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
早春十點,陽光晴好,照在植物園的常青樹林間,映着未化的晨霜熠熠生輝。
但是,哪怕把整個人工湖的波光加起來,也比不過面前這只籃子。
它的造型簡潔明快,籃身直徑大概有一米左右,通體用銀金細絲交織編成,弧形提柄纏繞着同樣的雙色絲帶。籃裏堆滿了鴿子蛋大小的銀色施華洛世奇水晶,在陽光下折射出有如白熾燈泡般耀眼奪目的光彩,刺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為此,擡着籃子的兩名禮儀小妹甚至提前戴上了墨鏡。
這麽一只籃子,分明毫無品位可言。但因為都是上等材質,卻又莫名有種真材實料堆砌出的浮誇奢華感,讓人一時不知是該鄙視送禮者的品位,還是該誇獎這人出手大方。
看到它的瞬間,不只是趙君來驚掉了手裏的香煙,其他人也愣住了。
全場一致安靜數秒,最後,還是陳尚行打破寂靜,推了蕭可一把,“蕭可,你不去看看底下埋了什麽?”
閃耀過度,他都忘了小樓這個稱呼。
蕭可擰眉看着這只通身上下寫滿我很爆發我很土豪的籃子,在旁人殷切的視線下,拔開幾塊水晶,找出一個裝點着絲絨蝴蝶結的精致小禮盒。
裏面是一塊腕表。蕭可不認識表盤裏的英文,但從那精湛完美的做工,以及衆人陡然變得驚嘆的神情來看,應該價值不菲。
不遠處的趙君來看到這塊表,則是一臉羨妒之色。随即又想到什麽似的,心中一喜,取出手機悄悄偷拍起來。
別人都羨慕蕭可收到名貴禮物,但對于前世連馬桶都鑲金嵌玉的小蕭王爺來說,這機械表上點的鑽石還不如以前他身邊侍女釵子上的寶石大。
小王爺現在最愛電子産品。他覺得路邊十塊三個的電子表都比這稀罕——屏幕雖小,功能雖少,卻都是近代史上工業科技的結晶啊。如果能送一個回大德,皇兄一定把它和玉玺放一起。
見他看了一眼就随手把表扔回籃子,禮儀小妹又惋惜又心痛地說道:“蕭先生,下面還有。對了,送禮的先生說得讓我們和您合個影,證明這些昂貴的禮物确實是您本人親自收了。”
蕭可只得應小妹要求拍了照,又頂着衆人好奇八卦的目光,繼續翻看。
陳尚行湊上來跟着一起看,“錢包、皮帶、墨鏡……基本裝備都齊全了,這一身行頭下來得二三十萬吧。小樓,是哪個名流送你的禮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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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出他半開玩笑地用了劇中臺詞,蕭可也用臺詞回答道:“不管是誰,都太過了。”
這臺詞出自劇中比較靠後的劇集。為免忘詞,許多演員喜歡演到哪兒背到哪兒。有的軋戲趕場記不住,甚至直接念123,反正後期會做配音。
陳尚行從小被要求精益求精的母親訓練,才養成了全記的習慣,沒想到蕭可也是如此。不禁有點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眼中帶上一抹欣賞:“你再找找有沒有卡片。”
如果送這麽值錢的東西都不留名,這人實在是太高風亮節了。
蕭可也想到了這點,把滿籃水晶撥得脆響,最後在墨鏡盒子裏找到了一張小卡片。
“小小禮物,不成敬意,希望蕭先生喜歡。”
默念完卡片上的字,再看署名,卻沒有全名,只有個“鄧”字。還不是手寫,是一枚印章,用的純金粉印泥,十分騷包,和這籃子倒是相得益彰。
是以前的熟人嗎?但手機裏根本沒有姓鄧的聯系人,到底是誰?
蕭可苦苦思索,沒有注意到,陳尚行看到這個“鄧”字後,表情忽然變得異常微妙,看向他的眼神,也驀然古怪起來。
片刻,陳尚行調整了一下神色,故作輕松地問道:“小樓,他是你的好朋友嗎?”
蕭可本想說不認識,但想到原主有可能認得,便沒有把話說死,“也許見過吧,但我實在想不起來是誰。就算認識,應該也不熟。”
陳尚行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一些。
兩人聲音壓得雖低,但還是被有心人聽見了。
将新拍的照片點了發送,趙君來湊了上來,壓抑不住興奮地說道:“蕭可,這是你老板送的?”
聽到這話,看到這堆禮物,原本就在暗中猜測的衆人神情頓時微妙起來。
圈內代指金主的詞彙很多,老板不過是其中之一。但有些事能做不能說,哪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誰誰背後有人,甚至心中羨慕嫉妒得恨不得以身相代,也不會點破。
這趙君來居然一見面就給蕭可難堪,雖然衆人都抱了看好戲的念頭,卻也都暗中決定今後離這人遠一點。又不是什麽一線大牌,張口就揭人家的短處。今天他能說蕭可,保不齊下回就輪到自己。
蕭可不知道在別人心裏,自己已經被貼上了有金主的标簽。雖然不知老板的含義,但看趙君來那副與憨厚外表毫不相襯的油膩笑容,也能猜到不是什麽好話,便淡淡說道:“我是單幹,沒簽公司。”
趙君來自然不會相信,只當這是托詞。又笑了一笑,剛要說話,徐導走了過來:“這花籃紅毯都是誰送的?”
場務指了指一頭霧水的蕭可,“蕭老師的朋友。”
“人沒過來,只送了花嗎?”徐導看了一圈沒發現生面孔,視線落到那只閃亮得無法直視的禮物籃子上,還想再問,但記起時間到了,便改口說道:“到點了,大家趕緊過來上香吧。”
導演發話,幾位主演都暫時收起八卦心,圍到紅案旁。蕭可随手指了個地方讓人把籃子放下,也跟過去。
正要繼續當衆揭蕭可的短,卻被打斷。趙君來心裏暗罵了兩聲,瞟了一眼手機屏幕,見顯示發送失敗主,趕緊重傳,聽到場務的催促連頭也不擡,全然不理會。
所有人都過去了,卻只有他遲遲不動,徐導頓時心生不悅。
趙君來是本劇所有演員中接觸洽談得最早的一個,本子還沒寫完,徐導就去找他談。當時時間報酬都談妥了,只等他回b市就簽合同。
沒想到兩個月後,其他演員陸續到位,他反而磨蹭起來。也不明确說反悔不接角色,也不說哪天來簽約,就這麽不上不下地吊着。
徐導最恨這種拖拖拉拉不爽快的人,本想換人,但臨時找不到檔期合适的,只有耐着性子追問他到底怎麽了。直到前幾天,趙君來終于說了實話:原來他聽說預定的男二被導演取消了試鏡資格,所以想争取從男三換成男二。
這回答讓徐導直想翻白眼:想要角色不商量不争取,只是磨磨叽叽地吊着,難道還等自己與他産生心電感應再主動開口麽?
當時蕭可已經回歸劇組,但還沒有公布。告訴趙君來實情後,徐導已經做好了他辭演的心理準備。沒想到一天之後,趙君來卻主動來到工作室,把拖了許久的合約給簽了。
雖然結局勉強還算圓滿,但徐導對他的好感耐心差不多也耗盡了。
“小趙,就等你了。”徐導沖他招了招手,面帶微笑,實則暗中決定以後不再合作。
确認照片前轉着的小圓圈消失,成功發送完畢,趙君來這才收起手機,大聲說道:“來了來了,不好意思。”
植物園在郊區,信號不好,試了幾次都不行,就是麻煩。好在照片最終成功發給了聞思平,接下來就看他的了。
沒想到開機第一天就有意外收獲。趙君來不禁含笑看了蕭可一眼,站到他的身邊,準備儀式一結束,就打電話給聞思平。
蕭可猜不出趙君來怎麽突然又變了态度,冷淡地往旁邊讓了讓,心中卻更警覺了。
儀式很簡單,上香鞠躬,求關二爺保佑劇組拍攝期間一切順利,将來熱播熱議。完成之後,一些今天沒有戲份的演員紛紛離場,逛街補覺。蕭可則和陳尚行一起留下,開始第一場拍攝。
徐導曾對蕭可說過陳尚行演戲很穩,但不知怎麽的,今天他卻有點不在狀态,一連卡了十幾條。徐導剛想拉他過來講講戲,他卻說要出去先打個電話。
等回來之後,陳尚行似乎找回了靈感,順利完成了第一幕室內戲。
見狀,蕭可心想莫非電話聊天還有解決瓶頸的功能?不過說到電話,既然來到y省,那該聯系下于小岳,接他到劇組來玩玩,兌現冬天時的約定。
※※※
k市中心星級酒店。
收到禮儀公司回傳的照片,鄧一博十分滿意,對陪游的小主播說道:“你們這種人,就喜歡亮晶晶帶logo的值錢名牌對不對?要是送套我爹收藏的清代紫檀筆架,還得抱怨說一套破木頭東西有什麽好的。我這就叫投其所好,等下我馬上把這張照片發給報社,幫他上個頭條,他準備得樂死。”
被諷刺眼皮子淺,小主播也不生氣,嬌憨地嘟起嘴剛要撒嬌,放在床頭的電話忽然響了。
“滾滾長江東~逝~水~”
一聽到這讓人輕松不起來的厚重唱詞,鄧一博馬上正了正臉色,對陪游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做了個深呼吸,他才按下接聽鍵:“哥,有事嗎?”
老哥鄧再榮輕易不打電話,但一聯系就是讓他傷筋動骨的大事。比如去年,輕描淡寫地告訴他說,因為他為了讨好喜歡的網紅,擅自給她粗制濫造的電影排片,把熱映好片給擠了下去,不但影響了短期收益,還讓鄧氏成為業內笑柄。所以要收回他手裏那幾幢商業大樓的經營權。
那件事最終以鄧一博出盡百寶,和老媽定下無數喪權辱國的條約而結束。饒是如此,經營權依舊被收走了一半,他的收入也随之大跳水,雖然沒影響到生活質量,卻讓他很沒有安全感。
“哥,我最近安份得很,什麽也沒做。”心理陰影面積太大,不等他哥開口,鄧一博便主動服軟彙報,“一切都按媽說的來:一年只換三次女伴,絕不找男人;夜場消費不得超過二十萬;出行不包機,給女伴的錢不超過——”
“停。”鄧再榮語氣輕松地打斷弟弟的話,“我只問你一件事:你是不是搶了韓熙林的男人?”
這話信息量太大,鄧一博愣了足有一分鐘才反應過來,驚得連連搖頭,“沒有的事!絕對沒有!”
鄧再榮卻對弟弟的回答直白地表示了不滿,“真沒用。那我再問你,你既然不想搶他的人,給人家送名貴禮物幹什麽?”
“我……”為了融資的事,過年時鄧一博才被老哥諷刺了一頓,當下便不敢說實話,吱吱唔唔道:“想送就送呗。”
“別否認,你就是看上那小明星了。”鄧再榮說,“秘書找了照片給我,臉蛋身材确實不錯。不過既然我已經占了這條道,就輪不到你再走。我和媽聯系一下,你們好好談談。”
找上鄧母,那絕不只是一頓諷刺那麽簡單,說不定他會被直接打包塞進新房直接和一個只記得名字的世家女結婚。
鄧一博吓了一跳,趕緊招認,“不不不,哥你聽我說,我和他真沒什麽。我——我就是想通過他,走走韓哥的路子,争取筆投資。”
鄧再榮表示懷疑,“真是這樣?”
“千真萬确!我這次還帶了女伴出來,快,夢夢,和我哥打個招呼。”
小主播很看不上金主這副卑躬屈膝的樣子,風情萬種地翻了個白眼,聲音卻很敬業地特別嗲,“鄧葛格好~”
“……”鄧再榮也是拿這個二百五弟弟沒辄,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最終彙成一句發自肺腑的感嘆,“我怎麽會有你這種弟弟。”
知道老哥肯說這句話就表示相信自己,鄧一博心裏一松,嘿嘿笑了起來,“你再抱怨也沒用,我就是你弟弟,這輩子都改不了。說起來,哥,這事兒是韓哥告訴你的嗎?”
“我自有耳報神。”
鄧一博不知道他哥此時正帶着暧昧而複雜的笑容,翻看皮夾裏的照片,還懷疑地瞪了小主播幾眼。
然後,他聽到大哥的最高指示:“早跟你說了那項目不靠譜,趕緊打消這念頭,玩點別的去。另外,這事你先不要跟韓熙林講,等他聯系我再說。”
韓大董事喜歡吃獨食,如果誤以為鄧再榮也對蕭可感興趣,那臉色想必相當精彩。
能看到萬年淡定的韓董變臉是件令人多麽愉悅的事。鄧一博難得和老哥心有靈犀了一次,卻不免憐愛夾在中間即将成為炮灰的自己,但又沒勇氣違抗老哥,最終點頭應下。
收了線,他翻出郵箱裏的照片,卻犯了難:既然被大哥知道,那再找韓熙林借錢是行不通了。那麽他還要不要發照片給網。媒,給這小明星增加曝光率?
轉念想到那小三十萬毫無用處的禮物,鄧一博立即關了郵箱。已經白砸了錢,就絕不能再出白力。那個蕭可應該會把卡片給韓熙林看,到時他們自然會去找老哥,犯不着再做什麽。
某家網。媒沒有收到鄧小少爺的照片,卻收到了一位匿名者發來的。
編輯點開一看,原本的漫不經心,頓時變做了興奮,“主編,快看這個!這演員最近在微博上很火,發照片的人說開機第一天金主就送了重禮為他捧場。沒想到他才拍到第二部片子就曝出了醜聞,咱們要曝光嗎?還是聯系他看看态度再說?”
所謂态度,自然就是紅包。
主編一口否絕,“一個剛剛有點知名度的小明星而已,能有幾個錢?馬上發稿。趁這兩天他的話題還在熱搜榜上,博個熱點新聞。這還是被包養的男星裏第一個有鐵證的,指不定這人還發給了其他媒體。咱們要抓緊,以最快的速度推出新聞。”
“好嘞。不過,這姓鄧的會是誰?”
主編一時也想不出有哪個鄧姓千金或小開喜歡和找演員,不在意地說道:“管她是誰,反正我們又沒有指名道姓,就算找上門來我們也不怕她。”
編輯深深為主編的霸氣折服,立即敲稿子去了。不到一個小時的功夫,“新上位小鮮肉疑被金主高調示愛”的新聞,立即上了微博推送。引起無數網友或質疑維護,或嘲諷謾罵。
趙君來正窩在劇組包下的賓館裏刷網頁,終于等到新聞彈出,不禁哈哈大笑,連忙給聞思平發語音,“你這法子太管用了,醜聞纏身,說不定徐導真會換掉角色,到時我又有希望了。”
對方遲遲沒有回複,猜到他可能在拍戲,趙君來也不介意。
他和聞思平以前合作過一部戲,當時兩人演的都是戲份不多的配角,在劇組相處得還不錯。但最後聞思平大火,他卻依舊沒什麽名氣,繼續到處當配角。
在那之後,聞思平有一段日子沒聯系他。後來見他發布接下《謎戰之城》的微博,又在微信上恭喜他。聊了幾句,聞思平說,“你條件比我好多了,只是缺個機會。我覺得你應該争取一下男二。”
當時他回複說,男二已經有人選了,聞思平笑着回了一句世事無絕對。
趙君來之所以把對話記得那麽清楚,是因為第二天就傳出徐導不滿男二耍大牌遲到,直接取消合作,另找人選的消息。
還真讓聞思平說中了,趙君來感慨不已。
原本這消息該聽過就算,但受聞思平鼓勵,趙君來真起了心思。可惜一番折騰下來并未如願,徐導又吃了回頭草。
他再次向聞思平抱怨這事兒時,對方卻說,蕭可能和業內公認公平豪爽的徐導生出嫌隙,足見人品不佳。說不準什麽時候老毛病又犯了,惹怒導演再次換人。讓他多盯着點兒,同時博取徐導好感。哪怕這部戲當不了男二,說不定下部就行了。
趙君來聽進了這番勸告,最終仍然簽訂了出演男三號的合同。但心裏還記恨着蕭可搶走了有可能屬于自己的角色,今早見了面便表現得分外冷淡。
早知道後面峰回路轉,他一開始就該裝得熱情點,免得讓蕭可察覺照片是他傳出去的。
不過,就算知道又如何?這事兒千真萬确,又不是他編的。既然傍了金主,就得做好被發現的心理準備。
如今女明星被包養的新聞層出不窮,男星雖然也有傳聞,卻都沒有鐵證。做為全國首例,蕭可注定再也翻不了身。
想到這裏,趙君來又悶笑起來,對兩次都說中的聞思平愈發佩服得五體投地,又給他發了條回去後一起聚餐的邀請。
他不知道的是,千裏之外的聞思平,看到新聞的那一刻就把他拉進了黑名單。
目的已經達成,還留着工具做什麽?
終于整垮了蕭可,聞思平何止志得意滿,簡直想載歌載舞慶祝一番。
回顧這幾個月的曲折過程,他不禁為自己的毅力和遠見深感陶醉。
第一次抨擊電影被官方擊潰後,他忍耐了三個多月,終于等到電影上映。但還不等幾乎全靠他養活的某水軍工作室把負面評價刷遍所有具有影響力的社交網絡,便又再度慘敗。
而且,這一次似乎不止官方下手清理惡評,還有一個不知來歷卻異常財大氣粗的人在幫忙。遇上水軍話不多說,直接報價。不到一夜的功夫,他親自審核的那幾篇黑稿便在網絡上消失得一幹二淨。
聞思平不認為對方是在幫蕭可,以那家夥的能力還抱不上這麽粗壯的大腿。他吃不透這人是為了誰,又怕再黑下去得罪人,得不償失,只得灰溜溜地偃旗息鼓。一邊恨恨看電影票房一路攀升,蕭可人氣大漲,一邊安慰自己報仇十年不晚,時時準備另覓時機。
卻沒想到,讓自己愁了四五個月的事,最終竟被趙君來無意搞定了。也不枉自己指使人拖延蕭可去試鏡那天,心情好給他透了個底,煽起了他的競争心。
不過,倒是小看了蕭可的速度,電影熱映到現在才個把月的功夫,居然就釣了個土豪。可惜現在真相曝光,不知土豪還肯包他多久?
最好是立即将他抛棄。以蕭可那缺乏自信的性格,事業感情雙雙跌到谷底,不用自己費心再踩,他就會認了命,自己把自己活成一灘爛泥。
忌憚了十來年的對手終于被搞定,塵埃落定,形勢一片大好,聞思平越想越開心,忍不住吹了幾聲口哨,立即換來不遠處導演的笑臉:“思平,今天心情不錯啊。”
“還行。”聞思平覺得自己得分散一下注意力,否則說不定真會笑出聲來。便沖替身勾了勾手指,“你下來,今天走位我來。”
“喲,思平,越來越勤奮了啊。”能讓演員自己來走位當然最好,反正奉承話又不要錢,導演便可着勁地說,“再加把勁,今年的百花獎最佳男主角就是你!”
聞思平心情愈好,到底沒忍住,笑了幾聲,故作豪邁地揮了揮手,“如果真拿下了,到時我請大家去天上人間!”
※※※
今天沒有夜戲,蕭可傍晚收了工,找場務要了個礦泉水箱子把那土鼈花籃裝好,捎在出租車上帶回了住處。
兩位老人出去逛了一天,也剛剛回來。文老看到沙發旁邊那只豹紋靠枕,這才想起還沒給野貓做窩。
正在念叨,看見蕭可抱着個大箱子回來,以為是劇組給的資料,便問道:“加的戲份寫完了嗎?要不要我看細節?”
“不,編劇還在趕。據說基本都是打戲,不用您斧正。”說着,蕭可随手把箱子放到牆角,倒了杯水坐下休息。
剛剛把氣喘勻,便見抱着手機刷微博的韓父擡起頭來,“小可,你今天是不是收了人家送的東西?”
蕭可一愣,“您怎麽知道?莫非您認識那個姓鄧的?”
連姓氏也對上了。韓父瞅了瞅屏幕裏那條寫得很難聽、滿篇包養、金錢交易之類的新聞,愈發着急,“小可,他為什麽要送你東西?”
“我不知道,儀式還沒開始,禮儀公司的人就過來了。但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誰送的。”
接着,蕭可把今早的事說了一遍,又打開紙箱給他們看。
聽蕭可說他不認識那人,韓父倒是定了心。看了看卡片,他覺得那枚小章有些眼熟,回憶了一下,記起世交老鄧家的兩個兒子,似乎就有兩枚一模一樣的鄧字私章,不能簽支票,就是平時拿在社交圈子裏用。
韓父不知道鄧再榮的取向,覺得這事兒多半是年輕人鬧着玩,卻被捕風捉影的媒體惡意揣測捅上了頭條,當下也不敢和蕭可直說,趕緊避到陽臺上給兒子打電話。
此時,韓熙林正在分公司辦公室裏,面臨一個艱難的決定。
昨晚他把對蕭可的一時“性”起歸咎于空窗期太久,當即去酒店自己解決了兩次。本以為事情就這麽結束了,沒想到今早起來,依舊又是……箭在弦上。
韓大董事很郁悶,非常郁悶,連午飯都沒過去吃,生怕碰見蕭可,一時忍不住做下什麽不該做的事。
如果是其他人,那試試也無妨,大不了新鮮勁兒過去再分手。但蕭可不一樣。如果吃了不該吃的窩邊草,自己下半生又得過上沒胃口的生活,單是想一想就無法容忍。
不過話說回來,到底是什麽原因,忽然讓他如此興致勃勃?按以前的經驗,不該這麽頻繁。
難道,是因為春天來了?
韓熙林腦中不由自主浮現出趙忠祥老師慈愛的解說音。
做為一個理智冷靜,相信自然科學的人,他決定順應天時。
當然,對方不能是蕭可。不但不該把他納入考慮範圍,還應該與他保持距離。畢竟,韓熙林還沒遇上過對某個特定對象有沖動的情況。經驗不足,他無法判斷在這種情況下見面,自己會不會做出突破理智的舉動。
而且,蕭可是個男人,自己喜歡女人。
都說和尚廟裏待久了,蚊子也能分出公母。果然還是空窗太久惹的禍。
鑒于生活重心在b市,而他又有一點潔癖,不願在外面亂來。韓熙林決定回去找個合适的女友,約會個兩三次,解決了沖動再來見蕭可。
這是最優方案,但被養刁了的胃卻拖住他的雙腿,讓他遲遲不願離開。
旁邊的垃圾桶裏已經扔了十幾包速溶咖啡的空袋。放在平時,他根本不會碰這種東西,但今天他沒有回家用午飯,去公司附近的餐廳點餐,面對滿滿一桌子菜卻毫無胃口,最終只吃了幾口米飯。以至于整個下午都不得不用廉價咖啡壓制來自胃部的抗議。
只是少吃了一頓就這樣,等回到b市又該怎麽辦?
食色性也,食在色前。難道他該為了胃放棄另一種原始沖動?
直飛b市的航班本就不多,随着時間流逝,還在一趟趟減少。眼看只剩下最後一班,韓熙林卻遲疑着,久久沒有點下确認鍵。
這時,電話響了。
看到是老爹打來的,而且正是飯點,韓熙林以為是讓自己回去吃晚飯,便不想理會。
但電話不屈不撓響了又響,最終,他只得無可奈何地接起,“什麽事?”
他還在為機票猶豫,但下一秒,韓父的話就讓他離開了椅子,霍然起身,忘了航班忘了其他,只顧追問确認:“你說什麽?”
“小可被人陷害了,媒體亂傳什麽他被人包養,還說和姓鄧的有關。你是不是把他介紹給鄧家兄弟了?新朋友要送禮物就私下送嘛,當着外人的面送一堆東西,難怪會給小可惹來非議。咱們家不是認識不少記者嗎,你趕緊聯系他們,馬上把這件事給擺平了。喂?兒子,你在聽我說話嗎?”
聽到鄧家二字,韓熙林便再沒心思理會老爹。包養這個詞,再加上這個姓,他只能想到一個人。
胡亂應付完老爹,他立即打給鄧再榮。
鄧大公子等這電話快一天了,臨到韓熙林真打過來,卻又故意裝腔拿喬,遲遲不肯接起。直到鈴聲響到第二遍,才假惺惺地說道:“好久不見啊,老韓。今年初一我陪新寶貝去瑞士滑雪,沒去看你,你該不會是興師問罪來了吧?”
“鄧再榮。”韓熙林指名道姓,單刀直入,“你是不是看上蕭可了?”
他的聲音很平靜,但多年老友,鄧再榮怎麽聽不出那蘊含其中風雨欲來的味道,強忍笑意,一副回憶的口吻:“蕭可是誰,哦,你說那個小明星啊。院線把有他照片的飲料瓶給我看過,長得不錯,但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別耍花槍。”韓熙林一怒,就習慣四個字四個字往外蹦,“看不上他,你還送禮。”
“我送誰東西了?我和新寶貝正在甜蜜期,你不要亂講話,否則他要跟我急的。到時我晚上孤枕難眠怎麽辦?”鄧再榮越玩越上瘾。
韓熙林的忍耐力已經快到極限。如果對方不是從小玩到大的竹馬,他早發飙了,“你看新聞,搜索蕭可。”
“新聞?”鄧再榮一愣,把手機調成擴音狀态,依言輸入關鍵字。
成千條搜索結果彈出來,匆匆掃了幾眼,鄧再榮神情立即變得嚴肅,正色解釋道:“不開玩笑了,實話跟你說吧,小博還被那個項目釣着,想從你那兒要筆錢。不知是哪個狗頭軍師給他出的主意,他覺得讨好了你的枕邊人你就會松口,所以就送了一堆東西給你那小情兒。我沒想到你會和男人玩,所以想逗逗你。”
知道老友終于說了實話,韓熙林面色稍霁,想要辯解說蕭可不是自己情人,卻又覺得現在不該糾結這個,“那是誰把新聞放上去的?我在飛機上聽蕭可說,開機儀式上導演沒有請媒體。”
鄧再榮心裏已經認定是不靠譜的老弟幹的,卻不敢告訴韓熙林,生怕這護食的家夥就近沖過去把鄧一博套上麻袋扔滇池裏。
想到某個名字,他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使了個緩兵之計,“我幫你查一查。我在劇組有個熟人,小博送東西的事就是他告訴我的。我問問他,找出是誰在現場拍過照片就知道了。”
說到熟人二字,鄧再榮心中有些微妙情緒滑過。
但韓熙林卻不領他的情:“不必,既然和你無關的話,那我自己查。鄧一博也在k市?讓他不要走,我有話對他說。”
以發號命令的口氣說完,韓熙林挂了電話。
不必再聯系那“熟人”,鄧再榮竟有些慶幸。
他想聯系玩脫了的鄧一博,讓他趕緊找人把新聞撤了,電話卻一直打不通。最後鄧再榮氣得也關機了,至于鄧一博會受到什麽樣的懲罰,他不再關心。誰讓這家夥自己欠收拾?
被鄧再榮那句熟人提醒,韓熙林聯系了老爹,讓他通過文老把導演請來,當面打聽今早在片場究竟發生了什麽。又讓鄧宅管家轉接鄧一博,說了那套四居的地址,讓他趕緊滾過來。
剛剛在飯店找回手機的鄧一博不知大難臨頭,一聽說韓熙林已經聯系過自己老哥,還以為他被擺了一道後想要和老哥對着幹,同意給項目注資,立馬甩下小主播,歡天喜地地去了。
沒想到進了屋,卻是一副三堂會審的架勢。
韓父居中,旁邊坐着蕭可的小明星和一位老者,一名絡腮胡子壯漢坐在對首。韓熙林坐得最遠,表情也最嚴肅。
看這陣仗,像是一出大戲都準備齊全了,專等他這個主角來才拉響二胡。
一照面,韓父就勾住他的脖子大力拍他後背,“小博啊,你怎麽能幹這種事!”
……這話聽着不對啊,這口氣怎麽像是被搶走了兒媳的公公呢?難道說,韓熙林居然搞定了老爹,而那個蕭可已經得到了韓家父子的一致認可,是公認的男媳?但這和自己又有什麽關系,要誤會也該誤會老哥啊!
這進展略神速,受到驚吓,鄧一博本來容量就不大的腦袋馬上死機了,都忘了喊疼。
卻聽韓父又說道:“送禮是好事,但也要分場合。現在倒好,鬧得全網皆知,還惹了導演生氣,你快來解釋一下。”
徐導連忙說道:“沒想到韓老先生竟認識鄧家二公子,不用解釋,您和蕭可說的話我都信。”
鄧家雖然是電影圈的,但徐導也不敢得罪。而且,他認為演員只要做好本職工作就行,至于私生活如何,他自己也不是把童子功打小一路練進棺材的聖人,沒資格評判。
再者,蕭可要是想走捷徑,早幾年就該在他爸媽的安排下豁出去了,用得着等到現在?
韓父對徐導的回答很滿意。低頭見胳膊肘下的鄧一博仍是木愣愣一副不在狀态沒反應過來的樣子,頓時又來了火氣。
反正這小子是他看着長大的,用不着客氣,又重重拍了幾把,直接吼道:“你有本事送禮,你有本事把負面。新聞全吃下去啊!”
鄧一博還是沒搞明白狀況,只知道韓父是鐵了心要維護蕭可。對于這個軸起來比自己還那啥的長輩,他不敢得罪,趕緊說道:“伯父,到底出什麽事了?您得先告訴我啊。”
随着韓父的又一通教訓,鄧一博總算搞明白發生了什麽。連帶一直被瞞着的蕭可,也知道了自己被包養的傳言正傳得滿天飛。
韓父怕他傷心,說完還特地收走了他的手機,不許他上網。
其實,韓父是多慮了。蕭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