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慧清最終還是一個人離開了。

臨玄遠遠地望着,只見慧清身姿輕盈,幾個跳躍間便融于這茫茫夜色之中,再也不見了蹤影。

很好,沒有打鬥的聲音,沒有侍衛倉皇地大喊着“抓刺客”,整個夜就如同慧清來時那般寂靜,連喜鵲的鳴啼都沒有變了聲調。

臨玄自從看到慧清起就懸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他投身于鎮遠侯顧斂門下。

他讓坊間漸漸流出傳言。

他設計讓自己被囚于皇宮。

他引導皇帝去截住了那封假的信件。

可他卻沒有料到慧清會來。

是了,信件是假的,一切都是設計好的局。

皇帝敏感多疑,于是臨玄便以自身作誘餌,吸引皇帝的全部注意,侯爺三個月沒有收到回信,便會寄出一封在夾層中含有虛假軍情的書信,說自己已行至函谷關,再過幾天就會進京。

到時皇帝必會迫不及待地派兵圍剿。

而當天子之師氣勢昂昂地來到函谷關時,迎接他們的不是手到擒來的勝利,而是一萬精銳和數不盡的埋伏。

皇帝若是慌了神,這計策便能成功了大半,只欠着顧斂趁京都無軍隊時,趁虛而入。

滅庸君,立新帝,施仁政,此後天下太平,百姓安康。

這是很完美的局,所有人都會安好地活下來,除了臨玄自己。

臨玄打小被老住持收養,垂髫之時便跟着老住持赈濟災民,時至今日也已有二十有餘。

他愛這裏的百姓,愛這片富饒的土地上的每一個皺紋。可是現在山河破碎,哀鴻遍野,繁華不再,安逸不再,他卻只能在寺裏木然地敲着木魚,分發些杯水車薪的糧食。

可那時還不是時候。

他等啊等,從掃地小僧到一寺住持,直到他遇見了顧斂。

顧斂會是一個好皇帝。

而他會助他成就江山,即使身死亦不足惜。

解民于困頓,救民于水火。

這是他唯一能做的。

“這夜半時分,大師竟還在欣賞美景,真是好雅興!”

赭黃袍衫,玉裝紅束帶,皂文靴。

皇帝陰沉着面色,從外面踏着風塵而來。

臨玄輕笑了一聲,坐了下來,慢條斯理地将昨日的茶渣從壺中取出,用溫水洗淨,側置茶杯于茶船中旋轉,紫砂壺栗色暗暗,襯着臨玄白皙的手指,極為好看。

皇帝拂袖坐下,冷哼了一聲:“大師為何而笑。”

臨玄将茶壺以熱水溫燙後,取出置于茶盤中。又用茶匙取了些許将茶葉撥入壺,垂眸答道:“陛下理應知曉。”

幾片碧綠的茶葉徐徐上升,又徐徐下落,載沉載浮,三起三落,芽影水光,相交輝映。

皇帝挑起眉,道:“朕不知。”

臨玄靜靜地看着壺中,眸色沈柔:“剛剛舊友來訪,陛下是知道的。”

“那大師為何不走。”皇帝壓進,湊在臨玄耳邊低聲說“還是說……大師有什麽東西落在我的手上,想趁我不注意再取走?”

臨玄的手抖了一下,幾滴水灑在了外面,在桌上暈出了一個深色的水漬。

皇帝滿意地笑了,他從廣袖裏拿出截來的書信,從書信的夾層中取出一個小小的字條:

臨玄,我已行至函谷,安好,勿念。

水落,壺滿,茶成。

臨玄卻沒有興致再喝下去了,他恰到好處地露出了些灰敗,從皇帝手中拿過那字條,輕輕地摩挲着,閉上了眼,道:“你贏了。處死我,放過他們。”

皇帝搖了搖頭:“非也非也,朕要從京城中的五萬禁衛軍全都派出,讓顧斂死無葬身之地”皇帝捏住了臨玄的下巴“朕唯獨讓你活着,你也只能跟在朕的身旁。”

五萬?竟是比預料的多了些。

如此一來,攻下京城的傷亡又可以減少了。

這個君主竟是比想象的還要昏庸些。

臨玄在心中搖頭,表面卻帶着七分的強裝淡然和三分的憤怒。

他靜默着,皇帝也耐着性子不說話,饒有興趣地看着恨意萦繞上那雙總是古井無波的雙眼。

不是平日裏的不屑,不是平日裏的無視,臨玄的眸子裏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出現了他的影子。

即使是恨意又如何?

他可以将那人軟禁起來,永生永世都禁锢在身邊。

顧斂顧斂,你就算得了臨玄的青睐又如何?他是我的了,現在是,今後也會是。

“我不會留的。”

皇帝興致勃勃地拿起桌上剛泡完的茶水,悠游道:“你尋死一次,我就處死一個縣的黎民;你若尋死兩次,我就處死一個郡的黎民;你若尋死三次,我便毀了這半個江山。不知大師對我的回答是否滿意。”

古樸的木門被“吱嘎”一聲推開,打破了這硝煙彌漫的一觸即發。

季銘将那身戰甲擦得锃亮,大步走了進來,掀開下擺,直直地跪了下去:“臣願帶五萬精兵至函谷,滅顧賊,攘奸兇!”

銀白色的铠甲被偶爾從窗縫裏傾斜的陽光染成炫目的光,眼神剛毅,殺氣凜凜。

皇帝突然嗤笑了一聲,聲音在空蕩的房間回蕩,愈發顯得不屑。

他說:“愛妃那日說的可真是不錯,季銘你這厮未免太無趣了些。幸好免了你在朝堂上的官職,要不每天看到你也不知得多煩躁”皇帝頓了頓,又道“顧将軍還是多花些心思來照顧大師的衣食住行罷!”

季銘的眸子一下子空洞了,癱軟在地上。

皇帝揮揮袖子,意得志滿地離開了。

臨玄再次走到季銘面前,問了與幾天前一樣的問題:“這樣的君主你還忠于嗎?”

季銘跪在那裏,垂着頭,不言。

冷宮的月,竟也是冷的。

作者有話要說: 困死了,我先去睡覺了= =

泡茶部分借鑒于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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