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有床不睡嗎?

白蒙蒙的霧氣籠罩着整個浴室。

光滑的鏡面只将将清晰了一瞬, 就被滾滾熱浪而來的濕氣溢滿。

大理石的臺面,意大利工藝的浴缸,柔和的燈光, 都在汩汩而來的溫水之中蒙上了一層水汽。

水溫極高,滑落在冰冷的皮膚上,渾身毛孔都遽然舒展開來了。

腥鹹被沖散。

苦澀被勻淡。

裴知謹擡手揉   了揉太陽穴, 濕漉漉的頭發溢滿了泡沫的清香,在浴室中,迷茫霧氣裏, 只覺得一切都太不真實。

被淋濕的那一刻,心都被澆滅了。

然而曲惜珊的那句話, 卻又像是涅槃之音, 複燃在即。

水順着臉頰往下, 腰背曲線在霧氣中隐隐綽綽,上臂的肌肉在手臂作用下鼓撐飽滿, 背肌緩緩舒展開,将海水的冰冷盡數沖淨。

許久, 裴知謹走出淋浴間,将白色浴巾纏在腰間。

然而一想到外間客廳坐着的那個女人,頭疼的感覺就忽然而至。

他撐在盥洗臺上, 看着鏡面裏模糊不清的輪廓,忽地嗤笑了一下。

縱使你再在商場裏呼風喚雨又能怎麽樣,人家一瓢水就能澆滅那簇剛剛萌生的小火苗, 連一絲煙兒都沒有飄出來過。

他擦幹頭發,拿起手機給蘇銘炫發了一條信息。

【裴知謹】:如果你對一個女人掏心掏肺地好,她卻若即若離,你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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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最近蘇銘炫在幹什麽, 總之就是很閑,閑得二十四小時都抱着個手機等消息,沒多久就回複了過來。

【蘇銘炫】:晾着。

就兩個字?

裴知謹皺了皺眉,他放松了一下雙肩和脖頸,熱氣順着濕潤的後背向外擴散着,卻越發覺得酸脹。

手指在屏幕上空懸。

猶豫不決。

他躊躇再三,打了個“好”字發了過去。

小蘇總,年齡小,卻是個情場老手。

暫且一信。

外間客廳的沙發上,曲惜珊正抱着個軟綿綿的枕頭,心不在焉地看電視。

游艇早就繼續揚帆起航,朝着不遠處的泛沙島開去。

泛沙島是南海的一個度假小島。

正值年底的旅游旺季,游客繁多,喧嘩熱鬧,許多人趕着年底的假期去放松。

——裏面那位洗了将近一個小時澡的男人就是其中之一。

船員送進來兩份豐盛的午餐,一句話沒有,只将午餐放下便離開了。

曲惜珊看着十幾個盤子,随便吃了幾口,實在是沒有胃口便又放下了刀叉,繼續抱着枕頭坐在沙發上。

看着窗外的景色,腦海裏卻閃過剛才的一幕幕……

冰涼刺骨的海水,不敢置信的眼神,悵然若失的背影,得知她吃錯醋的無奈和驚異……

她都不知道該怪誰了。

算了,怪她自己吧。

又等了兩個小時,等到太陽都越過了山頭,等到天幕都黯淡了下來,等到人都開始犯困,裏面依然毫無動靜。

游艇駛在大海上,水流聲過耳都仿佛産生了幻覺。

但可以确定的是,浴室裏的聲音早就停了許久。

曲惜珊躊躇了片刻,走到卧室門口,擡手敲了敲門。

“那個……”

呃,說什麽?

她看了一眼旁邊涼透的飯菜,想起他今天幾乎是滴水未進,說道:“吃飯了……”

大不了再熱熱吧,反正房間裏有微波爐。

她垂首等了片刻,腳趾都快在地上摳出一套海景房了,結果裏面一點動靜都沒有。

“……”

該不會是洗太久了暈過去了吧?

她仔細   想了想,又繼續敲了一下門,并且加大了力度。

“裴總?”

整個客廳都回蕩着敲門的空洞聲,卻得不到一丁點的回應。

她又等了一會兒,實在是沒有反應的時候,便試探性地擰了一下門把手。

“咔噠”一聲。

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卧室的門開了。

曲惜珊沉了口氣,小心翼翼推開了一條縫,先是湊上了一只眼睛,見裏面燈光灼目,而入眼之處卻空無一人,便又将頭探了進去。

掃視一番,只見裴知謹正坐在臨窗口一側的單人沙發上,戴着耳機,翻看着一本雜志,眼也不睨,頭也不擡,仿佛跟沒看到一樣。

“…………”

還好還好,還活着。

曲惜珊抿了抿嘴,又将門推開了一些,清了清嗓子道:“裴總?”

幾秒鐘後,裴知謹冷冷地擡起頭來,扯下耳機,面無表情地問道:“怎麽了?”

她愣了一下,還未來得及思索怎麽洗個澡的功夫他的态度就遽變了,便趕緊說道:“你不餓嗎?”

“不餓。”

“你不渴嗎?”

“不渴。”

“……”

好似游戲發生了删檔、角色變換一般,不經意之間,曲惜珊就發覺自己成了被動的那位。

這種感覺不太好,但就是趨近于相互試探的換位思考,讓她倏地就意識到單方面冷戰是多麽讓人有挫敗感。

偌大的卧室裏滿是疏遠和冷漠,空氣稀薄得讓人缺氧。

而裴知謹眼神中的一絲尋味也是稍縱即逝。

曲惜珊甚至都覺得自己錯悟了。

有可能,人家還真的就是淺嘗辄止。

既然無望,何必奢求?

她垂下頭,瞬間就覺得自己站在這裏很突兀,很礙眼。

待緩了緩情緒,她輕輕呼了一口氣,道:“那裴總您繼續休息,我就不打擾了……”

話語間的失落和喪氣立刻就被裴知謹捕捉到了。

他合上雜志看向窗外,此時夕陽漸下,陽光不再耀眼,卻格外恍目。

須臾,他阖了阖眼睛,将潛意識的笑意隐藏了深處。

淡淡一個字:“好。”

“………”

“???”

原本還在等待一個臺階的曲惜珊登時就怔在了那裏。

即使沒有純金鑲鑽旋轉扶梯,至少也給壘個磚塊吧。

看不出來她是來示好的嗎?

他倒好,直接給她一根蹦極繩,不僅沒有安全措施,還很有可能再來上一剪刀。

而更令人窒息的是,裴知謹說完那個“好”字又把耳機戴上了。

啞光黑色的耳機戴在耳廓處,白色的指示燈微微弱弱,生怕別人不知道那是一副降噪耳機。

——就是降她的噪!

曲惜珊堵在門口,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她默默待了一會兒,将門帶上,又坐回了外廳的沙發。

電視節目的無聊加上比晉江還抽搐的衛星信號,屏幕裏時不時呈現雪花狀,将她的內心完美刻畫在眼前。

煩悶之下,她幹脆關掉了電視機,披了一件衣服來到主甲板上。

仰頭望去,夕陽幾乎沉沒在海底深處,回   首而視的明月悄然挂在身後。

駕駛甲板的船員身影倏忽晃動,這些船員大多都是裴知謹雇用已久的,只做事不多說話,如果不是此時正按照航道行駛,她都懷疑這艘游艇是無人駕駛的了。

夜晚的寒涼逐漸侵入外套的縫隙之間。

身上泛着白日被海水海風浸透的腥鹹味道,正想洗個澡,曲惜珊忽地就發現自己幾乎是空着手上來的。

什、麽、都、沒、帶!

猶豫了一下,只能硬着頭皮又去敲門。

她站在門口,探進一個頭,小聲道:“那個……我想洗個澡……”

也不知道裴知謹到底有沒有開降噪,在聽到她聲音的那一瞬間,他就擡起頭來。

待看了她幾秒鐘,他朝右邊的浴室擡了擡下巴。

“…………”

這人是直腸子嗎?

曲惜珊靜了靜心,又補充道:“沒有衣服……”

聞言,裴知謹将手中的雜志合起來放在圓桌上,走到一邊的衣櫃裏,拿出一套白色的女式睡衣和內衣扔在床上。

一系列動作之後,又坐了回去,繼續翻看着雜志,面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

曲惜珊揉了揉腦袋,尴尬地道了句謝謝,便抱着睡衣往浴室走去。

正準備關上門,她忽地眼神一凜,回過頭問道:“你就在這坐着嗎?”

裴知謹怔了一下,扯下耳機,淡淡道:“怎麽了?”

“你這門是半透明的……”曲惜珊慢吞吞道:“難道你看我洗嗎?”

他的視線随着她的話語挪動了幾分,定格在她手中的衣服上,“不行嗎?”

“…………”

曲惜珊剛要怼回去,但一想到他今天被自己淋了一身水,沒有發火把她扔海裏已經算是格外開恩了,便自顧自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

“我覺得你去吃個飯比較好,萬一餓暈了,我也扛不動你。”

她說完,極其認真地看了他一眼,還順帶眨了眨眼睛。

那認真的模樣,簡直比蘇大強鬧着要買三室一廳還認真。

二人視線相交錯,數不清的情緒糅雜在一起。

眼神纏綿中,慢慢就産生了化學反應。

裴知謹忽地一笑,放下手中的雜志,便離開了房間。

曲惜珊看着他帶上了房門,不由一愣。

這人不是在冷戰嗎?怎麽又笑了?

洗完澡,曲惜珊凝視着鏡子裏的自己。

除了臉色有些泛紅,其餘神情倒是自然無恙。

她謹慎地推開門,見裴知謹已經吃完飯回來,正坐在原處看着ipad,似乎是一張郵輪的設計圖紙。

她說道:“我洗好了。”

裴知謹擡眼看來,見她一身白色睡衣穿得嚴嚴實實,淡淡撇開視線,“喔。”

“……”見他這态度,曲惜珊忽然就懊悔上學的時候沒好好學語文了。

什麽叫做感同身受,現在終于明白了。

“那個……”她猶豫了一下,硬着頭皮道:“我……睡哪?”

裴知謹調試着設計圖的大小,仔細看着其中細節,頭也不擡地說:“你想睡哪?”

曲惜珊一怔,總不能讓   她在甲板上蜷着吧?

她小心翼翼道:“我睡沙發吧。”

裴知謹一聽,擡起頭打量了她一眼,“有床不睡嗎?”

“……”她臉色倏地一變,餘光瞥了瞥身後那張兩米二的大床,僵着臉道:“那你睡哪?”

他垂眼道:“床。”

“…………”

這麽直接?

曲惜珊緊張地攥了攥衣角,雖然……嗯……但是吧……

她慢吞吞道:“我還沒準備好……”

“準備什麽?”裴知謹擡眼看來。

“……?”

他将ipad放在一邊,站起身來。

寬大的浴袍半掩着胸口的起伏,他腳步微沉,快步走到門口将門打開,不鹹不淡道:“隔壁那間套房是你的,枕頭被子都有,不用準備。”

“…………”

“???”

隔壁還有一間套房?

套房?

套房??

套房???

那她還跑別人房間裏洗什麽澡?換什麽衣服?擦什麽頭發?

純勾引嗎?????

論天論地論天時地利人和無一沾邊!

論周易論歸藏論五行八卦全都不通!

曲惜珊簡直要原地爆炸了!

她睜圓了眼睛,張了張嘴,深吸一口氣道:“你怎麽不早說?”

裴知謹自然地聳了聳肩,“你也沒問我。”

曲惜珊站在原地看着他,浴室還沁着淡淡的香味,萦繞在整個房間,卻把原有的一絲暧昧吞噬得一幹二淨。

行吧,你可以去死了。

入了夜,窗外的暮色染上了霜華。

曲惜珊輾轉反側,怎麽都睡不着。

她抱着膝,坐在床上,左思右想都想不通。

裴知謹的态度,在洗了個澡之後,就遽變得讓人措手不及。

而她明明已經示好了,他卻充耳不聞,視而不見。

所以,他到底對她是個什麽想法?

猶豫了片刻,見時間還算早,曲惜珊下了床,趿上拖鞋,便悄悄地來到了對面。

進了外廳,她站在卧室門口,瞥見門縫之間還有微弱的黃色燈光,估計裴知謹還沒有睡,便輕輕敲了敲門。

“…………”

一片死寂。

意料之中的沒有反應。

仔細忖度,曲惜珊暗下決心,擡手擰開了門把手。

不管怎樣,問清楚總比死糊塗要好。

她輕輕推開一條門縫,直接就去看床邊的那個沙發。

不在。

她一愣,轉眼又去看床。

男人正側卧在床的正中央,被子松松拉到胸口,手臂随意放在外面。

目光緩緩移動,小臂,上臂,鎖骨,喉結,下颌……

直到定格在他的臉上,她倏然一震。

雙目緊閉的臉上,卻是十分不正常的潮紅。

回想起上午的那潑水,曲惜珊再怎麽愚鈍也知道這臉上的潮紅代表着什麽。

她趕緊走到床邊,伸手就去探他的額頭。

似乎有些燙,但她的手本身就偏涼,體感不穩,也不敢下定論。

慌亂轉瞬即來,曲惜珊将被子稍微打開一些,手足無措地伏在一邊,推了推他。

“裴總?”

“你好像發燒了……”

“你起來……”

“你這有沒有藥?”

“你先把溫度降下去。”

“……”

說   了再多,也得不到一絲回應,只有深深淺淺的呼吸和異常燥紅的面龐提醒着她,溫度不低。

曲惜珊趕緊下床,跑到外廳的冰箱裏拿了一罐冰凍飲料,又拿了一塊毛巾包好。

她爬上床,直接掀開了他的被子,便伏身用額頭去抵他的額頭。

火燙一般的感覺襲來,如她所料,确實是不下于39度的高燒。

而就在她準備擡頭去拿冰毛巾的那一刻,與自己額頭緊緊相貼、鼻唇交錯的男人忽地就睜開了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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