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嬰啼(6)

“你看過?”清未反問。

司無正抿唇搖頭,轉身往卧房走,他也不攔着,帶着裴之遠和荀大義去街上逛,出門前順手牽了黑狗,雖然此刻天色尚早,但也保不齊祭禮結束的時候太陽落山,那時遇上雙生鬼可就不是鬧着玩的了。

他們随着人流往寬敞的街市裏湧動。

“哎,司大人好像在後面。”荀大義飄飄悠悠地落在一個鋪子頂上,仰着脖子死命地瞧,“裴之遠你來看看,我怕我看錯了。”

裴之遠頭也不回地嘀咕:“沒錯,我早就發現了。”言罷瞄了一眼神态自若的清未。

他有所察覺,面不改色:“不用管。”

兩只鬼也就不管了,專心致志地看起祭禮的表演。

說是祭禮,倒也沒尋常祭禮那般陰森可怖,只是幾個戲班子合作演了一出當今聖上和德妃娘娘情投意合的戲罷了,且演到生死離別時觀衆大都滿臉悲戚。清未正是傷感時,耳畔傳來一聲輕哼,他不由壓低聲音訓斥:“你不愛看就算了,還要當着我的面胡鬧嗎?”

來人自然是耐不住性子現身的司無正。

“嫂嫂,你信戲裏所演嗎?”司無正自知理虧,拽着清未走到人少出,盯着吐舌頭的黑狗,一字一頓道,“你也覺得皇上對待德妃情深義重嗎?”

清未沒立刻回答,他揣着手低頭沉思,片刻嘆了口氣:“你是不是查到了些什麽?”

他問:“大理寺其實查出了別的線索,但是并不能昭告天下,對吧?”

司無正扭捏半晌,道一句:“嫂嫂聰慧。”

清未不想聽這些有的沒的,只問:“你想不想說?”

“若是不想說,或是不能說,那便走吧。”他不強求。

然而清未越是這樣,司無正越是要說:“嫂嫂,其實裴之遠打聽來的故事大多是是真的。”

Advertisement

“只是……”司無正嘆了口氣,忽而把他抱在懷裏,“只是皇上得知德妃娘娘和六皇子染上時疫後并沒有讓太醫前去診治。”

清未反抱住司無正的腰,困惑不已:“為何?”

“嫂嫂覺得,在沒有診治方法的時候什麽法子能隔絕時疫的傳染?”

他蹙眉思索,寒意逐漸漫上四肢百骸:“隔離……”言罷又飛快地否定,“不可能,皇帝喜愛德妃,六皇子又是備受寵愛的皇子,怎麽可能……”可清未越說越不确定。

自古薄情帝王家,若是時疫當真無法醫治,舍棄一個妃子或是一個孩子又如何。

顯然事實正如清未猜測的那般,司無正苦笑着把臉埋進他的頸窩,微微幹澀的嘴唇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着,清未明明沒有看見司無正的神情,卻覺得這人在難過。

“不僅如此,皇上為了不讓時疫傳播,聽信了當朝太傅的進言,将德妃娘娘的寝殿一把火燒了。”司無正環在他腰間的手不受控制地收緊,“德妃宮中一共二百三十三號人,不論活着的還是已經病死的,通通被燒死了。”

“那……那德妃呢?”清未的嗓音顫抖起來,即使已經猜到了結局,依舊不死心地追問。

“德妃娘娘當時還有氣息,抱着六皇子試圖沖出火海,但四面房門皆已倒塌,最後只能帶着濃濃的怨恨閉上了眼睛。”

此時祭祀的表演已經接近尾聲,戲臺上的皇帝與德妃娘娘依依惜別,可現實中的德妃卻被聖上親口下令燒死在了寝殿裏,不可為不諷刺。

清未偏頭親了親司無正冰冷的耳根,濕軟的唇把軟軟的耳垂蹭紅了,他見司無正還沒有擡頭的意思,又向耳朵吹了口氣。

司無正的耳根慢慢紅了:“燈籠照的。”還不等清未笑就已經找到了借口。

他在紅彤彤的燈籠下替司無正把衣領理了理,回頭時發現戲已經結束,行人也散得一幹二淨,偌大的空地上只有他們兩人還在。清未四處望了望,見遠處似乎有賣燈籠的小販,便擡腿與司無正一前一後地走過去,手還是牽在一起。

一陣裹挾着春雨的風拂面而來,遠處的燈火更遠了些,清未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他停下腳步,輕聲問司無正有沒有覺得不對勁。

司無正卻沒有回答。

清未吓得立刻回頭,抱着司無正的腰急切地問:“我是誰?”

“嫂嫂,是我。”司無正哭笑不得地親了他一下,擡手指着身後,“你瞧,那是不是……裴之遠和荀大義?”

清未連忙順着司無正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他們方才站着的牆上忽然籠罩起斑駁的光影,宛若無數趨光的蚊蟲,一窩蜂地凝聚在一起,細看竟是裴之遠和荀大義的背影。

雙生鬼這一回模仿的是他們熟悉的鬼魂。

可清未不理解:“模仿他倆有什麽用呢?”

的确,鬼和鬼互相模仿并沒有意義,既不能附身,也不能作惡。

司無正緩緩搖頭:“再看看。”

只見牆上的暗影又開始蠕動,仿佛蚊蟲聞到了別的味道,迅速地變換着形狀,裴之遠和荀大義的背影又變成了一只巨大的黑狗,由黑影組成的狗在坑坑窪窪的牆面上打滾,每動一下都抖落無數小小的黑影。

清未靈光一現:“這不是你剛買回家的小黑狗嗎?”說完四處尋找,“狗呢?”

他看戲的時候狗還在身邊,和司無正在牆根下談論德妃娘娘和六皇子的時候卻顧不上狗,這時才想起來找,自然是找不見。清未來不及懊悔,手腕就猛地一緊,原是司無正牽着他往前走,而牆上的“黑狗”也沿着牆根撒歡般奔跑。

空地邊的巷道幽深,左右皆是房門緊閉的人家,家家戶戶門前都懸着一盞昏暗的紅燈籠,雖燈火搖曳卻沒有燭火熄滅,他倆的身影在牆上越拉越長,最後似乎也被“黑狗”吞噬,而雙生鬼化作的狗因為他們的影子有了力氣,在牆面上跑得更快。

風聲在耳畔呼嘯,清未邊跑,邊飛速地思考:雙生鬼到現在為止都沒有真正地害過人,如今更是化作黑狗,所以他們所圖的到底是什麽呢?

真相很快就揭曉了。

再長的巷子也有盡頭,當黑狗跑到巷口時,眷戀地打了個滾,繼而仿佛一灘砸落在地上的水,四散開來,清未身後的燈籠遲鈍地搖晃,連帶着他和司無正的影子也回來了。

“司大人?”墨色的夜裏傳來熟悉的呼喚。

裴之遠和荀大義繞着一條黑狗團團轉,聽到腳步聲,詫異地飄來。

“你們怎麽在這兒?”司無正眉頭緊鎖。

裴之遠解釋道他們是被牆上的影子引來的。

“你們看到了什麽?”清未心裏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荀大義拍着胸脯嘀咕:“自然是你和司大人,當時可把我和裴之遠吓壞了,還以為你們倆都中了雙生鬼的招。”還把當時的場景淋漓盡致地描述了一遍,說什麽陰風大作,鬼哭狼嚎,暗夜裏到處都是血紅的鬼眼。

裴之遠聽不下去他的鬼扯,插嘴說出了真相:“我們的确看見了你們的影子,但我不相信司大人在有所防範的情況下還會中招,本來打算不予理會,誰料這只狗忽然狂吠着追了出去,我們也只得跟着它沿着巷子一路跑到了這裏。”言罷,騰空而起,手裏彙聚出一團暗綠色的鬼火,照亮了街對面的宅子。

陰森的牌坊上刻着兩個血紅色的字——李府。

荀大義揣着手在府邸面前心虛地打轉,只敢在臺階前飄,想來因為上次被符咒彈開,今日還有所忌憚,好在裴之遠不怕,飛到近前四處打探。

“看來雙生鬼只想将我們引到這裏。”司無正站在巷口低聲分析,“那日模仿我也是同一個原因。”

“嫂嫂,你覺得呢?”

“我倒是想起來另一件事。”清未并未直接回答,“他們模仿你,卻并未開口引我說話。若是雙生鬼單純地想要作惡附你的身,不該這樣。”

“不錯……”司無正将雙手背在身後,饒有興致地打量幽靜的李府,“我倒是好奇這李員外有何能耐,讓鬼怪都束手無策。”

他們正說着話,裴之遠面色凝重地飄了回來:“司大人,這宅子有問題。”

司無正了然地點頭:“自然有問題,若是沒問題,宅院裏也不可能貼着讓荀大義都無法靠近的鎮鬼符。”

“不對。”裴之遠的神情更糟糕了,“司大人,我是半個鬼差,所以感知得更清晰些,這宅子裏面有冤魂。”

如此一來清未被搞糊塗了:“裏面有冤魂?”

“嗯,還不止一個。”裴之遠仰起頭,幽幽地嘆息,“且怨氣都很重。”

“會不會是因為都是怨氣重的厲鬼才能突破鎮魂符?”司無正提出了另一種設想。

“我一開始也是這麽想的。”裴之遠攤開手掌,一枚閃着黯淡光芒的鎮鬼符赫然出現在掌心裏,于是還沒搞清狀況的荀大義瞬間被彈射到了半空中,然後慘叫着摔下來,可憐巴巴地挂在了牆頭。

裴之遠指了指牆頭的厲鬼:“可這符咒并不是一般的鎮鬼符,而且你們再看符咒。”

清未和司無正連忙湊過去細看,只見符咒的光芒似乎淡了些許,咒身也出現細微的裂痕。

“再厲害的厲鬼想要突破符咒都會留下痕跡。”裴之遠一字一頓道,“可李府的鎮鬼符都是完好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