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憑什麽
桑婪傍晚時分回到事務所,張律師在她收拾東西的時候端着茶杯笑眯眯倚在門邊:“桑律師回來了啊,這是準備走了?”
桑婪應道:“嗯,今晚的飛機。”
張律師喝了口茶,發出一聲嘆息:“現在的有錢人真是搞不懂在想什麽,一個離婚還要請兩個律所的首席律師一起出馬,閑的了,你們去可別省,可勁兒造。”
桑婪沒回話,張律師自顧自地說:“倒是你和對面的陸律師一直打擂臺突然成了一個團隊,保不準以後還真能搞好關系友好相處,交個朋友嘛,沒壞處的。”
算是習慣了桑婪的少話性格,張律師知道她聽進去了,繼續說自己的:“對了,倒是你今天錯過了一個小帥哥。确實挺帥的,個頭好像比陸律師還高,他本來還想找你,結果你不在我就接了。年輕就是好啊,我覺得你錯過了一朵桃花,那孩子絕對喜歡你。”
桑婪覺得張律師在瞎說,他和王律師看到個年輕主顧就想給她介紹,這話不是桑婪第一次聽了。
不過她想起下午遇見了鹿燦然,感覺張律師說的就是他,她順帶問了句:“我認識他,是我學弟,他來是為什麽事?”
早就知道他們認識,張律師也不瞞她:“是他帶的那個小男孩,小男孩今年高二升高三,結果瞞着家裏跟一個打游戲的俱樂部簽了合同,現在家裏來鬧,出事了就。在我們看來問題不大。”
桑婪聞言頓了下,問:“他和那個男孩什麽關系?”
“他說是朋友的弟弟。”
桑婪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
從張律師那裏了解了情況,桑婪後面便沒再找鹿燦然,她和隔壁連華的陸嶺一起飛往帝都,将在一起完成一樁離婚案。
與此同時,俱樂部裏鹿燦然找到了趙妮安。
将下午張律師說的那些與趙妮安說過後,趙妮安沉默了許久,她與上面人電話說了好一陣,最後才對着鹿燦然道:“違約金可以不要,但是對于楊拓所在期間的吃住培訓費用得補。”
這樣已經是俱樂部最大的讓步,鹿燦然覺得合理,準備走的時候被趙妮安叫住。
她道:“你的事我還是希望你再考慮考慮,之前你不想參與直播我都幫你修改了合同,對你我永遠能通融就通融,如果簽了別家,你還能像現在這樣自在嗎?最主要的,我不想你走。”
對此鹿燦然只是半側着身朝她微微鞠躬:“感謝過去Annie姐對我的幫助與照顧。”
趙妮安感覺得出他在故意疏遠自己,她都這樣表示了,對方裝聽不懂,這讓她又氣又惱,但也無可奈何。
羊駝最終還是選擇了離開俱樂部,他才十七歲,成年之前都無法上場比賽,所以鹿燦然和他商量好,這一年他用功讀書參加高考,鹿會私下裏教導他。等他考上大學,到時候還是很想走電競這條路的話可以休學或者兩邊都抓,這是對他自己和家人都很好接受也是最優的路。
羊駝并不想走,現在暑假還沒結束,鹿允許他在俱樂部待到開學之前,反正跟羊駝家裏說的是什麽事都沒有讓他們寬了心,私下的費用全是鹿出的。
這邊事一解決,當晚鹿燦然卻沒能早睡。
他滿腦子都是下午她和那個男人的樣子,再加上今天從小豬嘴裏聽到的那些話,他拿着手機打出了許多個“對不起”,許多個“謝謝你”以及許多個“我想你”,最終界面裏還是一片空無。
他捂住眼睛,直到不知不覺中睡着。
然後他清楚地知道,他做夢了。
夢裏,回到了記憶最深處寶藏般守護着的四年前。
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步伐匆匆,走路帶風。
那時候,他聽到有人在說:“那位啊是我們平川四美之一桑婪學姐,絕對的學神,明明都是人,人家的腦袋就是跟我們的構造不一樣,總之我們這些凡人還是仰望就好了,離開這座大學以後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不會再有交集了。”
他那時候遠遠看着她的背影,他沒有看清她的臉,但是那樣獨特的一個人,單從身形氣質就能讓人印象深刻。
那是高懸在天上的冷月,和他這樣溝渠裏的污泥自然隔着天塹,是見一眼就自慚形穢,讓人不自覺遠離的存在。
他沒想到,他會被人盯上,那個言笑晏晏的女孩漂亮歸漂亮,但他下意識覺得這人不安好心。
她藏在眼底的戲谑他看見了,但是他沒有拒絕,為什麽不拒絕呢?那時候的他沒有底氣拒絕,這是第一個跟他示好的人,從小到大,有一個人來靠近他,還是那麽耀眼的人,他知道她把自己當玩具,不走心,正好。
他需要錢,所以劉潋怎麽折騰他都可以,他都能忍,直到遇上了她。
女生宿舍這樣尴尬的地方被她撞上,不知道她會怎麽想自己,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出現可能髒了她的眼睛,他連直面她的勇氣都沒有,站在她身邊卻有種自己低到了塵埃裏的感覺。
那一次的倉皇而逃,讓他不自覺害怕躲避着她。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格外在意她,可能就是相隔太遠,不自覺地仰望吧。
她這樣的人,肯定有極好的家庭背景,父母恩愛和諧,從小被愛護長大,不缺錢財,人又聰明,成績名列前茅各種獎金拿到手軟。
那是他的對立面,是他這輩子都不可能感受到的人生,羨慕是有的,嫉妒也是有的。
但是瞧着她,他極偶爾的時候也會幻想,如果是他擁有那樣的生活,該多好。
又一次站在女生宿舍樓下站到腿部毫無知覺,他在心底默背着昨天學的內容,直到瞧清了面前站着的人。
那一刻他差點狼狽摔倒,她長得可真好看,比劉潋好看多了。
他只敢瞟了一眼,聽她跟自己說話他簡直要驚呆了,她原來還記得他,也是,出現在女生宿舍裏,一定是很差的印象。
他有時候腦子裏渾渾噩噩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但當她說話的時候,那清清冷冷的聲音總讓他聽得清清楚楚。
要離開劉潋嗎?可是離開她,自己就真的什麽都沒了。
沒有了錢,沒有了關注,也不會再見着她了吧?對,她可能是實在不想看到他了,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礙眼,何況是她呢。
母親出軌離婚,父親從小打罵,鄰居恥笑他罵他是野種不讓孩子跟他玩,孩子們在學校裏傳播,所以他在那樣窒息的環境裏獨自長大,終于考上大學離開了小鎮。沒有人對他好,沒有人在意他,甚至因為他的成年那個男人只給了大學的學費,并宣布以後不再給他錢。
劉潋是第一個關注他的人,為了那一點點“好”,他哪怕是遍體鱗傷,只要她不放棄自己,他會牢牢抓住那點“好”。
他其實有想過自己可能會有承受不了的那一天,但是每次想想劉潋已經大四了,最多一年,一年他還能撐不了嗎?
不過他沒想到,還有人在注視着他,她們紛紛來勸他,知道她們是為自己好,可是甲之砒/霜、乙之蜜糖,他可能真的有病,渴望溫暖渴望瘋了。
最讓他沒想到的,會拽着他離開,強勢帶着他出來的人是她。
那句“從此刻開始,你是我的”在他腦子裏瘋狂撞擊着他的神智,他當時只剩下了一個想法:神女下凡來渡他了嗎?
他這一輩子會做這樣的夢大概是真的瘋了,所以當他渾渾噩噩早起,來到操場上時,他甚至覺得自己是真傻,把夢當真,直到那道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來了,挺準時。”
他回過身,見一身灰色運動服的高挑女生一邊朝他走來一邊綁着頭發,她深黑的眼睛像能吸納萬物的深潭,讓他明白一切都是真的,他沒有在做夢。
她綁好了頭發,看了他一眼,聲音明明是冷淡的,但是他卻從中感受到了一點暖意。
“跑起來,三圈。”
說完,她已經開始跑了。
他愣了下,大概是沒有想到她會是叫自己來一起運動的,他在後面呆呆看着她跑動的身姿,眼見着她越來越遠,她卻忽然停下來朝他招手:“快點啊,跑起來!”
她在等他,在監督他,意識到這點,身體先于意志,他已經跑向了她。
在自己距她還有一米距離時,她重新跑動起來,兩人保持着相同的速度,以這個距離繞着橡膠跑道最外圍跑完了三圈。
大清早操場上根本沒有其他人,只有他們兩個,霧蒙蒙的含着秋意的環境裏,兩個人滿頭大汗微微粗喘,但是身子很暖很熱。
他聽到她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一定要把身體鍛煉好了,你有點太瘦了,以後多吃點。”
他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該說什麽怎麽說,他沒錢多吃,但他不敢說,一旦讓她知道,他就更沒臉見她了。
他還不知道以後該怎麽跟她相處,昨天發生的一切太過突然,他其實到現在都沒緩過來。
他總覺得身邊的這個人不真實,可能下一刻就不在了。
說到底,他這樣的一個人,憑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