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番外一:鴉片上

荷李活道的公煙館,一間挨着一間找,尋到老延齡,葉因已無諸多耐心,把服侍人的琴童堵在道上:“人呢?”

“二少……”琴童認得他,老熟人了,可被他那雙知秋藏春的眼睛冷瞧着,心上還是一哆嗦,忙用眼神指了個方向,“在呢,二樓雅一。”話沒講完,白衣就蹬上了樓。

滿廳嗆人的濃白煙霧裏,支起幾顆打蔫的頭顱,精精瘦的脖子挂在空蕩蕩的衣領裏晃,兩枚無底洞似的眼睛撐開,朝樓梯上驚豔張望,難得,有人比煙膏更挑他們興趣:“那是誰啊?”他們跟琴童打聽。

黑色的煙膏,一盅幾毫,琴童為客人點上,随口答:“上海飯店的,葉家二公子。”

有人知道底細:“上海飯店?從上海搬來的葉氏兄弟?”哥哥葉升,弟弟葉因,場面上很吃得開的倆兄弟,和洋行的朱先生、商會的錢先生都是朋友,有點本事。

“是他們了。”琴童點頭,蘸煙發泡,燒了一個拿手的六出角,吸得客人飄飄然,“他也是常客?”

“二少不是。”那麽精神漂亮的人,看着也不像有煙霞瘾,“大少常來。”琴童指葉家老大,“他是來找他大哥的。”

葉家明面上的東家是大哥葉升,但實際管事的卻是年輕的弟弟葉因,外人面前按下不表,私底下,連葉家老大都要忌讓小弟三分。

“好靓的後生仔。”有人感嘆,“娶親了麽?”家裏有姑娘的,立馬動心思。

“沒有。”琴童如實說,“兄弟倆都沒娶親。”

有客打笑:“鬼頭佬,你嘅女生得哪有他好看,算啦,別發夢啦,嫁給我好了。”

“你!你迎風屙尿都濕鞋,你同我滾遠啦!”

嘻嘻哈哈的笑聲飄到二樓,葉因聽見,嘆了口氣,推開雅一包廂的門,房間裏比外頭空氣好些,彌漫着一點淡淡的燒焦的太妃糖的苦味和給哮喘病人吸的中草藥氣味。

撩開簾,靠牆一張寬敞的大榻,中間擱一方小幾,上頭放一個托盤,裏頭是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點燃的油燈、銀匣、一盒洋火,幾個叫不上名字的工具。在榻上,葉因終于尋得他大哥,和個昳麗的女郎隐幾而卧,由她上膏、點火、清煙槍,伺候他吞雲吐霧。

葉因不出聲,撩開衫子在二人對面的太師椅上坐下,女郎見是他,本要起身,突然想到什麽,又綿綿卧回去:“升爺……”燒煙泡是她款人的本領,百試不爽,“再來一盅,我給你燒個獅子搖頭。”她賣弄女子獨有的風情,眉眼裏有股自來的得意,不知在向誰炫耀。

葉升正享受,眼都沒擡,從鼻子裏淡淡哼了一聲“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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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因笑了,聲音不大,葉升卻即刻睜眼:“葉因……”雲霧袅繞,他不确定,于是喊他。沒人應,下一刻,門就開了,白衣一閃而過。

如夢初醒,葉升套上鞋,連忙追出去。

女郎從二樓的小窗裏探出半個身子,多情地喚他:“升爺……”可哪兒留得住他啊,魂上系了線呢,線頭攥在人家手裏,回回都這樣,只要葉因一動氣,多大的事兒,葉升也得乖乖随着回。

“葉因!”隔開一段路,男人在身後緊緊尾随,葉因聽着煩,躲入小巷,反叫他追上。

“跑這麽快做什麽?”你推我搡間,一雙手從腋下繞過兩肋,攔腰牢牢抱住他,再想掙就掙不脫了,“我叫你呢,還跑。”

明知故問,葉因冷面:“放開!”一聽就是不高興了。

換別人早知趣罷手了,可葉升沒皮沒臉,跟弟弟繞:“不放!”接下來的事兒,可不像親兄弟倆會幹的了,跟對蜜裏調油的夫妻似的,葉升吻葉因的鬓角,舌尖舔過耳廓,将耳根子上最脆弱的那塊軟肉叼嘴裏,含濕了,“怎麽走那麽急,吃醋了?”

他靠得太近,自煙館染的煙霞味鑽入鼻腔,恍惚還置身那間放了大煙榻的房,女郎洋洋得意的柳眉,情意綿綿微笑。

芭蕉扇撲火,愈煽愈旺,五內俱焚:“我吃你哪門子的醋。”哪怕同他日夜躺一張床上裹一席被,在外頭,他也只是他的兄弟,是手足,任何一個女人來了,他心中都纏亂,“你回去罷,吸你的大煙,有人伺候……”嘴不對心的,葉因耍脾氣。

話被截斷:“還嘴硬。”昔日霸道的流氓頭子又回來,他鎖住葉因的下巴,迫使他張嘴,舌頭刁鑽頂進來,狠狠吻他,把他的嘴吸腫吮疼,還不曉得放人,“你這兒……”手指戳在心眼上,葉升居然也清楚,“可騙不了我。”

似用力吸了一口大煙,頭昏眼花,葉因軟在葉升懷裏喘。

身子被吻服,可一聽這話,毒火從肺腑逼上來,心又狠起來。他曲肘和他卯上勁,腋下幾寸是軟肋,猛受到一招呼,葉升松開手,捂着胸側,痛苦彎下腰。

“餘夜昇!”夜莺驚呼,慌忙中張開手臂,與他抱在一起。

仿佛回到幾年前,他們落地香港的第一天。

怎麽可能忘得掉,那天也是只有他們倆,舉目無親,除了彼此,無依無傍。

餘夜昇一身血污,活着和死了沒兩樣,夜莺死死撐起他高大的身子,瘦削的肩膀扛着他蹒跚下船,在異鄉的街上,用喊了一路的支離破碎的嗓音,逢人便求:“救救我大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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