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冉緒傷在右手,那是他拿畫筆的手。
急診的醫生帶他到無影燈下面,仔細清洗着傷口,随着血液被沖下,創口在燈光下變得清晰。
很多道細碎的口子,其中外側手掌上有一條三厘米長的口子,皮肉外翻,看樣子劃得不輕。
值班的女醫生一邊用小鑷子往外挑着碎玻璃,一邊不禁感嘆:“你這是怎麽弄成這樣的,疼不疼啊。”
“……有一點。”冉緒的聲音發虛,看樣子這句話的可信度存疑。
卓文朗立在一旁,皺着眉頭若有所思。
診療室內沒人說話,仿佛空氣絲毫的波動都會影響醫生的清創工作。
剛才沒覺得多疼,直到各種藥液被倒上傷口,鑽心的痛意也從手掌傳至全身,他的額頭冒出冷汗,另一只放在膝蓋上的手也忍不住發抖。
就在這時,一片溫熱包裹住冉緒的左手,他睜開眼,看見卓文朗半蹲在他面前,平視着冉緒,黑曜石一般的眼睛裏只倒映着冉緒一個人。
“你要是疼,可以掐我。”卓文朗笑了笑,他的風衣已經拖地,他卻毫不在意。
冉緒抿緊嘴唇,思維如風中打旋的落葉,來回搖擺。
他總覺得,一旦在這個時候握上男人的手,有什麽東西就變得不一樣了……過于混沌的大腦沒辦法探究具體是什麽,就在他努力思索的時候,卓文朗已經伸手觸碰到了他的臉頰。
“吳勇會為他今晚的行為付出代價的。”卓文朗的聲音很輕,拇指蹭過冉緒的臉,一觸即離。
冉緒緊繃的神經跟着他的觸碰一起斷裂,他咬住自己的下唇,嗓子裏卻還是發出了一聲暧昧不明的輕哼——疼的,手掌真的太疼了。
他回握住卓文朗的手,非但沒有照男人所言掐住他,反而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惹得面前這位先生不高興。
卓文朗的手幹燥而溫暖,但跟冉緒想象中那種養尊處優的手,又似乎不太一樣,指腹的位置好像有繭。
冉緒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時,那頭的醫生已經将傷口處理完畢,她對着無影燈再次确認沒有遺留的玻璃殘渣,這才開始給冉緒包紮傷口。
進行到這一步已經不怎麽疼,冉緒回過神來,将手飛速從卓文朗手上拿下來,兩頰泛起紅,轉過身去,看向醫生:“醫生,我的手什麽時候能好?”
正在包紮的女醫生專注于手底下的工作,仿佛完全沒看到房間內剩下兩個人出格的互動。
“十天之後過來拆線,側面的傷口太大,縫了四針,記住這幾天不要着水,盡量別用這只手。”
“啊?”冉緒兩根眉毛擰起來,面露難色,“那……可以拿筆嗎?”
“盡量別用它。”醫生剪斷紗布,看見冉緒這個樣子,心想着多半又是個不遵醫囑的,扭頭對着房間裏那個歲數大點的男人叮囑,“如果頻繁使用這只手,你弟弟的傷口就會裂開,感染了比現在難治,說不準還會留大疤。”
“他不是我……”
“知道了。”
沒等冉緒開口解釋,卓文朗已經先聲應下,他對着醫生點了點頭:“勞您費心,我們家小孩是學畫畫的,傷到手他有點緊張。”
“噢。”醫生聽他這麽一說,理解地眨了眨眼,轉頭看向冉緒再次解釋,“你既然是畫畫的,這只手就對你更重要,現在養好了,以後再好好畫。”
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冉緒自然沒什麽可反駁的。
其實作品什麽都好說,只是林瑩瑩的攝影展迫在眉睫,宣傳品好不容易做了個初版,正着急修改之後印發,卡在這個節骨眼上手受了傷,他真的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回去的路上很沉悶,冉緒再次坐進卓文朗的車裏,就像是一只把自己縮成一團的兔子。
卓文朗将車子發動半天,卻沒有要開的意思,他從後視鏡裏看着冉緒,發問:“是有什麽難處嗎?”
不問還好,一問,那些堵在他胸口一晚上的情緒就如同洪水決堤。
關于在吳勇那裏受的委屈也好,關于自己對卓文朗不明不白的心思也罷……各種情緒都混雜在一起,令人無法思考。
冉緒破罐子破摔,将亂七八糟的事情全部倒出來。
“……我真的很想幫林學姐做好這期宣傳品,這是她們班的畢業展,真的很重要……其實我也知道在那種地方打工早晚都會遇見不好的事,只是,為什麽我這麽倒黴,要在這種節骨眼上傷到手。”
這席話從冉緒的嘴裏說出來,他自己都覺得驚訝。
他很少跟別人講關于自己的事,因為他害怕別人再以他的苦惱取樂,就如同對待他跛掉的腿。
但或許是他相信卓文朗不會這麽做,即便他們總共也沒相處多久,冉緒對那人的信任度已經高到他自己都意識不到的程度。
“對不起,卓先生。”冉緒結束掉自己的牢騷,深吸一口氣,“我今晚心情不是很好,說了這麽多有的沒的……您就當做沒聽見吧。”他垂下頭,目光落在自己裹着白紗布的手上。
回應冉緒的是卓文朗的一聲輕笑,他揉了揉冉緒的發頂,就像是在順毛摸着一只兔子:“好了,什麽事都有解決的辦法……”
頭頂的溫熱感很快消失,仿佛只是冉緒的錯覺。
再次擡起頭來的時候,卓文朗已經踩下油門,載着冉緒駛離醫院的地下車庫:“今天晚上時間太晚了,要不然你先去我附近的公寓湊合一晚上?”
冉緒看了一眼表,這才驚訝地發現竟然已經是淩晨一點多。
這個時間早就過了宿舍的門禁,要是他現在回去,不但要被宿管罵上一頓,還會吵醒室友……前者還好,可冉緒實在是疲于應付孫誠和卓明輝。
“這樣會不會太打擾您了?”
“要是還得送你回趟學校才是真麻煩。”卓文朗開了個玩笑,“放心吧,這邊的公寓房間是夠的,不會讓你跟我擠着睡。”
這話說得有點過于親近了,冉緒不知道該接什麽好,他拿不準卓文朗的想法,只好道謝:“謝謝您。”
他是真的很感激卓文朗,雖然不知道究竟出于什麽原因,但他的确幫了冉緒不少次,今天晚上又陪着自己去醫院耗到淩晨,冉緒無論如何都覺得心裏過意不去。
卓文朗說是附近的公寓,就真是在附近,汽車開上馬路沒有十分鐘就停下,目的地是一個中高檔的小區。
應該是這幾年的新樓盤,牆面都很新。
卓文朗領着冉緒往單元裏面走,跟他又聊起給林瑩瑩做的宣傳品。
“你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把你的作品讓我看看?”卓文朗看冉緒手不方便,直接幫他拎了書包。
灰色的布包跟男人一身正裝搭配在一起,流露出幾分滑稽。
冉緒自然不會拒絕,甚至還有幾分欣喜:“可以,您當然可以看,我還希望您能提一提意見呢。”
這小孩好像每次談起自己的專業,眼睛裏都在發光,卓文朗笑着看他,點了點頭:“明天看吧,現在,我覺得你還是好好睡上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