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chapter 17

“不會吧?”

“什麽不會?”鐘伯冷哼,“你以為我們老兩口怎麽就跟她特別好,因為她每次來這裏等你沒事做,就給我們幫手。”

陶正南的手指在嘴唇上慢慢劃過,仔細地回憶,似乎真是每次都是趙寧靜先來等他。

“還有啊,”鐘伯說,“哪來的什麽有錢人?她把所有錢都給你出國了,回來窮得連去醫院的錢都沒有。”

“她沒給我錢。”陶正南的臉色陰晦,真好啊,分手後都到處說他吃軟飯了。

“她辭職後來我這兒還跟我說,她終于攢夠錢,夠買你們倆人出國的機票了。”

“她的錢跟我有什麽關系?我的機票是家裏給錢買的。”

鐘伯納罕地撓了下頭,“那就奇怪了,她回家一趟,錢都用到哪兒了?回來後得了病都是一直拖着沒錢治,最後實在沒辦法了才找了我。”

“她什麽病?”陶正南的手捏緊了勺柄。

“胃潰瘍。”

陶正南的臉上浮現出奇怪的神情,不知道是安心還是失落,他握着勺柄的手慢慢松開,“很小的病啊。”

“很小的病!”鐘伯一掌拍到桌子上,“我們去接她,我老婆一看到她就哭起來,瘦得骨頭能戳人,T恤挂身上,空空蕩蕩的。送去醫院,醫生問她吃什麽,她說她有一個多月吃不下什麽東西,後來能進食了,每頓吃半根面包。”

陶正南聽得又捏緊了勺柄,手腕微微地發抖,“怎麽會這樣?我讓她辭職她不肯辭,拿到工資加上她的存款也有不少錢,怎麽會——”還有那個西餐廳老板,那個人的正職可是和他一樣,不同的是,那個人早年就趁勢而起,身家巨萬,西餐廳只是他的玩票的性質。難道趙寧靜對他來說也只是玩票,到手後就抛棄了?

他又聽鐘伯說道:“病治好以後,她也沒錢。我老婆借錢給她,她低着頭去接的錢,連我老婆的眼睛都不敢看。”

鐘伯一邊說一邊搖着頭,“其實就一點點錢,我們也沒把她當外人,她那麽羞愧幹什麽呢?讓我們看着心裏難受。”

“她的性格就是這樣,比誰都犟,自尊心又強——”陶正南說到這裏,神色一震,突然就說不下去了。”

鐘伯手指對着準他點了又點,“你說我信你的話嗎?她為了錢背叛你,不肯跟你結婚?”

“可——可是,她當時為什麽要躲我?怎麽都找不到她。”

“你是真不知道她多重感情?”鐘伯嘆了口氣,“我老婆突然過世,她當時哭暈過去了,連親生兒子也沒她那麽傷心。回去以後差不多有一個月,她連班都沒法去上,躲在家裏連門都不出。她家裏的備用鑰匙放我這裏,去敲門不開,我用鑰匙開了門,進去裏面,大白天的她家就像夜裏,窗簾遮得嚴嚴實實,一點光都不透。她就被子蒙着睡着,手機沒電了也沒充電,桌上擺着一些亂七八糟的吃的,這個咬一口,那個吃了半袋,胃潰瘍又犯了。”

陶正南聽得既難過又心疼,“她也太想不開了,人死不能複生,她這麽折磨自己只是讓關心她的人擔憂而已。”

鐘伯搖了搖頭,“阿寧當時的情況并不是你說的這麽簡單,我說不出個所以然,她那時有點像我們常說的中邪,被什麽不好的東西纏上了一樣。”

陶正南自然不會去相信這種歪門邪說。

太晚了,鐘伯也熬不住,他把粥喝完要結賬,鐘伯卻堅決不收。

回到酒店的房門前,陶正南擡頭看了一眼黑色門牌上房間號——7507。

5月7號是趙寧靜的生日,原來也沒有刻意,但自從那次碰巧住到這個門牌含這兩個數字的房間,他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筆巨額交易後,就強迫地每次都要住進帶這兩個數字的房間。如果訂酒店時正好有人住着,他就迷信地覺得諸事不順。

後來酒店在他的信息裏添加了一條記錄,房號必須含有5和7,前後順序不能亂。

這在陶正南心裏如同一個重要的儀式,隐密而神聖,絕不能被破壞,即使那個人是他的女朋友。

一踏進房間,他就敏感地嗅到不尋常的氣息,這令他非常不快。當他看到白床單上的玫瑰花瓣和蜷在花瓣中央的人時,他半秒都不能忍地退出了房間,乘電梯往上到行政酒廊,對着穿黑制服的酒店工作人員說道:“再給我一個房間,馬上!”

工作人員很快就将制作好的房卡交給他。

陶正南的皮膚上像有密集的小蟲子在爬,他的左腳摩擦着右腳的腳踝,仍免不了地開始焦慮,把火都發在工作人員身上,“以後沒我的同意,不準任何人擅自進我的房間!誰都不行!”

工作人員唯唯喏喏地應着。

陶正南回到房間,抱起已經在床上睡熟的薛琪,轉到隔壁房間。

剛進門,薛琪就清醒了,睜眼看到他,臉上帶着欣喜,“你終于回來了,我為你準備的你看到沒——”

她朝雪白的床看去,露出疑惑。

“我換房間了,”陶正南放她下來,手往後推上門,“今晚我們睡這邊。”

“為什麽?”薛琪臉上的欣喜已經不見了,神色帶着質詢,“怎麽每次我到酒店找你,你都會另開一個房間,讓你原來住的那間空着?”

“你剛到,那邊的床單被子都是還沒換過的,所以就幹脆再開一間。”

“你每次都是這個理由,我知道你有潔癖,連床品都是你專屬的。而你卻偏偏要另開一間,睡人家用過的——”

“別說了!”陶正南打斷她,望着那張床,身上又癢得難受。

他忍耐地咬了咬牙,在女友一個字也不信的質疑目光裏,他的心一橫,一把扯過她,擡起她的下巴就吻上她的嘴唇。

他的唇輾壓着薛琪的,粗魯還帶着一股發洩,薛琪像從前一樣,一秒鐘就沉醉了。他卻睜開了眼睛,餘光瞥着那張床,在薛琪要睜眼前,他帶着她一個轉身,将她抵到門上,唇也離開她,得到暫時的喘息。

薛琪緩緩睜開眼,目光迷離,“正南,我好想你——”

她抓着他的領子,踮腳湊上來。

陶正南卻如被雷劈一樣,別開了臉,望着落地燈罩的光暈,眯起眼睛出着神。

然後他轉回頭,無視薛琪的錯愕,伸手格開她,拉開門踉跄而出。

在走廊上急走,那個聲音卻對他緊追不放。

“正南,我好想你——”這個聲音像尖刀剖開了那黑色混沌的回憶,将包裹在裏面的真實露了出來。

那個電話是真的。

趙寧靜真的給他打過電話,不是做夢。

那晚他睡前吃了藥,接起電話,只聽到她一連串的絮絮叨叨,這熟悉的夢境令他心頭一暖,好久沒有夢到她,也沒有聽到過她的聲音了。

她說她偶遇了他的室友,得到了他的電話號碼。

她說她沒人可以打,就幹脆打給他,說到欠費為止。

她說她很想他。

他的呼吸很輕,怕夢馬上醒過來,卻聽到她一陣幽幽的啜泣聲,然後她說道:“正南,我可能活不下去了。已經過去了兩個月了,還是沒有一點好轉。每天晚上做夢,總是夢見鮮紅的東西,然後就一直哭到天亮——白天也很緊張,連窗外突然響起汽車的喇叭聲都會吓得我心慌出汗,有個表弟為了逗我開心,在我身後突然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就吓得躲到桌子下面,親戚們都以為我瘋了。我吃什麽都會吐出來,最近胃疼得厲害,而且一天比一天疼。晚上還是睡不着,爸爸留下的藥也吃完了……”

他聽到哭聲越來越大,想問她怎麽了,又突然想起這是在做夢,就怕一出聲夢就驚醒了。

那時他剛到美國,老板很嚴厲,還沒有适應環境,口語障礙也使他壓力巨大。很快就被診斷為神經官能症,到了必須依賴吃藥才能睡着的地步。

後來他在看手裏時,通話手機那個不顯示號碼的記錄并沒有讓他多留意。那晚她的求救,就被他當成一個夢忽略了。

他一路乘電梯,到了頂樓,卻沒有通道可以上去。

趙寧靜當年怎麽上去的,至今是個謎。

他轉而下樓,出了大堂,夏夜的風挾着噴泉的濕霧撲面而來,一汪潮熱覆在臉上。他繞着噴泉轉了幾圈,望着映在池底的粼粼燈光,不時地抹臉。

他翻出了手機裏的通訊錄,名單太長,只能用搜索功能,鎖定了其中一個。

陶正南撥出那個號碼,“我有個長輩,以前對我有些成見。你去一趟我家鄉,找個有用的人,能替我說得上話的,轉達一下我想跟他老人家見個面。他是我高中時的數學老師,找教育系統的人就行……”

挂掉電話,他轉身在噴泉池邊坐了下來,那雙和趙寧靜有幾分相似的眼睛就在眼前,陰郁寡淡,盯着他時卻像瞄準的刀尖。

最後一次見到那雙眼睛,是在趙家,趙寧靜去買菜了。

在趙楠的房間裏,趙楠坐在書桌前,叫他坐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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