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井妖(21)

清未想到這樣的場景,忍不住撲到房門邊幹嘔,又見屋外也堆着山似的麻袋,再也忍不住,拽着司無正的手腕,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門外。

月色凄涼似水,在石板路上漾出一片波光粼粼。

“回去吧。”清未再也不想看身後的慘狀,踩着月光往回走,“原來宮中的死人真與賢妃娘娘脫不開幹系。”

司無正怕他難受,并未逗留,先回了德妃的寝殿,說了屍首的事,再提議要帶清未回偏殿歇息。

“這裏雖安靜,到底不是休息的地方。”德妃略一思索便答允了,“你先前描述的那間屋子我會去瞧瞧,若是有什麽發現,咱們再從長計議。”

荀大義和裴之遠也跟着他們回了偏殿,就剩可憐兮兮的地縛靈哪兒也去不了,倒正好留下陪着德妃。

清未一路都未說話,回到寝殿以後,連灌了三杯水,雙手撐着桌子一言不發,司無正在他身後走來走去,先把床鋪鋪好,又脫了外袍将燭臺端到床頭。

“不早了。”司無正撥了撥燈芯,“明日張公公怕是要來,到時候是個什麽情形還不知道呢。”

他又喝了碗茶,輕咳着走到床邊,可一閉目想到的就是那只從麻袋中伸出來的腐朽五指,頓時冷汗涔涔,連衣服被司無正脫了也沒什麽反應,只慘白着臉攥住對方的領口。

“那些人當真是賢妃娘娘殺的嗎?”

司無正的手順着清未的頭發輕柔地撫摸:“是與不是已經不重要了,因為那些人的死必定與賢妃逃不開幹系。”

他也知道這個道理,只是想起原先的猜測以及為賢妃辯解的話,深覺不甘,于是扯着司無正的衣衫無論如何也不願閉目睡去,反正睡不睡對他而言都是一樣的,于是幹脆靠在床頭攥着拳頭嘆息。司無正卻困乏得厲害,到底是肉體凡胎,硬撐着呓語:“嫂嫂,你若覺得不可思議,倒不如想想賢妃沒有子嗣為何還能在宮中專寵這麽多年,就算她母家在前朝得勢,也不可能順風順水成這樣……”司無正說到最後,聲音實在是含糊,清未俯身聽了半晌也沒聽清,倒是耳朵被不輕不重地咬了一下。

“你到底睡沒睡着?”他氣結。

可是床裏側的司無正呼吸平穩,瞧模樣是睡着了,清未沒了法子,只能自己揉着耳朵生悶氣,繼而回憶起方才發生的一切,登時四肢發冷,忍不住掀開被子鑽進了司無正的懷裏,這人的手臂竟然纏上來,牢牢地摟住他的腰,任憑清未怎麽掙紮都逃脫不開。

罷了,反正司無正一直這幅德行,清未無聲地嘆息,把臉貼在對方溫熱的頸窩裏合上了雙眼。

第二日先來拜訪他們的果然是張公公。

清未睡得不踏實,聽見屋外的人聲立刻醒了。

是附身在宮女身上的荀大義在和張公公講話:“喲,什麽風把公公您給吹來了?”話音剛落,就是幾聲高亢的公雞打鳴聲,難為天下白翅膀斷了還這麽精神抖擻。

荀大義平時說話的語氣并沒有這般尖酸刻薄,只是此時大家都已知曉張公公暗地裏幫賢妃娘娘做傷天害理的事兒,所以态度自然怪異。

張公公顧及屋內的司無正和清未,不敢怠慢了宮女,就算被荀大義故意嘲諷也沒有生氣,依舊溫和地說:“勞煩通傳一聲,就說是皇上派老奴來的。”

清未聽着張公公尖細的嗓音冷笑連連,剛欲起身,就被司無正攔住了。

“你要做什麽?”

他咬唇披衣服:“将他趕走。”

“你趕走他又有何用?”司無正好笑地捏了一下清未的後頸,“就算是他協助賢妃殺人,我們也不能現在就表現出異樣。”

司無正起身揉了揉亂糟糟的頭發:“我剛才在想,他請我們入宮,一方面是聖上的确擔心母妃的冤魂索命,另一方面很可能是他自己的考量。”

“張公公在皇帝身邊多年,論起親疏遠近,怕是連很多嫔妃都遠遠不及他,這回的案子說不準是他算準了皇上會請我們來,才順水推舟,将所有宮人的死推在母妃身上。”

“一箭雙雕,既保全了自己與賢妃,也可以将宮中發生的怪事兒全推給德妃。”清未越想越氣,“皇上難道就沒有懷疑過嗎?”

屋外的荀大義還在和張公公周旋,混雜着公雞喋喋不休的鳴叫,司無正望着清未笑了笑,将手指豎到唇邊示意他不要說話,然後走到窗邊笑着說:“張公公來了?”

“哎呦,您起來了?”張公公巴巴地湊上來,笑得滿臉褶子。

“嗯,勞煩您再等等,剛起。”司無正的态度比荀大義好多了,完全看不出任何不妥,甚至比往日還要溫和幾分,“我招呼宮女給你倒杯茶歇歇。”

被點名的荀大義心不甘情不願地去燒水,他們說話間,天下白蹦上了窗臺,趁着司無正關窗的檔口,擠進了屋。

——咯咯噠!

公雞轉着黑眼珠子尋找清未的身影,剛一看見,立刻沖過去,一只翅膀飛快地扇,另一只翅膀還是耷拉着,跑起來笨拙無比,随時都可能會栽倒。他不忍心看着雞在屋內“刨土”,走過去把天下白抱起來放在桌上,蹙眉解開它翅膀上的布條。

“這可如何是好。”清未憂心忡忡,“雞翅膀斷了還能接回去嗎?”

“我可不知道。”司無正好笑地盯着桌上乖順的公雞,想要伸手過去摸一摸,結果指尖立刻被狠狠地啄了一下,他登時氣不打一處來,“斷就斷吧,反正死不了。”

清未心知司無正在怄氣,并不接話,開口讓裴之遠在屋外尋了根小木棍送進屋,然後想方設法将天下白的雞翅膀固定住了。

“見了張公公,我們要說些什麽?”

“我們昨夜待在德妃寝宮的事情肯定要說。”司無正捏着眉心思索,“畢竟是張公公喊小太監讓我們去的,不過倒是可以在這件事情上做些文章,誰讓他騙我們說皇帝召見來着?”

清未揣着手在屋裏踱步:“然後呢?我們得從張公公嘴裏撬出點有用的消息,要不然德妃娘娘就真的要替賢妃背負罵名了。”

“急不得。”話雖如此,司無正說話時手卻攥成了拳,“張公公在宮中多年,老奸巨猾,連我也沒看出他有問題,倒不如先從賢妃下手。”

“賢妃娘娘?”

“不錯,等會兒我會面見聖上,以賢妃邪氣入體為由勸皇上讓我們住進賢妃寝殿。”

“外臣……怎麽可能住到後妃宮中?”清未蹙眉不解,“皇上也不會同意的。”

司無正自嘲地笑了笑:“你是不了解我們這位皇帝。”

“只要我說賢妃随時都有可能被附身,且附身之時肉身不受控制,都不需要我們提議,皇帝自會将我們安排進賢妃寝殿,或者直接用當年殺死我母妃的方法殺死賢妃。”

“一勞永逸,永絕後患。”司無正眼裏閃過一絲血光,面上浮現出淡淡的譏诮,“真是個好辦法,不是嗎?”

自古帝王最是無情,清未一時說不出話來,幹脆抱着天下白打開門,只見張公公一個人坐在院中的涼亭裏飲茶,荀大義故意泡了陳年的殘茶,爛葉子飄在水杯上,看着就難以下咽,張公公竟還樂呵呵地喝了幾口,見他們出來,立刻殷勤地湊近行禮:“各位大人休息得如何?”

“托公公的福,還不錯。”清未皮笑肉不笑,“不過張公公,昨夜為何要将我們騙去德妃的寝殿?”

“小公子哪裏的話……”

“公公聽不懂?”他瞧着張公公滿臉的茫然,恨得牙癢癢,“昨夜有個小太監聽了您的吩咐,将我們帶去了德妃寝宮。”

烈日當空,張公公擦了把額頭上的汗:“這要從何說起呢?”

“既然張公公不知道從何說起,那我們就不說了吧。”司無正突然從屋內走出來,“公公今天來所為何事?”

司無正的突然出現讓院外的氣氛瞬間劍拔弩張了起來,張公公時不時擦着額頭上的汗,像是真的很緊張似的:“皇上……皇上想知道昨夜德妃宮中到底發生了什麽。”

司無正抿唇不答,冰冷的目光黏在張公公身上,把老太監看得不敢擡頭。

“既然如此,那就請公公帶路吧。”約莫一柱香的功夫,司無正終是開口,“等我将紙人一并帶着。”說完,故意當着張公公的面把紙人收進懷裏,老太監登時吓得冷汗涔涔,面色慘白,硬撐着才沒暈過去。

此情此景好歹讓清未心裏舒服了些,他與司無正一同跟在太監身後前往禦書房,路上遇見的太監宮女大都行色匆匆。

“皇上今日和賢妃娘娘在禦花園裏賞花。”張公公适時地解釋,“二位在禦書房稍後片刻,皇上很快就回來了。”

司無正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狀似随意地問:“賢妃近日來還夢魇嗎?”

“這段時間沒有。”張公公答,“不過賢妃娘娘總說夜裏能聽見女人的哭聲,不知道是不是和冤魂有關呢……”

他倆聽了這話,皆是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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