夜莺。

如果……他沒了……

沒了知覺,夜莺的腿變成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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