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壓力&庇所--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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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禦錠口:看守禦鈴廊,并且傳遞中奧消息的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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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夫人需要每天在卯時大奧朝會之後,和少主一起通過禦鈴廊前往中奧禦殿進行禦座朝議。”藤原将所有需要做的事項全部列在一本冊子上,一條一條耐心地為夜神月講解。
“然後辰時到巳時(7:00-11:00)請一直處理各地政務,折子公文會由禦錠口①從中奧搬到新禦所,所以正夫人不必前往将軍書房……”
“午時用膳後正夫人可以休息到未時二刻(下午1:30),之後每天會有不同的安排事項,情況好的話未時(下午三點)前夫人都可以休息。”
“然後是申時……”
“好了,”夜神月擺擺手,“這些我都很清楚,你說一下哪些是要注意的就好。”
筱楓院家繼的作息他十分了解,而對方也在每晚都跟他報備似的說好自己第二天要做哪些事情,說好什麽時候可以來陪自己,什麽時候比較忙……
如果說筱楓院家繼一開始就是為了試探夜神月而以身犯險‘信任’對方的話,那麽後來則是真的因為陷進情網而将信任徹底交付了。
“好的,”藤原将冊子拖開長長一段,視線左移:“這裏有夫人您要務必遵守的幾條:第一點,請夫人每一餐都嚴照大奧條例,每道菜不逾三口,這并非是夫人曾說的浪費,雖然膳房也有禦仲居們試毒,但是也有可能百密一疏。為防止萬一菜中有毒,這樣做來的話,可以減輕夫人食入的毒量,從而可以及時醫治。
第二點,夜間戌時(晚上7:00)以後,夫人請勿随意離開新禦所範圍內,若有不得不離開的原因,請必帶上不少于八位的禦小姓……鷹部的。”她低聲補上後三個字。
“第三點……”
…………
雀鳥飛入新禦所的檐下,片刻又展翅沖上天空漸漸消失。
“……他還是沒有消息嗎?”夜神月翻閱着奈良新上來的,前半年的稅收條目,突然問。
坐在窗下陰影處剛看完最後一條消息的紀田擡起頭,“不,沒有。”
“之前保護他的鷹部成員也沒有消息嗎?”
紀田将紙條扔進正焚着的香爐中,“也沒有,也許是暫時無法聯系,也許……是已經不能聯系了……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夜神月的手一頓,紙張上留下一點墨漬。他面上不顯露聲色,繼續動手寫起字,只是屋內的氣氛明顯又沉重不少。
“夫人,橘清盛家平大人想要見您。”小林走進來,禀告道。
“見我?”他的面上微露驚訝之色,他放下筆,收齊所有的折子,動了動有些酸痛的手腕,然後淡淡道:“朝議之後幕臣沒有理由見我,我的身份也不适合和他見面,安排渡代我見他吧。”
……
人只有在遠離避風港時,才能見識到風浪的大小;只有失去庇護的羽翼後,才能感覺到行走在荊棘密布的道路上的痛苦。
夜神月從不會向任何困境妥協。但他也只是一個人類,即使心性再如何堅強,也會感到疲累。
日常的政務并不會讓他多煩擾,筱楓院家繼做的到的他照樣也能做到,甚至可以做得和對方一樣好。然而最讓他頭疼是如今危險環繞的現狀:如果不是自己站在這些威脅面前的話,他永遠也無法體會到一直在他面前強勢且屹立不倒的筱楓院家繼到底在承受着什麽程度的壓力。
“我會保護月的。”這短短的六個字從沒有被他放心在上過,可事到如今他才知道這簡短的一句承諾要付出的,到底是多少的心力。
回到大奧的第五天,夜神月就遇到了一次刺殺。第八天夜裏又是一次,第九天中午用膳前,一個試毒的禦仲居毒發身亡,第十二天……連小竹千代,也是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暗殺。
……
要說現在的局勢,朝堂兩派争鬥,忙起來又必須提着頭小心翼翼的,還是禦醫:他們可能不被信賴而随時因為某個小錯而被殺害,而且現在的少主和正夫人,已經是幕府能否維存的唯一希望了,哪一個都不能出事!
夜神月坐在旁邊,只能幹看着禦醫們拿棉布浸烈酒,不停地給難受地大哭的仁司降溫。另一邊在外間就地起爐煎藥——少主發燒的事絕對不能傳出去。
小林手挽着一件披衫走進來,給夜神月披上:“正夫人,您昨天沒睡,今天也沒休息,現在天都快亮了,不如去睡一會兒吧,要是您累到了,那就不好了。”
“把折子拿到這裏,我在外間批改就行。”夜神月拉了拉外衣,“大奧的事務有藤原打理,我不用擔心什麽。”他的視線又回到仁司身上。
如果不是前天夜間下起了雪,自己一時興起帶仁司出去看,也沒顧着多罩件襖子,仁司也不會突然發熱,弄得現在這樣難受。
“少主和将軍一樣堅強,都會沒事的。”小林在他耳邊柔聲說,知道自己勸不下夜神月,于是她又轉了另一個話頭:“我讓人熬了些山藥雞肉粥,既然正夫人不放心少主,還是不休息的話,那吃些東西,攢點力氣提提神也好,總不能讓身體累到。”
夜神月點點頭。
仁司的事情已經夠亂的了,他發個高熱扯去太多人的注意力,沒想到這波未了一波又起。
小林端着粥到新禦所時,正趕上急急走來的藤原。
“藤原局大人。”她急急行了一個禮。可是藤原似乎是顧不上她,只是應了一聲同時快步走過。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內屋。
“正夫人,有要緊的事需要立刻禀告!”藤原屈膝低了下頭,然後端端正正又略顯焦急地在夜神月身旁坐下。
“說。”
小林剛放下矮桌,就聽見藤原壓低了聲音,避着屋子裏的禦醫們對夜神月說:“少主的乳母,就在剛才毒發生亡了,這個時間,正是平常少主喝了奶睡覺的時候。”
夜神月掃她一眼,然後看向依舊大哭的仁司——今天恰好因為竹千代發熱,所以沒有準時喝奶,而且即使喝了也會吐,這孩子居然是為此才躲過一劫。他閉了閉眼,聲線平穩低沉,“查到是哪個混帳做的了?”
“是的,乳母的吃食經手的人不少,但在她毒發被人發現屍體後就立刻派人去禦查了,從禦膳所到新禦所所有經手食物的女中,一個都沒放過。”
“名字職位呢?”夜神月扯下了披衫,站起來,走到寝褥邊的牆壁下的桌案前,拿起那把筱楓院家繼送的短刀塞進袖子裏——說起來這把刀,他還差點用來殺了筱楓院家繼呢。
“禦仲居,绫小路真子”
“……好極了,”夜神月走出屋子,“把人帶去朝會正殿,召集所有女中。”
“是!”
“紀田。”他偏了偏頭,并不十分明顯地朝着左上方的廊沿道,“守好少主。”
……
乳母被害的事發生的突然,處理地也十分迅速,并非是所有女中都聽說了,是以在夜神月進殿前,屋子裏的女中們還在交頭接耳傳播消息,各種細語嗡嗡嗡雜響,偶爾來幾聲驚呼驚嘆,表達震驚、驚恐等意味。
然後還沒等所有人都弄清楚原委,幾個禦末就拉着被捆綁好的,看起來依舊十分鎮靜的禦仲居绫小路進了殿中央。
于是各種碎言碎語又一下子沖了開來,打破了暫時的寂靜。
绫小路半仰着頭,平靜地目視前方:她已經做好了被嚴刑拷打而不抖露指使人的準備。
“禦臺所夫人——駕到——!!!”
殿內一下子鴉雀無聲,所有女中立即規規矩矩地伏下。
夜神月進入大殿,卻沒有到上面坐下。反而在走到绫小路身邊時轉了個身,面對她,似笑非笑的樣子,讓绫小路背後一涼,莫名開始緊張起來。
“我想大家都已經知道這個禦仲居做了什麽事。”夜神月低低涼涼地開口,聲音不大不小,恰好遍布整個大殿,一下一下打在所有人心頭。
“給少主乳母下毒,妄圖通過奶水加害于繼承人,你的膽子……不小啊。”
绫小路看着他,微微笑了:“不比正夫人敢越過将軍朝臣攝政膽子來得大。”
夜神月聽了不生氣,反而也笑了:“是,我膽子是很大。但是像我一樣膽大,卻到現在還不死的,除了你,就沒有人了……”不過,也快了。
“那我還真是光榮。” 绫小路轉回視線,淡淡道。
夜神月繞着她,慢慢的走了一圈,邊說:“我只問一遍,你也只有一次機會。表現好了,你還能出個宮,做個平民;表現的不好……”他在她面前占定,俯視她。
“後果你很明白……告訴我,誰指使的你。”
很快的,沒有多久的思考,绫小路就開口,還是那種鎮定的聲音:“沒有人致使,是我一個人所為。”
殿內沉寂了一刻,然後夜神月哼笑一聲,接着又是低低地笑開來:“很好……你對你的主子倒是忠心。”他從袖子裏抽出那柄短刀。
“只是我說了,你只有一次機會。所以……別當還有什麽嚴刑拷打讓你供認!”他的表情霎時冷歷下來,短刀出鞘,反亮出一道白光,“噌”地一下,在所有女中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夜神月手裏的刀就一下子劃過,切斷了瞪着眼、滿目不可置信的绫小路的半個脖子。
鮮血噗地一下噴灑而出,染紅了他半邊華麗的打褂(外衣)。所有女中一下子被震驚吓呆,想要尖叫又因為恐懼和威懾而不敢也不能尖叫,只是瞬間白了一張張嬌花似的臉,抖着軟着伏倒下去:正夫人此刻的怒氣,絕對是有史以來得巅峰,直接化作了殺意。她們大氣不敢出一聲,誰都不想在這個時候引起夜神月的主意,落個悲慘的下場。
“……敬酒不吃吃罰酒,別當我會嚴刑拷打給機會讓任何細作逃脫。我今天就在這裏說了,什麽事情鬧到我面前,機會只有一次!”
夜神月的手裏握着那把滴着血的短刀,站在那具屍體旁邊,斜眼掃過跪伏在兩旁地上瑟瑟發抖、面色發白、幾欲嘔吐的所有女中,涼涼的開口:“我夜神月,這輩子最忌諱的就是自以為能背叛我而做什麽小動作的人。想要害我?很好。我命大的很,死不了,但你們做了這些事情,就要做好像這樣下場的準備!”
他一腳踹開那個禦仲居的屍體。屍體滾了幾圈,蒼白的臉、瞪突的眼睛、以及已經斷掉的一半的脖子對準了幾個女中,仿佛在看着她們似的,讓人背後發涼。屍體滾動的過程裏,鮮血濺到她們身上,讓這些女中忍不住當場吐了出來,夜神月連個眼神都沒給。
他慢悠悠的從所有女中面前走過,又走回來。即使是剛殺了人,身染一片猩紅,也是倨傲而不失儀态。他有如實質的淩厲的視線從每一個人臉上掃過,繼續緩緩道“既然進了這筱楓院幕府下的大奧,就該知道你們要忠心的人姓什麽。要是連這個也做不到,那麽趁一切開始前,早點滾出這個地方,別污了我的眼,髒了我的手!”
殿內所有女中立即回應他,紛紛說出一聲聲不大整齊的,發着顫音的“是……”。
……
而另一邊,太政大臣的宅邸,亦是一番不小,卻又被壓制到最小的波動。
穿着白紋付羽織袴的男人站在渡的書房裏,逗弄着籠裏的雀鳥,五個筱楓院家紋分別印在前襟兩邊、後頸和肩上。
得到消息的渡緊趕慢趕,已經全然顧不上別的儀容禮數,砰的一下推開書房的門。在看見站在屋裏十分熟悉的人時,他終于忍不住老淚縱橫,跪坐到地上,泣不成聲:“将軍大人!您終于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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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與死神擦肩而過的驚險終究還是讓夜神月不敢再把仁司長時間放離自己的視線,他不得不帶着孩子一起睡在寝居。
沒有筱楓院家繼在這裏,就沒有足夠強、足夠理所當然的血脈地位震懾那幫奸佞,大奧生活的艱難和危險,雖然沒有讓夜神月畏懼退縮,卻也有着極大的壓力,讓他喘不過氣來。
每每午夜夢回,不是筱楓院家繼漸行漸遠的背影,就是他渾身傷口,死于血泊的樣子……亦或者睜眼看見他就坐在自己身邊,用那平常的溫和的眼神凝視着自己,然而當自己想要伸手抓住他時,那人影就突然消散,或者回避遠離,永遠觸摸不及。驚醒過後,就是漫長而充斥危險的黑夜,和安靜到讓人不知所措的空氣氛圍。
仁司趴在褥子上,撐起胳膊肘和小短腿,已經可以靈活地爬行了。他撐着小手扒住夜神月的膝蓋,然後扶着他的大腿顫顫巍巍站起來,一邊發出脆脆的笑聲,一邊往他身上爬。
“は(母)……ははおや(母親大人)……”仁司含糊不清地發着口水音喊他,小手用力往上伸,想要碰到他臉似的。
夜神月将他抱上腿,蹭蹭他的額頭,輕輕應了一身:“嗯。”
如願碰到母親大人滑滑的臉頰的仁司開心地發出一聲怪叫,想要說話又什麽都不會說,只能一邊叫着“母親”,一邊吐泡泡似的發出噗嚕噗嚕的聲音。
“禦臺所夫人,”小林走近屋,在門口坐下,“藤原局來了。”
“讓她進來,”夜神月放下仁司,讓他繼續自己在褥子上亂爬,看着門口走進來的藤原,“半個多月來都不怎麽見你,看來還是很忙啊。”
藤原點頭,“是的,最近太政大臣也遇到不少麻煩,受了點傷,所以我常去他府中幫忙分擔一些事物。”
夜神月點頭,用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拍着掌心:“那個左京大夫了收拾掉了?”
“是的,按您的吩咐,在他常去的戲樓收買了一個茶侍,将他專用隔間的護欄推散再扶正,做出戲樓失修,左京大夫看戲時不慎墜樓身亡的假象。”
“不錯……下一個不用急着除,太明顯了。我夜神月命也大得很,不怕和他們鬥,也有的是時間和他們鬥。”他靠着坐手,漫不經心的将手裏的黑紙折扇打開,又合上:淡墨顏彩仔細描畫着一輪圓月下的庭院。圓月邊鋒芒灑脫的自字跡則是出自筱楓院家繼之手。
“是!”
“橘清盛家平還是一直去你私宅找你嗎?”他突然問,目光卻一直跟着爬得十分艱難的仁司,看他一個不小心就倒在褥子上,四仰八叉的樣子,不由勾起了嘴角,露出愉悅的微笑來。
“雖然知道是幾乎不可能與您見面了,但還是常常來請求拜見,也在私下為您做了不少事情,排除了不少障礙……他殺了一條內大臣的六個幕僚——以被冒犯的名義。算是折了一條的一只臂膀……”
夜神月臉上的笑漸漸淡去了,他斂下眼睑,抿直了嘴唇:橘清盛家平從沒殺過人,宮亂時的野澤是第一個,而之後的每一個都是為自己殺的,夜神月很明白,卻做不出任何回應。
他擡起頭,遠眺庭院的花草,“他總是容易把人看得太好了,做了那麽多,卻都太不值得……‘”
覺得這個話題不該在繼續下去的藤原保持了沉默,轉而注意起仁司來。
“少主已經爬得很不錯了啊,”她說,“再過兩個月大概就能扶着東西勉強行走了,一歲多的時候,就能真的學會走路了……”
夜神月有些疑惑:“你似乎很了解孩子?”
“曾在被将軍救助,成為鷹部的一員前,我是一戶富商家的雜役女侍,也幫那家帶過孩子。”她微微一笑,輕描淡寫地一句話帶過。
真正的艱難過後回想起來也依舊覺得艱難。夜神月明白,她輕描淡寫的過去也許有過太多沉重辛酸,不然現在回想起以前時,又怎麽會是這樣衣服經歷頗多滄海桑田的表情?筱楓院家繼的收攏,又哪裏談得上是“救助”?
他沒有多問,誰都可以有不想言說的事情。
“說到将軍,這樣一看,少主也有幾分将軍的樣子和氣質呢,連性格也……”藤原的話語聲漸漸低了下去,她發覺自己可能提到了不該提的事。看夜神月的臉色,已經是淡然得毫無表情了:這是正夫人習慣于掩藏自己內心想法的表現。
她動了動嘴,卻還是決定什麽都不說,托辭職務打算離開,跨出門時,她聽到夜神月吩咐:
“左近衛大将小田切一直為一條辦事,對外大肆抨擊我怎樣壓迫他們一派的人,造謠輿論,迷惑百姓視線,是一條的得力助手。
如果我沒算錯的話,之前福山給我投毒雖然是橘清盛的把戲,但是這個人也參與了一點,撇的幹淨家繼也沒能拿他怎樣,福山大概就是他負責滅的口。
下月廿三,你只需借口将他引到皇城南街,我已經拟好計劃,安排人引他到福山的宅子,他會被外界當做是虛心作祟,見了福山的死魂,精神混亂下自戕在其宅內。”
藤原深深看他一眼,側身屈膝:“我明白了。”
如果不是被這四方宮牆圍繞,如果不是被将軍的政治才華和手段掩蓋了光芒,也許正夫人,也會是一個名垂史冊的治理者。她的能力,完全不遜于将軍:能讓自己的人心服口服,讓對手的人聞之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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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那幫幕臣三個多月的明處暗處較量,夜神月似乎已經習慣這種走鋼索似的危機四伏的生活,也能自如地應對他們時不時的理由打壓,甚至還能一一回敬回去。
是夜,像往常一樣,輕輕拍打着哄竹千代睡覺的夜神月不知不覺又走了神:黑夜有讓人胡思亂想,回顧以前的本事。他時常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忍不住想起那個總是要到新禦所和自己一起擠着睡的人,說到底,筱楓院家繼也是個騙子。
說要“一直保護月和仁”,自己卻先失蹤了。
說“絕對不讓月離開”,還是瞞着他,要把他送出宮。
夜神月冷笑一聲,但頃刻面上又是沉寂下來,平靜得看不出任何心裏的波動:隐藏了就好,把什麽感情都隐藏了就好,假裝什麽都沒有,就什麽都不用挂念了。
他低下頭一看,才發現仁司早已睡着,兩只小手習慣的握着小拳頭搭在頭兩側。俯身在他額頭落下一吻,夜神月給他攏了攏小被子,也一并睡下。
夜深人寂,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有一只微熱的手掌撫過他的額頭、臉頰,然後輕輕握住他放在背面上的手。
四周很安靜,除了淡淡的呼吸聲。夜神月的心跳突然急速起來,名為冀希、喜悅和害怕的複雜情緒像噴泉似的沖出心腔,直上喉頭。他不敢睜開眼睛,告訴自己再一會兒、再一會兒……也許這個人就會再多留一段時間,握住自己的那只手的溫暖,也會再多殘留一會兒。他怕一睜開眼睛,就又是如鏡花水月,一切都成為泡沫消散。
似乎有一聲低低的嘆息,然後他的唇上便蜻蜓點水似的,感受到一個溫軟輕盈、又飽裹着深深珍愛眷戀的吻。
衣物窸窣,手上的溫度一下撤去。他心下一慌,睜開眼睛,同時急急地伸出手,抓住了一片光滑柔軟的衣料。那是怎樣一種想要感激上蒼的心情?當眼底模模糊糊倒映出那個熟悉的身形時,他的心腔狠狠震動,眼眶霎時一熱。
“在這裏,多呆一會兒……就再一會兒……”他低低地說,懇求似的。手卻依然緊抓着對方的衣擺不放。
沒想到把人吵醒了的筱楓院家繼驚訝之餘又是茫然,他依言又坐了回去,想要握住夜神月緊緊抓住自己衣擺的手。
以為這一次又是要被對方推開,夜神月立刻一個使力坐了起來,另一只手臂勾住筱楓院家繼的脖子,傾身用力抱住他,緊緊的,緊緊的……兩人的身體無限貼合,他将額頭靠在對方肩上,聞着他身上那熟悉又令人心安的熏香。
“這一回不許離開。”他命令似的開口,不容抗拒的語氣下隐藏着深深的恐懼。
筱楓院家繼僵了僵,擡起手扶住他的肩,卻聽耳邊又突然響起一句:“不許再推開我!”
他微愣,反應過來的同時好笑又是心疼。他回摟住自動投懷送抱的夜神月,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挑起嘴角,露出一個高興又是無奈的笑來,然後又在他背上一下一下慢慢的安撫,溫聲回答:“是的,不離開了。”
夜神月似乎是不大相信,擡起頭側過臉看他:“不離開了?”
筱楓院家繼:“嗯,不走了。”
兩人對視良久,一個表達深深的懷疑,另一個努力使自己的眼神看上去真摯真摯再真摯,好證明自己的确不會離開。
“我不信!”夜神月氣答,傾身吻住對方的嘴唇,然後松開,“我不信!”然後又吻上。
筱楓院着實是震驚的,他沒想夜神月會是這種反應。或者說,他沒想到自己的失蹤,會給這個人帶來這樣大的情緒影響。
他很明白清醒狀态下的夜神月內心的情緒再怎麽翻滾騰湧也是不會表現出來的,所以他該感激現在夜神月還是以為自己在做夢,而讓自己終于能仔仔細細清清楚楚的看明白這個喜歡把什麽都藏進心裏的人的內心。
滑進他口腔的舌頭濕滑溫軟,仿佛試探似的,一點一點舔舐着他的舌側,勾卷着他的舌頭,然後時輕時重地吸吮,啃咬。像是要抓緊時間表達所有熱烈的情意似的,夜神月的力道有些偏重,帶着抹絕望的珍惜。
筱楓院家繼任由對方作亂,或者說他樂意縱容對方點起不該點的,已經被保存了将近四個月,即将燃燒的火焰。他只是擡起手扣住夜神月的後腦,然後回應他那幾乎要将所有氧氣都耗盡的吻。
在唇舌交纏的同時,夜神月的手探入筱楓院家繼的羽衣下,摸索着他的後背,往後腰滑下去。在尋找到腰帶的扣結時,他的動作頓了頓,然後鼓起勇氣一般,抖着手指解開它。同時褪下對方的羽衣和小袖。
筱楓院低下眼看着夜神月低垂着的的睫毛,那每一下細微的顫動,都像柔軟的羽毛,在他心裏一下一下劃出酥癢的感覺來。長時激烈的交吻,讓夜神月覺得頭腦昏沉,他想着自己大概是睡得更深,使得夢境也愈發穩定具有實感了。于是又祈願這個夢能再長一點。
兩人氣喘籲籲地分開,礙于羞恥之心,夜神月低着眼,并不敢看筱楓院此刻是什麽表情。他的目光随着自己移動的手轉到自己的腰帶上,他覺得連呼吸都是在顫抖,他清楚自己要幹什麽——起碼在夢裏回答筱楓院家繼:自己并不反感他的觸碰甚至是行房事,也能主動、能回應。以及自己心裏也有他的位置。
他不知道,此刻筱楓院家繼看着他的目光到底是多麽暗沉,蘊蓄着多少湧動的情愫,飽含着多麽直接熾熱的欲-望。
他的手指沿着腰帶上沿滑到身後的結上,拉住布帶輕輕一扯,然後一圈一圈松開,褥衣便層層的松散,露出細長的脖頸、誘人的鎖骨……從肩頭滑下。
做足了心理準備,他才敢将手搭上筱楓院家繼的肩膀,用了點力将他推倒在褥墊上。自然,要這樣輕易推到對方,那必定是被縱容着的,不過夜神月一時也想不到這點,他只是跨坐到對方腰上,然後才擡起眼,看向筱楓院家繼的臉。
屋內燭火通明,他才能勉強看清一切,包括被自己坐在身下的,筱楓院家繼那讓他心髒猛跳的眼神——像要随時都要将他拆吃入肚似的。
于是他忍不住吶吶,有些羞恥的叫出了對方的名字:“家繼……”
只這兩個字剛落下,他便明顯的感覺到,原本坐在臀下有了反應的部位,迅速堅挺起來,灼熱的溫度從那清晰地傳遞上來。他臉上一下子燒了起來,直燒到脖頸以下——即使是夢,這也太過真實,讓他忍不住懷疑了!
夜神月下意識地彈起上身遠離,可又死死克制自己,覺得什麽都該做到底。他移開視線,不敢看筱楓院家繼的神情,然後奔赴刑場似的閉了閉眼,又睜開。紅着臉低頭,睫毛一顫一顫的,哆嗦着呼吸,皺眉糾結又小心翼翼地地對準那根滾燙粗硬的陰-莖,顫巍巍地坐下去……
筱楓院家繼一直在心裏焦躁催促着。然而看到這裏卻沒忍住,笑了一聲,他眼疾手快地把住夜神月的腰胯,一個翻轉就調換了一個姿勢,将人壓在身下,同時低啞着嗓子笑語:“是我沒有教好你,就這樣魯莽直接地坐下來,絕對要受傷的……你受得了?”
被“嘲笑”的夜神月惱意上頭,在腦袋裏一下炸開,他瞪着筱楓院家繼,咬牙威脅:“閉嘴!”
然而這聲威脅完全沒有起到它該有的作用,反而讓這個男人愉悅地低笑起來:“我很開心,真的很開心……”他說着,撥弄挑逗着夜神月:“讓我明白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在付出感情。”
“少,少廢話!要做快做,不做拉倒!”夜神月惡聲惡氣地低吼,環住他脖子的手往下一扯,然後又是迎上去,細細點點地輕吻起來。
筱楓院家繼一聲輕笑,咬了咬他耳朵,然後黏黏濕濕地舔了舔,十分滿意地感覺到他渾身一震。他知道夜神月身上所有的敏感點,知道怎麽撩撥這個人會讓他最快淪陷。他等不及慢慢來了,難得主動的夜神月是那麽的誘惑,再加上那一副強裝鎮定硬氣的表情,他覺得自己血管都要炸了!于是他打算用最快的速度做完前戲,開拓好将要承受他的,緊致濕滑的甬道,然後……
然後将這個人好好壓在身下,享用幾遍……
在夜神月被伺候得昏昏沉沉,渙散着視線時,他感覺酸脹的後ˉ穴一松,然後便是某根火熱堅硬的粗壯物什頂住了自己。
他登時清醒了一半,想起來竹千代還睡在旁邊,他急着拍了拍筱楓院家繼的手臂:“什……等……輕一點,竹千——唔!”
柱體緩緩推進的感覺十分清晰,上頭亂跳的青筋也仿佛在自己腦子裏跳動,一下一下,震得他神志發昏。
“慢……嗚啊——疼……”他抓緊了對方的手臂,然後昏昏的思緒在感到疼痛那一剎那一下子全部回籠、清晰、通順。為什麽會痛?為什麽所有感覺都那麽清晰?為什麽自己能這麽理智的思考?為什麽這一次“筱楓院家繼”沒有和以前的夢一樣消失或者推開自己???
所以……是……真的……????
他一下子抵住筱楓院家繼的胸膛,瞪大眼:“你不是——啊啊——!!”還沒來得及阻止,對方就一個眼疾手快,直接把住他的腰胯,一個用力下沉,那根火熱粗壯的柱體便緩慢而堅定地,以一種不可抑制的形式與速度進入。
灼熱的,粗壯的,深深地破開他、填滿他,幾乎是要破開胃,頂到他喉嚨,将他整個貫穿、劈開。
筱楓院家繼咧嘴對他一笑:進去了就不好出來了,夜神月明白對方的意思。
他怒!這個混蛋!竟然趁他毫無防備……!!!
他毫無規律地喘息着,壓抑着,出口罵道:“騙子……”微微一動,釘在體內的硬熱也跟着摩擦一番,讓他又忍不住嗚咽一聲,僵在筱楓院家繼身下,踟蹰于現狀,怎麽都不敢動了。
又酸、又燙、又脹、又痳……啊啊,是了,自己怎麽會這麽傻,認為這感覺是在做夢,還那麽丢臉的,那麽丢臉的拉着這個人的衣服不許他走?!!!
送羊(?)入狼口啊!!
“你!……”夜神月張口急促地呼吸,想要快些适應被進入的撐脹的窒息感,“你既然……沒有死……裝什麽唔嗯,別動別動……”他抽了一口氣,哽了一下,“疼——”
“我可什麽都沒做,是你先誤會我……是夢境的。”筱楓院家繼艱難地忍着,穴腔柔滑濕熱的軟肉緊緊包裹着他,吮吸着他,緊緊地,讓他額頭也浸出一層細汗,舒爽又艱辛到無以言表。
他笑喘口氣,揶揄道:“幾個月沒有碰過月君,月君那裏可是更緊了啊!”他說着,試探地挺動一下,換來夜神月慌亂的抱緊,以及一聲無措的低吟。
似乎是漸漸習慣了被侵入的尺寸,夜神月沒有再多說什麽,只是瞪了他一眼,然後卻主動擡起上半身,咬住了他的喉結。
!
沒想到這個人主動起來竟然這麽折磨人,筱楓院家繼直接掰開對方的腿,将人的腰再擡高一些,一個深頂,在夜神月發出任何聲音前堵住了他的唇,把那一聲破碎的低呼吞入肚中,“竹千代還睡在旁邊呢……”他調戲着又是一個深挺,見這人果然咬着下唇死死壓抑,然後瞪着眼角通紅的、泛着水光的眼睛,控訴責備地望着他。
啊啊,真是……誘人犯罪吶,這樣的月,讓人忍不住深深埋藏。絕對,絕對不能給別人窺見!只有我,只是我才能知道,才能欣賞到,這麽可口的月君。
完全不知道自己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在做什麽和諧運動的小竹千代依舊癱着短四肢安安穩穩地打着小呼,偶爾被一兩聲大動靜吵得眉頭一皺,可是很快又睡了過去:小孩子一旦進入深度睡眠,果然就是雷打不動。
今夜,注定沒有人能拯救在狼口下掙紮的夜神月。
……
他們肢體交纏、肌膚相貼,忘情的摩挲着。滾燙的汗水似乎要蒸成水汽,沿着身體肌肉的紋理滑下、滴落,灼燙在對方的皮膚上。後背、腰、腿,卻都被對方有力的臂膀緊鎖桎梏住,只能軟着被迫地随着對方每一次的大力挺入劇烈颠簸。
“月君……”筱楓院家繼黏黏糊糊地吻着咬着他的耳朵,也不知夜神月聽沒聽見,他聞着對方身上的味道,然後在那白皙的側頸留下一個牙印,“……愛你……我愛你。”
後穴裏頭似乎慢慢的都是汁水,發着淫靡的滋咕聲,随着纏着絞着的軟肉,均勻地潤濕到那粗燙的硬挺上。夜神月抖着嘴皮,忍不了他的力道,嘴裏斷斷續續夾雜着呻-吟說着不成調的話,求着喊着要慢下來。他覺得自己快要被開膛破肚,粗燙的莖柱在他體內像利刃一樣馳騁,磨出一陣又一陣讓他忍不住發顫,忍不住退縮的,滅頂的快感。
“不要……慢嗯,慢點——嗚嗚——”他攥緊被褥,感覺對方的手在自己汗濕的後背輕柔地安撫,可是身下可憐巴巴,被迫張大嘴的小口所承受的攻擊卻一點也不溫柔。他的腿無力地搭在筱楓院家繼的腰上,随着動作一颠一颠的。
穴腔被猙獰粗硬的性-器來回碾磨,不受控制地規律地收縮夾緊,像個快要壞掉的肉套子似的,讨好般的按摩着,伺候着。
……被徹底填滿了,快要被撐破了。沒有一次像這樣,沒有一次像這樣激烈,夜神月移了移視線,看着專注沉迷,又十分眷戀歡喜的,一聲一聲呼喚着“月”的筱楓院家繼——像個孩子一樣啊,得到糖的孩子。
“我的……我的……月是我的,我一個人的!”對方突然加快速度,一下一下大力到極致,在最後一個字落下時就是一個深深的幹入。
“呃啊——!”深處被用力的幹到,夜神月沒忍住松開了緊咬的牙口,不可抑制的含糊粘膩的呻吟一下從齒間竄出,“嗚嗯……不要了,家……家繼——家繼!!”
渾身一顫,眼前就是一片白芒,夜神月松了口氣,竭力地喘息着,失神地看着屋頂。
高-潮過後的後穴還在顫抖着死命地絞緊,往裏頭咬着吞着吸着,穴肉夾挾着他緊縮吞吐,拒絕着、挽留着,不許他離開,也不想他深入,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