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井妖(27)

話說到這地步,皇帝又恨不能把天下白扔了,剛巧公雞發現了清未,連蹦帶跳地撲騰過來,叫得特別歡。

司無正把“張公公”的話複述了一遍,有意略過賢妃也會奪舍的事,就說事情都是首輔一個人做的,也是有意觀察皇帝反應的緣故。

“朕如何不知首輔的野心。”提到首輔大人,皇帝甚至沒有露出太過驚訝的神情,顯然早就有所忌憚,“早年朕還年幼的時候,朝中大臣多有不臣之心,朕只能仰仗手握大權的重臣,可朕又何嘗不知這樣的危害?”

“人的欲望是無窮無盡的,朕這些年一直在與這些老臣周旋,一部分本就沒有忤逆之心,在朕尚未開口前便辭官頤養天年,一部分心懷不軌窺視皇位,朕已經着手鏟除了許多,只是首輔位高權重,賢妃又是朕的愛妃……”老皇帝說到此處,忽而一頓,“首輔大人暗中修習奪舍的事,賢妃知道嗎?”

司無正沒答話,端着茶碗像是被碗壁上的花紋吸引。清未站在一旁同樣默然,其實不是他們不想為賢妃開脫,而是這次的事兒回回都出在賢妃宮中,不論是夢魇還是頻繁死去的宮人,要說賢妃作為一宮之主對這些事完全不知曉,那絕對沒人相信,更何況是生性多疑的皇帝?所以解釋了也無用,有些事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釋清楚的,再加上賢妃娘娘的确知情不報,現如今在皇帝心中怕是早已坐實了謀逆的罪名。

“不行。”皇帝顯然也是這麽想的,“朕不能坐以待斃,讓那些亂臣賊子擾亂朝綱!”

“陛下,那施法之人還沒抓住呢。”

皇帝随着司無正的話又縮回床上:“皇兒說得極是,朕……朕以為此事還是從長計議為好。”

“朝政不可荒廢。”

“朕可以讓太子監國。”

“那萬一太子殿下被奪舍了呢?”

“朕有那麽多皇子……”

司無正聽到此處,冷笑着搖頭:“陛下若是這麽想,那也不必強留我和清未在宮中。”

“朕……”皇帝也察覺出方才的話過分涼薄,連忙改口,“朕若是此時召見首輔,依他老奸巨猾的性子,定然發現端倪。你們有所不知,那首輔的門生裏不乏軍中将領與參謀,且人數不在少數,已然形成亂黨趨勢。”

“牽一發而動全身,朕如若沒有完全的計劃,豈不是拿江山社稷博弈?”

話倒是說得大義凜然,要不是清未親眼看見老皇帝縮在被褥中發抖,怕是要信這是位賢德的明主了。

此時正值午後,明媚的光順着軒窗灑落了一地,繡着盤龍的屏風熠熠生輝。天下白突然掙開清未的手,昂首闊步地撲騰到屏風底下,對着龍頭狠狠地啄,眨眼間就把龍眼珠子啄穿了。

清未的心瞬間提起來,雖不明白天下白到底在做什麽,但此事若是被皇帝發現,定然勃然大怒,好在此刻皇帝的心思全在首輔身上,全然沒有注意到屏風邊發生的事。他故作鎮定,将公雞抱在懷中,硬是将它嘴裏銜的黑色珠子捏出來,藏在懷中。

另一邊老皇帝還在感慨:“雖說這些年國泰民安,可南方的匪患一直沒有得到根治,所以兵權朕不能收回,奈何不收回,又要時刻堤防他們反叛。”

“朕這皇位坐得不安穩啊。”皇帝說及此,話鋒一轉,“皇兒以為如何?”

換做別的皇子,或許還會虛與委蛇,奈何六皇子早已借屍還魂在了司無正的身體裏,當即道:“陛下現在才來試探兒臣,怕是有些遲了吧?”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六皇子死了。”司無正輕輕笑起來,萬分釋然,“陛下難道要告訴世人皇宮裏也興借屍還魂的邪術嗎?”

世間到底有沒有鬼,絕大部分人是信的,也有少部分行得正坐得直的不信,但是不論相信與否,皇帝都不會加以幹涉,反之邪術之流則出現就以處死,先不說邪術多損陰德,萬一那些邪術被老百姓信服,一傳十十傳百,大家都跑去信施法者,那皇權還能有什麽威懾力呢?

當今世上會驅鬼之術的道士不在少數,連尋常百姓家裏都會擺放桃木劍或是貼驅鬼符,這些無傷大雅,跟逢年過節要在門上貼春聯差不多,就是個心裏寄托,但是奪舍這種邪術就不同了,它能對活人造成真正的傷害,與殺人無甚分別。試想,若是在某處忽然出現了一個能在不同軀殼中來回穿梭的人,會被人們當做什麽?自然是當神仙一般供着,既然有了神仙,誰還會在乎皇帝?久而久之,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皇帝的擔憂也是人之常情,自古帝王就沒有不防着邪術的,連那些求仙問道的帝王都知道把要修習正統的法術,不論有沒有用,起碼日後說起,不用擔罵名。

“皇兒說的是。”老皇帝悻悻地收回目光,輕咳着轉移話題,“如今這麽個情況,朕到底該如何是好?”

“陛下且看首輔大人如何。”司無正說,“施展奪舍之法時,肉身必定全無聲息,他總不會在金銮殿上當着所有人的面直挺挺地倒下吧?”

皇帝聞言略一思索,恍然大悟:“妙哉,只要他沒有異動,朕就沒有危險。”

“但那賢妃,卻是不能再留,朕實在不敢想象,這些年來同床共枕的是什麽樣的人。”

提及此事,清未倒是想起一事,方才賢妃在張公公的身體裏曾經說過,她的兄長想利用她來謀害皇上,也就是說原本首輔大人的計劃應該是趁賢妃侍寝時,奪舍殺人,不過後來不斷利用宮人的身體嘗試,肯定是遇到了什麽困難,才遲遲未動手,現在想來,倘若首輔真的奪舍了賢妃,難道還要去侍寝嗎?

清未越想,神情越是怪異,最後連司無正都注意到了他的神情。

“怎麽了?”司無正當他發現了什麽線索。

“無事。”可清未的狀态當真不像是無事的模樣。

“陛下,敵在明我在暗,為今之計,不如等着首輔大人先出手。”司無正三言兩句敷衍完皇上,拉着清未告退,“兒臣與清未這幾日就住在偏殿,還請陛下莫要太擔心。”

此話有兩層意思,一是讓皇帝不要打草驚蛇,二是出于私心,司無正實在不想再被打斷好事了。

沒了張公公,禦書房門前侍奉的只剩幾個面無表情的宮女,司無正和清未一直走到偏殿門前才再次開口。

“到底怎麽了?”

他咬了咬嘴唇,把方才心中所想告訴了司無正,他二人登時面色複雜地對視起來,片刻又都笑出了聲。

“簡直是……荒唐。”連司無正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要是首輔真的借着賢妃的身體,那陛下豈不是……”剩下的話盡在不言中。

清未和司無正一同糾結半晌,終是把奪舍的事抛在腦後,轉而說起裴之遠和荀大義的事。這倆附身在宮人身上的鬼魂也不知如何了,不過憑借他們陪侍皇帝身側的待遇,宮裏的人肯定也不敢怠慢,只是盡快找借口把兩人帶到身邊才是關鍵。

依着清未的意思,皇帝身側龍氣太重,距離太近荀大義怕是會支撐不住。

“也沒那麽嚴重。”司無正不以為然,“他跟在我們身邊這麽久,雖然不是什麽厲害的鬼怪,但在承受力方面,絕對不是一般鬼能比拟的。”

這話讓荀大義聽見,估計能當場哭出聲,清未笑了笑,起身去關偏殿的房門,剛走到門口就聽見門外叽叽喳喳的言談之聲,不是附身在宮女身上的厲鬼,又能是誰?

“司大人,小公子。”裴之遠向他們行禮,“陛下讓我們來侍奉你們起居。”

清未很是高興,側身讓他們進屋:“我和司無正剛剛還說到你們呢。”

“說我什麽了?”荀大義急切地跑進屋,“你們是不知道,這兩天在宮中可把我憋壞了,裴大人不許我亂跑,成日将我關在屋中。”

裴之遠冷眼聽着,待他說完才開口:“不攔着你,等你惹出事,就是給司大人添麻煩。”

荀大義瞬間心虛,躲在清未身後嘀嘀咕咕地說想要喝茶,也知道整座皇宮中就他最好說話,所以亦步亦趨地跟在清未身後,連司無正冷冷的目光都不顧了。清未替厲鬼倒了一杯茶,坐在桌邊将這幾日賢妃的事情細說了一遍,荀大義不像是聽進去的模樣,倒是裴之遠蹙眉搖頭。

“事情若真是這樣就麻煩了。”裴之遠與他們解釋,“奪舍是邪術,因奪舍而死的人極易成為厲鬼,陰差辦事最不想遇見這種鬼魂,因為他們陽壽未盡,根本勾不走。”

“說起來,年前剛遇見你們的時候,我曾看前輩收過類似陽壽未盡的鬼魂。”裴之遠陷入了回憶當中,“其實這樣死的人太多了,畢竟邪術無法根治,所以冤死之人不在少數,鬼差大多可憐這些鬼,會允許他們在陽間多逗留些時日,給家人托托夢什麽的。”

“那未盡的陽壽怎麽辦?”清未頗為好奇。

“折算成壽辰給子孫後代,或是折成福源,給家人或是轉世後的自己。”

“這法子也算是不錯了。”他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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