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聞弦歌選了個不早不晚的時間, 在來的同學不多不少的時候, 偷偷地溜進教室, 而且為了讓自己盡量不要那麽引人注目, 他還特地挑了個很偏僻的角落的位置, 然後就窩在座位上，拿出課本和筆記本之後, 低下頭, 半長的短發從雙頰前垂下來, 遮住了大半張臉。

幸虧大學課堂不像高中那樣，座位固定, 一個班都坐在同一個教室裏，彼此都很熟悉。半開放而且班級混合上課的大學課堂裏, 坐在一個教室同桌的兩個人都未必認識，這就給了聞弦歌很大的蒙混過關的機會。他想只要悄咪咪熬完這節課, 別被人認出來就好, 以後他絕對不敢不好好聽課, 再經歷這麽提心吊膽的事情了！

随着上課的時間逼近，學生們陸陸續續進了教室, 聞弦歌低着頭，根本不敢擡頭去看別人。而這時候已經靜音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 原來是方浩給他打來了電話。

“我天！”聞弦歌小聲叫了一下，連忙把手機接起來, 壓低了聲音, 生怕引起隔壁座位那個男生的注意, “喂”了一聲。

忽略掉聞弦歌做賊一樣虛虛的聲音，方浩直接劈頭蓋臉就問：“你到教室了嗎？今天是楚老師的課你不會忘了吧？”

方浩他們到了教室之後，環視了半天都沒有看到聞弦歌，又一想給他們帶發育生物學的這個楚老師這麽難搞，頓時操碎了心，急忙給聞弦歌打電話，讓他趕緊來教室上課。

聞弦歌擡手捂在手機話筒上，又往牆角縮了縮，聲音壓低壓低再壓低：“我到了”

突然，和聞弦歌現在的位置隔了四行座位的南邊，坐在後排一個男生站起來，環視了一周：“哪兒呢？我怎麽沒看到你？”——正是方浩。

聞弦歌視角餘光一下就注意到了站起來人高馬大的方浩：“......”霧草不帶這麽坑我的啊哥哥！“你先坐下！”他急忙安撫着方浩，想讓他別那麽引人注目，“我在北邊，倒數第一排的牆角那兒”

方浩轉過頭一看：“哪有你？我沒看到啊，那兒坐的是個妹子啊！”

“......”聞弦歌真的很想挂電話。直男不可怕，可怕的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直男。

“我就是那個妹子。”

方浩“卧槽”了一聲，說話聲音都不對了：“你你你你穿成那樣幹嘛？”

“回頭跟你說，我挂了。”聞弦歌不等他再“十萬個為什麽”，直接挂掉了電話。天真的他以為這樣就能擺脫掉直男這種可怕的生物了嗎？呵呵，圖樣。

方浩知道了聞弦歌穿了女裝之後，不僅好奇，還把聞弦歌另外兩個舍友叫起來，三個人特意從座位上竄過來圍觀聞弦歌的女裝。

肩膀被拍了一下，不等聞弦歌反應，方浩那張大臉就湊到了他面前。

“——霧草！”聞弦歌吓了好大一跳，直接從座位上蹦起來。而方浩他們三個人的反應，比被吓到的聞弦歌還要吃驚：“卧槽你怎麽穿成這樣來上課？還化了妝塗了口紅？”

聞弦歌：“......”請讓我立刻死去好嗎？立刻！

他一張上了妝的粉白的小臉瞬間漲得通紅，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場面一度相當尴尬，而且更尴尬的是，他們最後一排發出的響動，讓前面幾排的同學都轉過頭來看他們。就連剛剛坐在聞弦歌身邊的那個男生，看聞弦歌的眼神都不對了，他默默收起自己放在桌上的東西，起身離開，又去重新找了個座位。

雖然知道方浩他們也是無心，而且主要是因為聞弦歌自己本身穿的很奇怪，誰都沒有錯，但是聞弦歌還是感覺有一點點受傷。

那些異樣的嘲弄的眼神，別人的竊竊私語，指指點點全部指向他這個離經叛道的人。

可是他有錯嗎？男孩子穿女裝有錯嗎？如果有錯，錯在哪兒了？如果沒錯，別人為什麽要對他指指點點呢？

聞弦歌突然覺得困惑。

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哪裏都找不到。不知道自己該在什麽地方，沒有同類。

——直到，那個穿着灰白色套頭衛衣，黑色寬松運動褲，白色板鞋，雌雄莫辨的人，跟在楚霁身後走進教室。

往騷亂的源頭看了一眼，施雅意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便透出了了悟的眼神，好像發生這種情況是在她意料之中的事情，十分鎮定。

學姐她今天也穿了男裝打扮成男孩子來上課了啊。

這種默默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他，鼓勵他的舉動，尤其是在這種尴尬的場景下，立刻就狠狠戳中了聞弦歌，讓他一下就有了挺起胸膛，站得筆直的勇氣。

楚霁當然也看到了聞弦歌那裏的混亂，一下擰起了眉，整張俊臉都冷了下來。楚霁并沒有在第一時間內，認出女裝的聞弦歌，畢竟上了妝之後，聞弦歌的樣貌和本來的樣子差異還是很大的。他只是很不喜歡已經上了課，還亂糟糟的課堂秩序而已。

“上課了。”楚霁皺着眉說了一句。

迫于教授的“淫口威”，方浩幾個人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只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之前竊竊私語的同學也轉回頭，在聞弦歌看不到，楚教授也看不到的課堂下面，和周圍的同學更加小聲地“竊竊私語”。而且還有不少人注意到了楚霁教授身後跟着的那個研究生助教，在低聲讨論着，那不是上回的那個“施雅意學姐”嗎？今天為什麽穿得像個帥氣的小哥哥？

下面居然真的有女生在說“學姐好帥”之類的話，聞弦歌在最後一排，就聽到了前面兩個女生在說，而且還伸長脖子往多媒體臺後面，施雅意坐着的地方看。

聞弦歌：“......”什麽鬼！她們誇學姐帥可是為什麽剛剛卻不誇他美？！這不公平！這麽嚴重的雙标他表示不服！

“好了安靜了，上課之前點一下名字。”楚霁清冷的聲音從兩側及四角的音箱中傳遍了整個大教室。他說完之後，就示意調試完多媒體的施雅意到講臺上來——那裏裝着麥克風。點名這種事情，楚教授當然是覺得無聊不想幹了，除了講課，他都不想開口。尤其是今天早上，一睜開眼沒看到祁霖在家，楚霁大早上肚子裏就有火氣，根本不想再多說一句話。

助教的存在，就是在教授想偷懶的時候，任勞任怨地給教授把事情做完。施雅意從多媒體臺前站起身，走上講臺，酷酷的樣子，簡直帥到沒朋友！

聞弦歌下意識做出了捧住了自己臉這種少女心爆棚的動作——雖然一直知道學姐男裝是真的帥，但是每次看到還是會被撩到沒有力氣抵抗！

接過楚霁手裏的花名冊，施雅意半擡眼掃視了一圈整個教室。聞弦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好像感覺面無表情掃視全場的學姐，視線在最後面的他臉上停留的時候，表情都好像稍微柔和了一些呢。

施雅意的視線确實在聞弦歌那個方位上多停留了一下，不過是為了确定聞弦歌的位置。至于表情柔和了，這确實是聞弦歌自己腦補出來的錯覺，兩人隔了好幾十米遠，彼此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是根本看不見的。

施雅意開始按照班級學號順序，一個一個點名。今天到課人數比第一節 的時候情況似乎還要好一點，大概同學們口口相傳中，都知道了這個年輕的楚教授是個狠角色，不敢逃他的課了吧。

點了十分鐘，一半人已經點過去了，只有三個沒來的，其中兩個還有學委把假條交了上來。終于點到了聞弦歌所在的動醫三班，迄今為止，一切都很順利。當施雅意點到“聞弦歌”這個名字的時候，一旁的楚霁一聽——這不是祁霖的老板，他準備找個時間約談的那位同學嗎？

聞弦歌已經答了一聲“到”，又有人轉過頭，用異樣的眼神看他了。

楚霁順着聲音看過去，就看到一個穿黑藍色裙子的“女學生”，沒有看到聞弦歌，而施雅意已經喊到了下一個名字。

“等一下。”楚霁突然叫停，“剛剛點到名的那個同學是哪個？我沒看到，舉一下手。”楚霁想下課之後找聞弦歌約談，得搞清楚他究竟來沒來，別是有同學替他答到吧。

施雅意只好停下來，看向聞弦歌。

而聞弦歌苦逼兮兮舉起手來，心說怎麽回事啊，難道他和楚教授八字不合？怎麽楚教授老是把他拎出來公開處刑？他現在還穿成這樣真的過分了啊楚教授。

楚霁看着穿女裝的聞弦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突然說：“are y一u a transnder？”

聞弦歌一下被問懵逼了，transnder？跨性別者？他斟酌了一下，說：“n一，i a a gay。”

“一k。”相比于因為聞弦歌一句話就不淡定的同學們，楚教授表現得相當淡定，大概是跟他國外留學，見多了lgbt人群的經歷有關。“那我們今天就上性別決定這一章。好了，繼續點。”

施雅意點完名之後退回到了多媒體臺那邊，而楚霁，真的跳過了發育生物學的前半本書，直接從第九章 的性別決定，開始講了。

其實本來他上這一節課的前一天備的教案是第二章 ，發育生物學的模式生物，但是鬧小脾氣的他突然不想再規規矩矩按部就班，加上今天有現成的教學案例，楚霁就很任性地臨時決定，要講一些書上沒有的東西。

于是這節課上，同學們明白了性別并不是只有男女兩種，性取向并不是只有男女cos女女cos男男三種，生理性別有時候和心理性別并不一致楚霁完全是奔着給各位同學打開新世界的大門的目的去的。他還舉了很多國外lgbt的例子，和學生說國外的平權事例，并且結合生理發育學基礎，從生殖細胞到器官的發育過程，力證，男女之間沒有本質上的差別。

楚霁在講課的時候，是完全沒有做過ppt的，但是他開始講了十幾分鐘之後，投影幕上，開始放映關于人體發育中性別決定的ppt，還有大量楚霁講過的lgbt事例，ppt頁面切換的時候，同學們還看到其中有大量事例是楚教授沒有講到的。施雅意在多媒體那裏控制着自己的ppt，和楚霁的講課內容基本做到了同步。

楚霁轉過頭，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正在放ppt的施雅意。

那是施雅意自己做的一份ppt。她昨天在讓聞弦歌穿女裝來上課的時候，就初步有了這麽一個想法，于是晚上回去就趕出這麽一份ppt。本來打算就算楚老師今天不講這個，她也會主動向楚老師争取申請一下，她會當着全班同學的面，為所有喜歡穿男裝的女孩子，和所有喜歡穿女裝的男孩子，為所有像她這樣的transnder正名。

今天最意外的是，本來看起來嚴肅不茍的楚教授，想法居然和自己出乎意料的一致同步。

大概學霸們的腦回路總是有些相似的——這大概就好像牛頓和萊布尼茨先後獨立發明了微積分一樣吧。

前半節課楚霁講，後半節幹脆就讓施雅意來給同學們介紹她ppt上那些他沒有講到的事例。一節課到最後，ppt也放完了，而這份ppt的最後一頁，放着一張法國婦女解放運動的圖片，圖片下面寫了這樣兩句話：

女性争取到了穿褲子的權力，男性也應該享有穿裙子的權力。

穿或不穿，是你自己的事，但是，卻不能沒有選擇的權力。

當整個ppt放完，施雅意在說完“我是個跨性別者，很高興得到你們的理解和尊重。”這一句話，鞠了一躬的時候，整個教室，靜了三秒，突然就響起了掌聲，不知道是從哪個同學先開始的，後來大家全部一起鼓掌。

聞弦歌坐在角落的位置上，眼睛紅紅的，手掌心也是通紅的。

真勇敢啊學姐！——也真踏馬帥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