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忘嬰
仙馬的速度很快,就算在山林中奔跑也非常穩定,二人進入姑蘇城境內,魏無羨始放慢了仙馬的步伐,看着眼前巍峨的山脈,雲深不知處就在不遠的深山處,目的地越來越近,心情也為之越來越沉重。
魏無羨此刻感受到當初藍忘機把自己從不夜天救走之後,送回亂葬崗安好,再默然回來領罰的心情。
為了拯救自己重視之人,義無反顧。
為了守護自己所愛之人,不惜犧牲。
來到了雲深不知處的山門外,是課堂開始前的休息時間,因而沒有看到藍氏子弟在駐守,魏無羨把藍忘機扶到山門的石牌前放下,手輕輕的撫着他的臉,因為傷毒及藥物的影響,由中毒至今,藍忘機沒有一刻清醒過,沒有看他一眼,也沒有喚他一聲...
解下自己的紅色發帶,綁在藍忘機的手上,然後脫下藍忘機的抹額,緊緊的握在手中,道︰「抹額我收起了,總有一天還給你。」
背後的仙馬甚有靈性的原地踏着蹄,似在催促着他。
魏無羨側起頭貼向藍忘機的臉,親上他柔軟的雙唇,柔聲說︰「就此別過了,藍湛,願你一切安好。」
魏無羨轉身一躍上馬,策馬遠離而去......
聽到了急速的馬蹄聲,終于有藍家的弟子前來察看,馬的影子他們沒有看到,卻是見到了傷重昏迷的藍忘機,當場響起了呼救的鐘聲。
這一天,雲深不知處上上下下都震驚萬分,藍忘機一向是儀容雅正的典範,就算大戰受傷,還是一派宗師的模樣,此刻竟然變得如此慘不忍睹,纏在手臂上的布帶散出血腥及藥草之氣味,布帶下的傷口更是觸目驚心,十多度血痕清晰可見,更嚴重的是肩膀上隐隐透出的怨氣,腐死的肌肉青瘀一片,若再遲一天治理,鐵定會報廢。
究竟誰有能耐把仙首的藍忘機傷成這樣?
身為道侶的魏無羨又去了那兒?
接下來的好幾天裏,讨論之聲也沒有散去......
到了第六天早上,藍忘機才漸漸轉醒,他睜開眼,視線很是朦胧,他眨了好幾次眼,分泌出淚液,才能清晰的看到眼前事物,而第一眼看到的,正是跟他長的很像的兄長藍曦臣。
「兄長!」
藍曦臣看到藍忘機終于醒來,頓時大喜︰「忘機!」
藍忘機想要坐起來,卻發現左手提不起勁,最後是由藍曦臣扶持他,放了個軟墊在背上,讓他靠在榻邊而坐。
藍忘機看着四周熟識的環境說︰「我回到雲深不知處?」
藍曦臣看他似是沒什麽異樣,便回答說︰「你被發現昏迷在山門外,因為傷重身虛,已昏睡六天了。」
藍忘機嘗試挪動還沒知覺的左手說︰「毒屍的毒......」
藍曦臣坐在榻邊,檢查他手臂上的傷說︰「屍毒已除去,可是壞死的肌肉及怨氣的入侵,讓身體産生排斥反應,這樣的煎熬身體肯定是受不了,你暫時好好的休息。」
藍曦臣雖然想問及魏無羨的去向,但看藍忘機的反應非常遲緩,似是還沒弄清現況,不想讓他想起憂心之事,結果沒有問出口。
跟據清河的子弟回報,當時藍忘機是跟魏無羨一起登山,也是并肩下山的,平鄉客棧老板只知道毒傷之事,魏無羨雖曾問及聶氏仙府,二人卻沒有到達不淨世,他們在途中是再遇到什麽事了。
而最後送藍忘機回雲深不知處的,肯定就是魏無羨沒錯。
藍忘機手上的傷痕是避塵造成的,為的是放出毒血,而肩上的怨氣威力很強,但卻沒有入侵肩膀以外的其他地方,明顯的是受到了控制,能這樣操作的除了夷陵老祖,還有誰有這能耐?
但既然平安送回來,為何要不遲而別?他現在又在那兒?這就不是單靠推測可解釋到了...
藍忘機看到枕邊的一抹鮮紅,提起放在手中,是一條折疊整齊的紅色發帶,說︰「兄長可遺留了這個?」
藍曦臣一怔,頓時沉默了片刻,試探着道︰「忘機,你不知這是誰的嗎?」
藍忘機搖頭說︰「沒印象!」
藍曦臣忍不住的問︰「忘機!你還記得受傷前的事嗎?你跟誰一起夜獵了?
藍忘機一向把魏無羨的東西當寶貝收藏,這句“沒印象”可不是一個好的現象,竟然忘記放在心尖上的人,藍曦臣擔心他是否因傷毒而讓記憶受到損害。
藍忘機清晰而流暢的回答說︰「那是昆侖山來的蠱毒屍,男性,兇猛異常,喉音能破琴韻,我用弦殺術擊殺後中毒的,獨自一人回到客棧......是兄長把我接回來的嗎?」
藍曦臣重複說︰「獨自一人?沒其他人同行?」
藍忘機搖頭︰「我總是獨自夜獵,兄長可有疑問?」
「曦臣!」藍啓仁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他闊步走到藍曦臣的身邊說︰「忘機是咱們姑蘇藍氏的典範,一人夜獵也能有上好佳積,不是件很好的事嗎?」
「叔父!」二人幾乎齊聲的叫着。
藍啓仁從藍忘機的手心上,把紅帶子取走說︰「沒用的東西扔掉就好,忘機,你身上的傷還沒康複,需要靜養,現在什麽也不要想了,多休息!」
「忘機知道了!」
看到藍忘機再躺回榻上休息,藍啓仁給了藍曦臣一個警告的目光,眼下藍忘機忘掉了那個成為他一生恥辱的魏無羨,有什麽比這事更可喜可賀?只願魏無羨再也不要在姑蘇出現,讓他這個得意門生不再沾上一塵。
走出靜室,藍啓仁只扔了一句話便走︰「忘了就好,別讓他想起!」
忘記一切談何容易?當初魏無羨身死,想讓他忘記卻更是刻了在他的心中,經歷了很多事,二人終于走在一起,他們的感情,藍曦臣是有目共睹的,現在魏無羨不知去向,藍忘機卻把他給忘記了,藍曦臣一個人站在門前,于心不忍卻又無可奈何。
在藍忘機康複的這段期間,不多不少都有接觸到話題中的夷陵老祖,但無論多少次在他面前提起魏嬰,魏無羨,藍忘機也沒有特別的反應。再經過了一段日子之後,衆人都了解到,他不是單純的失去了記憶,而是被人有目的地施予暗示,單單的把魏無羨這個人的一切給消除了。
最近藍忘機總是留在冷泉處,對雲深不知處外的事一無所知,他左手的傷已好了,連劍痕也完全退去,但靈力的流動還沒有穿透怨氣在肩膀所做成的障壁,導致他力不從心,只能泡在冷泉中慢慢把怨氣去除。
這天,藍忘機剛從冷泉出來,回到了靜室,手的靈活不及從前,微微苦惱,心血來潮的想提起古琴彈奏,他受傷至今,連琴弦也沒有碰過,正欲取琴重修琴技,走過的地方卻傳來空洞之聲,這個位置非常隐密,如非前來取琴,也察覺不到異樣。
把木板翻起,是個小小的方形地窖,內裏有着圓滾滾的小壇子,傳來的酒香一直被檀香給蓋過,木板被打開後,才奪眶而出飄散在靜室之中。
藍忘機取起一個壇子,走出了靜室,此刻他臉上雖看不出異樣,但身上散發出來的,卻是非比尋常的怒氣,衆人看到他也要繞路而走。
藍忘機來到練劍場,厲聲說︰「所有負責靜室打掃的留下,其他散走。」
一衆弟子大為緊張,紛紛散去,餘下了數名年輕的弟子,緊張兮兮的并列而站,心想自己究竟有沒有犯錯,要讓藍忘機來懲治。
藍曦臣也剛巧走過練劍場,看到有數名弟子并列而站,正被藍忘機的目光掃射得全身異常僵直,這樣的場面實在太久沒有發生了,不禁一笑。
藍曦臣說︰「忘機很久沒有那麽嚴厲,他們所犯何事?」
聚弟子齊聲︰「宗主!」
藍忘機看到了藍曦臣,便颔首低頭一禮,看出他左手的活動還不是太順利,說:「兄長!兄長別要擔心,我自會處理。」
藍曦臣回禮,恰恰看到藍忘機手上拿着一壇還沒有開封的天子笑,藍曦臣便知道是什麽回事了,道︰「忘機何需為此動怒?這些酒是曾經在這兒待過的客卿所留下的,可跟他們無關。」
藍忘機淡色的瞳孔,冷漠異常,嚴厲的說︰「誰人有此膽量?竟然潛越靜室私藏禁酒?」
這話一出,衆人一臉無奈......
藍曦臣揮揮手說︰「都散了!」
赦令一出,衆人那敢逗留,急不及待的行禮,即時散走,只餘下藍忘機及藍曦臣兩人,練劍場随即變得冷清清。
藍忘機眉頭一皺,說着:「兄長!」
藍曦臣溫文一笑說︰「忘機掌罰我一向從不過問,但這次确實跟他們無幹,你又何必為難他們呢?我看你心裏是有難言之事,是心靜不了......”
一語道破,藍忘機靜默不語。
藍曦臣說︰「以前看你每有心事,便會到冷泉靜心,何不......」
藍忘機回答說︰「我一直也在冷泉處,但靜不下來。」
藍曦臣是知道原因,但他仍是要問︰「何解?」
藍忘機搖頭︰「總是感覺缺失了什麽,說不清......」
藍曦臣凝視着藍忘機,有些事就算親如兄弟,也是幫不上忙。就如魏無羨身死的十三年間,一直支持着藍忘機的,正是他所有的回憶。現在他連回憶也失去了,那份早已滲透到靈魂深處的感情,再無舒緩之處,心又怎麽可能靜得了?
藍曦臣說︰「今年清談會舉行在即,忘機可同行?」
藍忘機想了想,離開雲深不知處,或者能讓自己好過一點,說︰「好!」
藍曦臣低頭看向他手中的天子笑,說︰「這些酒,我找人清理掉......」
「不......」脫口而出的不字尾音極為短暫,藍忘機似乎也發現了自己的不正常,連忙補充說︰「這個我放回原處,待那人前來取酒,再人贓俱獲。」
藍曦臣柔聲說︰「嗯!我也希望你把他抓到。」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