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問道峰與明性峰已攬下了接待兩宗來客的重任,這一屆的門內大比,便由歸命峰的玉匮真人操持。

宋崇明果然有幾分本事,這場大比已不是他師丈秦真人主持,他也能插手進去,撺掇得玉匮真人答應讓湛墨和他那靈隼在大比之前表演一番。

歸命峰那位弟子找到樂令時,他正在比武場上維護擂臺,聽到這消息也不過點了點頭,不甚在意地答了一句:“宋師弟有心了。”

有心,也比不上他的湛墨有實力。不過這位宋師弟一向奇遇極多,手裏法寶應當也不少,若讓那靈寵用了,他這邊豈不吃虧?若要不吃虧,少不得也叫湛墨也恢複一陣靈智,用用他的法寶。

可就是這蛟的性子真要命啊……

樂令忍不住将手伸入袖內,摸了摸如臂環一般緊纏在身上的黑蛟,想着該如何調教,才能讓他恢複靈智時也一樣聽話。他滿腹心緒地抱着湛墨,一面走一面以指尖在他頭頂處繞來繞去,逗弄得蛟頭在空中亂轉。

一股銳痛忽地從指尖上傳來,樂令低下頭,才發現湛墨已一口咬在了他指頭上。細小而尖利的牙齒立刻穿透了護體罡氣,陷到堅韌的皮肉之下,細小的血珠便随着利齒流了出來。

湛墨低嘯了一聲,細長的舌尖掃過血珠,将其舔入自己口中。他似乎也明白自己犯了錯,舔淨血珠後便輕輕含着那枚指頭,血色雙眸輕眨,盯着樂令微皺的眉心。

樂令低頭看了眼傷口,又想到他化作人形,咬上自己頸子的情形,忽然又覺着寧可輸了也不該叫他恢複靈智。就在猶豫之際,一道滿含自信甚至自負的聲音順着風傳入了他耳中:“秦師兄,這場比試你我還有賭注在,但願這只黑蛟不要輸得太容易,叫我沒有成就感。”

迎面山路上已顯露出宋崇明潇灑的身影,身旁還伴着個眼生的女子,外表看來只有十六七歲,正好奇地看着他,身子半貼向宋崇明身上。離得近了,樂令才發現那女子并不是修士,只是簪環衣飾都有靈氣流溢,遮住了一身妖異氣息,頭上有件發釵竟還是法寶。

料想宋崇明膽子再大,也不敢把妖修領到羅浮,此女看來就是他的靈隼了。樂令上下打量了一番,對着他笑了笑:“宋師弟真是體貼,知道湛墨單身久了,到了成親的歲數,還特地将秀兒打扮好了來相親。你放心,将來秀兒到了我這裏,我一定叫湛墨好生愛護她,不叫你這個前主人擔心。”

不等對方答話,樂令已喚出飛劍,一道劍光劃破天空,落到了真觀崖上的洞府前。只這麽幾句話的工夫,他就覺着湛墨還是贏了的好。宋崇明雖只是無關緊要的小人物,但若老是在自己面前這麽晃悠,也着實叫人堵心。

待到大比前一天晚,他便在洞內布下五行八卦陣遮掩靈氣,逆轉體內真炁,将一道磅礴魔氣化為巨手,侵入湛墨靈臺,将其中遮蔽靈智的陰魔等物都束到其中。陰陽陟降盤随之憑空浮現,其中流瀉出道道精純的五行精氣,随着魔氣流入黑蛟體內,凝成一片無形無質的薄殼,将那道魔氣與其中的魔念緊緊包裹起來。

眼前那對鮮紅蛟眸定定看着他,其中血色随着五行精氣流入,漸漸向四周退去,露出清明而冷酷的神彩。

只一晃眼,那條細長如絲縧的黑蛟便已化作人形,只是五指仍如利爪,如同扣鎖一般将樂令的手鎖在了其中。這一回他的态度倒是從容了許多,微微咧開嘴,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你要用我。”

果然還是不如傻的時候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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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令點了點頭:“你既已奉我為主,便該唯我之命是從。明天與那只靈隼比試的事你應當也記得,我手上有一件法器予你,明日這一場贏得利落些。”

湛墨眼中烏光沉沉,端然坐在那裏,自有一股懾人的威儀:“我要對付那只鳥何須用法寶。就是你的修為也不配做我的主人,我留在你身邊,只是因為我這裏有股無法壓抑的執念,”他拉着樂令的手按在自己胸前,向前傾了傾身:“我想要你。”

他此時說話條理清晰,與平常話都說不完整、全無理智的模樣大相徑庭。

樂令聽得牙酸,忍不住就想把他化成蛟形,再壓到角落裏。念頭才動,一只冰冷堅硬的手便落到了他小腹處:“你相不相信,在你動念之前,我就能破了你的玄關祖竅,讓你成為凡人?”

那只手的速度極快,平淡的話語中也蘊含着十分有力的威脅。

樂令臉上浮起一層淡淡血影,眸光閃動,冷淡地看着湛墨。小腹上那只冰冷如玉石的手漸漸向下滑落,停在了更加要緊的地方,黑蛟的目光越發深沉,鮮紅的舌尖在唇上掃過:“你想殺的人我都會替你殺了,擋你路的人也我都會替你殺了,我只要一樣回報——我要你完全屬于我,只屬于我。”

眼前的容顏豔麗得如被鮮血洗過,比之初見時更加魅惑人心。湛墨右手稍稍用力,就将掌中光滑柔軟的衣袍扯碎。衣服下露出的卻不是他期待已久的人類軀體,而是冰盤大小,閃耀着光芒的黑色鱗片。

湛墨的神情猛然一變,手指化為利爪,用力撕扯開那些碎布帛,卻是怎麽也抓不破下方鱗甲。對面的樂令笑容依舊,他的手伸過去,卻只能握到一把空氣。帶着淡淡誘惑之意的聲音卻從虛空中響起:“明天殺了那只鳥,我就還是你的主人,輸了的話,我就解除禁制,将你送給宋師弟。”

他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陷入幻覺,卻十分明白,今天,甚至很長一段時間之內,他還是無法得到眼前之人。不過暫時失手也無所謂,這些年因為成了靈寵,他還是能享到那禁制的一些好處,随着樂令的修為提高,他的修為随之提高,早先被壓制消磨的靈智也正在恢複……

他現在靈智不足,還想不出怎麽将這個人掌握在手中,但只要耐心等待,總會情勢翻轉的那天。湛墨長嘯一聲,重新化為蛟形,盤踞在原地慢慢吸收着洞府中的靈氣,難得地在有意識的情況下修行起來。

門內大比時,玉匮真人特地建了兩座觀賽臺,将太華、浮黎兩宗弟子分別安頓在其中,自己則和兩宗領隊的真人、秦雲二人同坐在再遠些的法壇上觀看。樂令因要送湛墨比試,将太華宗弟子送過去後便先辭去,袖着黑蛟到第一座擂臺上。

宋崇明比他到的還早一些,身邊帶着外形如秀美少女的靈隼,淡淡笑道:“秦師兄的黑蛟還不敢見人麽?不過我也不嫌他修為倒退,只要秦師兄認輸,我還願意立刻接手。”

樂令揮袖抖出湛墨,對宋崇明和場上充作裁判的歸命峰修士點了點頭:“我這黑蛟靈智不足,萬一不小心殺了你的愛隼,還望師弟莫怪。”

宋崇明冷笑一聲:“師兄未免太過自信。靈寵的勝負不是咱們兩人說了就算,且讓他們自己打去。只希望比試結束後,師兄不要舍不得就好。”

兩名主人各自下了擂臺,就擠在下方羅浮弟子中觀戰。那只靈隼似乎十分習慣用人身接戰,法力也不弱,一開場便摘下頭上玉簪,在空中劃了一道。

一股洶湧靈氣從玉簪如噴湧而出,似乎将天地都分成了兩半兒,空中驀然形成一個風洞,随着那道靈氣卷向湛墨。湛墨只垂手站在風中,衣袍在風中獵獵搖擺,腳下卻是連一寸都不曾浮動。

擂臺上的風吹得越來越厲害,風洞從簪尖大小化成一人多高,眼看便要吹出臺外。擂臺四周忽地浮起一片清光,将那道靈氣和風洞全都封在其中——不只是封堵,那些氣息碰到擂臺邊緣時就像完全消失了一樣,也不曾反彈回擂臺中。

秀兒一擊不中,宋崇明的目光就忍不住落在樂令身上,猜測他會給湛墨配上什麽法寶。然而什麽法寶也沒有,湛墨就在重若千鈞巨錘的靈氣波濤中步步前行,伸手去抓秀兒。

秀兒橫眉立目,将玉釵放在空中,伸手在釵尾彈了一彈。空中忽然凝出一圈整整齊齊的透明劍影,随着那一彈之勢化作流光,刺向湛墨身周要穴。

劍光乍起,幾乎立刻刺到他身上。湛墨卻忽然扭過頭,向着臺下笑了一笑。這笑容中帶着一絲戲谑、一絲涼薄,冰冷得猶如他的鱗片。笑容消失之際,玄衣玉冠的身形也在擂臺中消憑空消失,那十幾支透明小劍破空而出,被擂臺四周的清光吸收。

宋崇明下意識地去看他的靈隼,卻見到那穿着玄色大氅的身影正緊緊扣着素衣少女,一只手按在了她腹間……不,不是按在腹間,而是已伸了進去。那只染滿鮮血的手當着他的面抽了出來,指尖還抓着一粒灰色妖丹。

湛墨手上沾滿血肉,卻是毫不在意地将那粒妖丹送入口中,鮮紅的長舌細細舔着手上的血肉碎塊。

宋崇明痛心疾首,當場躍向擂臺,卻被臺邊清光擋了下來。直到擂臺中陣法消失,他才再度沖上去,從湛墨口中搶下了已重新現化隼身、身體殘缺不全的靈寵。

他悲憤地将隼屍收入靈獸袋,召出飛劍便向湛墨投去。那劍卻被一道玉色劍光架在空中,樂令站在湛墨身前,風輕雲淡地說道:“靈寵無知,難免出手過重,宋師弟也忒輸不起了。”

宋崇明胸膛起伏不定,半晌才咽下這口氣,高聲喝道:“明性峰宋崇明,願向步虛峰秦朗師兄請教,請師兄不吝賜教!”

在臺上維持秩序的那位修士頗有首座玉匮真人的風采,立刻和起稀泥來,勸兩人不要為了小事翻臉,特別是不要把臉丢到太華、浮黎二宗眼裏。

樂令一臉贊同地勸道:“宋師弟還是不要逞一時之氣的好,你已是真傳弟子了,心胸要寬大些。你我之前可是說定了靈寵比試主人不插手的,你這樣出爾反爾,實在是辜負雲師叔的教導。”

他擺出關愛師弟的架子來,諄諄教訓着宋崇明:“一會兒師弟們還要用這擂臺,玉匮師叔更安排了太華、浮黎兩宗的道友一同參加比試。你怨恨湛墨也罷,怨恨我這個師兄也罷,總不能為了這點小事便影響了他們比試。”

三人正在擂臺上僵持,宋崇明的身子忽然一震,臉色蒼白地望向遠處真人坐鎮的觀賽法臺。不過是眨眼工夫,他便恢複如常,冷冷瞟了樂令一眼,馭劍往法臺那邊飛去。

樂令向那修士笑了笑,拉着湛墨下了擂臺,擡頭望了那邊一眼——雲铮仍是溫柔含笑,正在與秦休說些什麽,宋崇明卻沒在他身旁,而是遠遠投向明性峰。

竟親自傳聲将宋崇明叫過去,他的脾氣比禁閉之前更急躁了。

樂令含笑搖了搖頭,回到太華宗觀賽臺上,看那三宗修士在擂臺上分組比試,等待李含光上場。不知不覺間,他右手握着的那只冰冷人手已化作了細韌的蛟爪,湛墨也重新化作原形,纏到了他臂上。

這蛟兒終于有了點為人靈寵的自覺。

樂令欣然低頭看去,卻發現湛墨雙目緊閉,身子一動不動,原本該湛墨坐的地方,卻鋪着一襲十分眼熟的雪色長袍。

他心中一動,忙擡頭看去。眼前之人容貌似真似幻,身上氣息內斂,四周太華宗修士也似完全沒發現這裏換了人。就在他擡眼望去時,那人也向他笑了一笑,笑容猶如映入水中的月光,朦胧而誘人。

師尊……

樂令開口欲叫,卻又立刻咬住了嘴唇。羅浮是有合道道君的,師尊的分神化身會不會被發現?

他心神大亂,又顧慮此處有元神真人,不敢開口說話,甚至不敢傳聲。玄闕真人卻是毫不在意,輕輕在他掌心捏了一下,傳聲給他:“不必擔心,我是來看熱鬧的。你只管好好坐着,陪為師一起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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