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游後宮

梅雪衣最終還是求饒了。

她可憐兮兮地癱成了一汪水,心中頗為不解。

昏君明明病入膏肓,怎麽到了床榻上,就完全看不出是個病人?

強勢又霸道,就差将她拆吃入腹。

他倒是有些意猶未盡,看她着實可憐,勉強放過了她。

他披上寬袍,把她裹在緞被裏,攬在身前,随手從床榻邊沿取來一本線裝的話本子。

“有人撰了這豔-情話本,編排孤與王後。”他啞着嗓,意味不明地說。

她懶洋洋地瞥過去。

他極瘦,手指顯得特別長,骨節分明。指甲形狀漂亮,只可惜不是健康的肉色,而是像玉石一般的冷白。

執卷的手異常好看。

此刻這雙手正經極了,與方才在她身上肆意妄為的手,好像不屬于同一個人。

她盯着他的手愣了會兒神,這才慢吞吞地把眸光落在那些字樣上。

寫話本的人練了一手好字。

字體潇灑,很有風骨和勁道。

梅雪衣不知不覺看入迷了。

話本中,昏君并沒有強行奪人進宮,他和梅雪衣的相識,緣于英雄救美。

故事是這樣的——

金陵小世君秘密潛入衛國京都尋花問柳,無意間得知梅侍郎長女梅雪衣貌若天仙,于是起了色心,趁她出行時劫了她的馬車,将她擄進內院,意圖不軌。

梅雪衣雖是弱質女子,卻十分膽大心細。她用言語穩住了金陵小世君,謊稱要與他先結為夫妻,再行夫妻之好。

小世君中計,當真令人布置了婚房,準備了合卺酒。

梅雪衣把他灌醉,用束帶捆住手腳,悄悄出逃,不曾想,那花酒泡大的小世君很快就醒轉,掙開了束帶沖出來抓她。

掙紮糾纏中,她拔下一支金簪,紮進他的喉嚨。

金陵人看到小世君遇刺,瘋狂舉刀,要将她剁成肉醬。

就在最危急的關頭,一位容顏絕世、身材高大、武藝驚人的黑衣男子從天而降,他身若游龍,輕而易舉地将金陵人全部斬殺,救下了梅雪衣。這位不世豪傑,正是當今天子,衛王衛今朝。

“……”

梅雪衣忍不住回頭看了看骨瘦如柴、氣若游絲的昏君——這個馬屁拍得是不是太過分了一點?

昏君半點都不慚愧,他的目光從那幾行字上面劃過去,一副心安理得的樣子。

梅雪衣抿抿唇,繼續看話本。

故事裏,正直的衛王并沒有挾恩圖報,只是默默把她送回了家。

她穿着一身喜袍,慘白的小臉上沾着血,身體止不住顫抖,一步一步卻走得極穩,眸光柔韌堅定。

令人難忘。

因為她和定國公世子沈修竹有婚約,所以他沒有接近她,只是稍微留意着她。

她的境況很糟糕。

她堅信自己被擄的事情和姨娘孫氏及庶妹梅喬喬有關,但是誰也不信她,就連未婚夫沈修竹也覺得她在無理取鬧,反倒因為同情憐憫,與梅喬喬越走越近。

京中流言愈演愈烈,說她已被惡人玷污了清白。說她驕橫跋扈,欺壓體弱的姨娘和庶妹。

在她堅持要報官時,梅侍郎把妾室的提議聽進了心坎,提出一個昏招——讓沈修竹出面勸她,若她再繼續鬧下去,便讓梅喬喬代她出嫁。

沈修竹居然同意了。

面對偏心的父親、惡毒的姨娘、虛僞的庶妹和拎不清的沈修竹,梅雪衣孤立無援,不知該何去何從。

在生母的墓前,她再一次看到了衛王衛今朝。

他向她伸出手,告訴她,他願為她遮風擋雨。

她猶豫片刻,就把手遞給了他。

他為她戴上寶冠,執着她的手,封她為後,從此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他已做好準備和她做有名無實的夫妻,直到她敞開心扉接受他。沒想到,大婚當夜她就把他變成了真正的男人。

梅雪衣盯着最後那幾個字,瞳仁猛烈地顫動。

她覺得,話本裏這個梅雪衣的行事,和她……很像。

也許是因為話本用了她的名字,在讀這段故事的時候,她竟有些感同身受。

接下來的部分,就是豔-情話本實至名歸的內容了。大婚之夜,衛王用自己結實強壯的身軀撫慰了梅雪衣受傷的心靈,紅鸾被中,一對生澀的鴛鴦如何如何……

……

梅雪衣縱然心黑臉皮厚,也被那直白的文字刺激得心跳不止。

回眸一看,只見昏君微眯着眼,眸光已變得幽暗駭人。

翻頁的動作變得漫不經心,他氣息沉沉,偏着頭,病态貪婪地輕嗅她的發絲,她一回頭,他順勢用冰冷的牙齒銜住了她的耳尖。

這個人在某些時候是絕不會溫柔的。

他會從耳朵開始,将她吞吃入腹。

她趕緊掙開,在他身上散發出不滿的冷沉氣勢之前,湊上前去,用自己藏了花蜜唇瓣觸了觸他蒼白的薄唇。

“陛下,專心看書~”

“……呵。”

梅雪衣裝模作樣,繼續認真看那話本。

目光忽然頓住。

她盯着一行字,嘴角輕輕抽了兩下——“衛今朝年富力強,激蕩之下,木榻轟然倒塌。”

這話本真是……一味拍他馬屁!它竭力塑造了一個容顏俊美,身材高大威猛,武藝過人,勵精圖治的明君。

看看,君王的床榻居然是能被壓塌的木榻,既誇了他身強體壯,又誇了他節儉樸素。

再看此刻身後這人,身上穿的是最上乘的鲛絲,榻是白玉榻,燭是香蜜蠟,窗是紫金檀,照明用珠,庭院栽的是玉樹。勤勉節儉這樣的美德八竿子也打不到他頭上。

話本裏那個‘衛王’武功高、身材好,而他,一炷香內大咳三回,小喘五次,滿身病氣心跳微弱,随時眼一閉就能原地駕崩。

人家從未有過女人,他卻技巧純熟,老練風流。

看這話本他居然絲毫也不心虛。

再翻一頁,雲收雨歇。

章節末尾故意留下了兩個懸念。一是沈修竹究竟有沒有真把梅喬喬娶進家門,二是金陵小世君的死訊到底會不會傳到秦姬耳中。

梅雪衣盯着‘未完待續’四個字,發了好一會兒愣。

“後來怎麽樣了?”

他放緩了語氣,聲音低啞溫柔:“關心沈修竹麽?”

說實話,梅雪衣很想鑽進話本中揍沈修竹一頓。本該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他卻優柔寡斷,被旁人的眼淚輕易泡軟了心腸。

真替‘梅雪衣’不值啊……

不過當着昏君的面自然不能這般說。

她輕柔地偎依在他懷裏,摟住他那極瘦卻有力的腰身,低聲喃喃:“不。我只是在想,陛下為我杖殺了金陵小世君,這件事情該如何善後。”

“不着急。”他輕笑一聲,懶懶散散地撫她的頭發,“新婚燕爾,總得先滿足了王後才行。”

他翻身壓下,将她的驚呼吞入腹中。

梅雪衣折騰得半死,連哄帶騙,總算把昏君打發去睡了。

今夜,她要到宮裏四處逛逛,抓幾只陰靈來補充魂力,以防不測。

她扶着腰,有氣無力地爬起來。

低頭一看,只見白玉榻旁,兩雙厚毛靴擺放得整整齊齊,是夫妻恩愛的形狀。

她盯着兩雙靴子愣了好一會兒。

不知為什麽,心頭浮起一股莫名的酸澀。也不全是酸,酸中還泛着甜和苦。

她深吸一口氣,皺眉壓下了心頭的情緒,匆匆套上靴子,悄聲從玉架上取一件大絨氅披上,離開了寝宮。

殿下兩株玉梅樹反射着月的寒光,與地上雪光、廊上珠光交相輝映。

他給自己的妻子造了一個仙境。美夢般的仙境。

“娘娘?”侍立殿前的宮女疾步迎上來。

梅雪衣噓道:“陛下眠淺,不要吵到他。”

“是。”

“我四下逛逛,不必跟着。”

宮女有些為難,卻也不敢忤逆。

梅雪衣從長廊下的小門離開了自己的寝宮。

揚首回眸,看到三個金玉大字——朝暮宮。他把自己的名字都贈在這裏了,欲與她朝朝暮暮。

她轉開了視線,心中複雜難言。

她順着宮道,離開了自己的寝殿範圍。大道兩旁有侍衛,時而有人巡邏,梅雪衣逛了一會兒,覺得不太像能夠邂逅陰靈的樣子。

不是說宮中多怨魂嗎?

她叫住了一隊巡邏侍衛。

“嫔妃們都住在何處?”她問。

侍衛首領急忙垂首道:“回娘娘,宮中并無嫔妃。”

梅雪衣微有些詫異:“是遣散了麽?”

“不是的,”侍衛道,“陛下一心朝政,在娘娘入宮之前,宮中并無後妃。”

沒有其他女人嗎?那他哪學來的精湛技巧?那般強勢純熟,沒練過根本不可能。

她猶豫了一會兒,左右看看,有些不好意思地壓低了嗓音,問:“那……有沒有那種曾服侍過陛下,後來被處置掉的宮女?”

侍衛首領眼角重重抽了兩下:“并無。”

梅雪衣張了張口,半晌,略帶茫然地問:“……那宮殿都空置着嗎?前朝的嫔妃呢?”

侍衛指了指東南方向:“前朝太妃們多住在那一塊,陛下已将她們遷到避暑行宮,如今宮殿都拆了,在建摘星高臺。”

摘星高臺。一聽就和昏君配得很。

她點頭:“去吧。”

“是。”

巡邏侍衛轉過一面宮牆,看見君王披着一件薄薄的黑袍,赤着腳,站在甬道正中。

“王後都說了什麽?”聲音低沉沙啞,聽不出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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