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前緣二】

梼杌是上古兇獸之一,由怨氣化成,原本被鎮壓在東極東荒的普度山上,這次不知為何會突然叛逃上天界。

邵歡提着越坤劍從東極東荒追了一路,梼杌卻并不戀戰,一邊躲一邊逃,最後被邵歡一劍砍斷了一條後腿;梼杌失掉一條後腿後突然暴虐癫狂,怨氣高漲之後一口吞掉了邵歡的神力,邵歡失去了神力支撐不住,終于和梼杌一起落在了芒吉山頭上,這才被湯源救下。

梼杌在芒吉山隐沒身形怨氣,邵歡找不到他,幹脆就在芒吉山下的那個小院子住了下來,當然更多的原因是因為這院子的主人。

因為湯源。

邵歡見湯源的第一眼就以為湯源是一只集天地靈氣化成人形卻沒有法力的獸妖,因為湯源身上有妖的氣味,又和山中野獸熟悉,神仙是不會來着沒有靈氣的芒吉山的,邵歡自然也不作他想。

他只是很喜歡湯源。

湯源把唯一的床讓出來給邵歡,自己在廳裏拿木板搭了個床睡覺。

邵歡早上醒來推開門就能看到一院子的飛鳥走獸,湯源和一只大老虎蹲在河邊洗臉漱口,拿一塊白色的棉麻毛巾給大老虎洗臉洗爪子。大老虎像一只憨憨的大狗那樣蹲坐這,耳朵“撲鈴撲拎”動着,閉着眼睛側對着院子,任由湯源給他洗臉,接着再乖乖伸出爪子讓湯源給他洗肉墊。

邵歡靠着門抱胸站着,嘴角抿着一抹笑容,他這個開元時期的悍将多年偏安一隅生活在東極東荒,日子過得波瀾不驚,然而這卻是他這輩子第一次覺得簡單的畫面美好又真實。

院子裏的飛鳥撲騰着翅膀飛走,麋鹿蹦蹦跳跳跳出了籬笆,幾只白兔子蹦來蹦去進了草叢,其他的動物三三兩兩站起來抖抖皮毛去了後院,而湯源背對着院子洗了洗手,像是感覺到邵歡的目光,疑惑的轉過頭,接着對着他笑了笑,再揮了揮手。

邵歡走出院子也來到河邊,湯源下身穿着條長褲,上身披着條棉麻,露出一邊的肩膀,看上去就像是穿着袈裟的僧彌。

湯源甩了甩手上的水站起來,道:“你醒了?要吃東西麽?翠鳥應該去找果子了。”

邵歡臉上是淡淡的笑意,他看着湯源,從懷裏掏出一方帕子,握着劉湯源的手腕邊給他擦手邊道:“我什麽都吃。”頓了頓,又笑道:“而且也不用吃很多。”

湯源低頭看了看自己被握着的手,歡快道:“你吃的多也沒關系,這山上有很多果子,而且我還種了很多的東西。”

邵歡笑道:“你還會種東西?”

湯源點點頭,很自然的抽回自己的手,道:“那當然,你要看麽?我帶你去山裏看看。”剛好這時翠鳥叼着野果飛到了湯源肩膀上,湯源把果子摘下李遞給邵歡,邵歡接過去,心裏卻撲騰撲騰升起一股很奇妙的感覺。

這種感覺他須臾活了數十餘萬年,從來都不曾有過。

邵歡吃了點野果,湯源吃了野果還吃了一點嫩草。他嘴裏叼着新鮮的嫩草咀嚼的時候腦子就愛放空,一腳踏在河邊的石頭上,斜着眼睛看河裏搖着尾巴的小魚,抿着嘴巴慢慢的咀嚼,像兔子吃草一般嘴邊還橫着嫩草心,一臉無害的模樣。

而那只大老虎嘴裏也叼着兩根草撅着,一臉恹恹的樣子。

邵歡心跳得感覺更加明顯,他看着湯源,覺得眼前的人、眼前的景美好得讓他心顫,他第一次看見人吃草,也第一次見到老虎跟着吃草的;他心裏有什麽東西在撓來撓去。

他喊了正愣神的湯源一聲,湯源疑惑的轉眼看他,他卻傾身扶着他的肩膀,貼着他的臉頰,一口咬住他嘴邊的嫩草,接着起身,笑眯眯看着眼前人道:“我也吃吃看。”

湯源卻愣得頓住,微微張着嘴巴,接着一臉憤憤又惱羞成怒的樣子,臉紅道:“你欺負人。”

邵歡眼底是濃烈的笑意,卻正色的一邊吃草一邊看着他道:“我欺負你?為什麽這麽說?”裝得一臉無辜的樣子。

湯源又愣了愣,皺眉想了想,突然又笑道:“對哦,你沒有欺負我。”接着一派天真道:“你還要吃草麽?”說着拍拍腳邊的大老虎,從老虎嘴裏抓過一小把嫩草遞過去道:“給。”

邵歡一手背着一手摸了摸鼻子,道:“哦,我吃飽了。”

湯源帶邵歡上山去,看他種在半山腰的東西,邵歡卻發現湯源把那一小片的田打理得十分精致,只是種的東西稍微少了一點。

湯源還帶着他去山頭上玩兒,看風景,看黃毛的獅子和人打架,或者帶着他在山上和一群動物躲貓貓。或者在山澗小溪邊上洗腳,淌着水聽湯源說山裏的動物。

邵歡一直很有耐心,他看湯源就像一個天真爛漫的孩子,也像一個無憂無慮的青年,他活得随心又恣意,雖然這山上只有他一個人,他卻活得那麽充實,每天給自己找很多事情做。

邵歡在芒吉山下的院子裏住了七天,七天之後除了被吞噬的神力沒有找回,他其實也恢複得差不多了。他和湯源朝夕相處了七天,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

他從乾坤袋裏把自己的幾套衣服鞋子拿出來,改小之後給湯源穿;他給了湯源新的果實種子和蔬菜種子,陪他一起種在山腰的天地上;他在山上找到了一大片的藥材地,帶着湯源辨識那些藥材的性能;因為稍微懂一些醫術,花了好幾天的時間給山裏的動物看病。

那時候湯源一直在他身邊,組織着山裏的動物們排隊,安撫動物摸摸順毛。

邵歡那時候已經差不多快忘記自己是誰、自己的責任了,他每天和湯源一起,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做;他給湯源修了小院子,拿越坤劍當斧頭砍了竹子修葺籬笆,又扒掉了屋頂給湯源重新換了瓦片和防雨的茅草,他還用木頭給院子裏多造了一間放置雜物的茅草房;給湯源的萌寵大喵做了個軟綿綿的窩。

邵歡其實是知道的,他不會在芒吉山住一輩子,東極東荒太多的惡靈和兇獸需要自己去鎮壓,他有屬于他的責任;不過他想他以後會時常來天界的。

天界每年都有固定的節慶,一個多月之後天帝會在二十九層天舉辦一場三天三夜的宴會,各方神仙都會過去湊熱鬧。

湯源不知道那是天界宴會,他只是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在芒吉山頭上看到一個焰火紛呈的三十三重天,天河在那三天的夜裏會鋪成開,繁星在夜幕上點綴出五彩缤紛的绮麗景色。

邵歡過去也時不時被人拉上天界參加宴會,一年一年都是一個花樣,他覺得無趣;然而湯源卻看着頭頂奇景和閃耀的璀璨道:“天上好玩兒麽?”

邵歡原本想說不好玩,但看着湯源一臉期待又羨慕的樣子,還是改口道:“你想上天上去看看麽?”

湯源轉頭,黑眸閃過一片驚喜,“我可以上天上去看看麽?你能帶我去麽?”

邵歡點頭笑笑道:“當然可以。”說着從乾坤袋裏掏出一塊白色吊墜玉佩,正是可以隐去人身形和外貌、也可以隐去湯源身上妖氣的東陵漢白玉。

湯源在脖子上系上玉佩,邵歡默念了咒法,東陵漢白玉便隐去了他原本的樣貌,杵在邵歡面前的,就是一個長相平凡無奇又沒有法力的小仙而已。

湯源頭湊到河邊,看着河水裏的自己,疑惑道:“好神奇!是不是每次都會變成不同的人?”

邵歡道:“同一個人戴只會有一種樣貌,下次你戴着玉佩,還是現在樣子,如果變成其他人了,我就認不出來了。”

湯源這時候卻頓了頓,看着河裏的自己,喃喃道:“是啊,變了樣子就認不出來了。”

邵歡帶着湯源駕雲離開了芒吉山,飛去了二十九層天,參加三天三夜的宴會。湯源跟在他身後,所有人都以為他只是邵歡帶來随行的一個小侍從而已。

湯源從小到大第一次看到那麽多的人,那麽多好看的景致。

二十九層天是一大片的的七寶芳骞林,林子裏的樹木大多三人合抱幾十米高,樹枝上開着七色的寶石花結着七色的果實,每到夜裏都會閃出七色的光彩。

七寶芳骞林裏有一個大千甘露門,門後又是另一番景色,百丈高臺之上仙子仙娥們穿着裙紗翩然起舞,百丈高臺之下或者五步一樓十步一閣,或者小橋流水,或者假山庭院長廊……偌大的一塊地方竟然看不到頭,擡眼望過去,只能看見九天之上一挂瀑布垂落而下,瑞氣萬騰的霧氣中,隐隐可看到瀑布之後又是另外一番奇景。

湯源過去生在勾陳宮的小院子裏,之後長在多妖獸的芒吉山上,從來沒有看過如此人工雕飾的壯麗景致,一時看得有些發呆。

邵歡一直跟在旁邊,細聲和他解釋,這個是幹什麽用的,那個是做什麽的,那邊的仙翁是誰,那頭的戴着虎頭頭盔的戰将又是誰……

湯源這時候卻突然轉頭問了一句:“帝君來了麽?”

邵歡疑惑道:“誰?”

“太極大帝。”這四個字從小烙印在他心中,多年沒有提起,卻也從來沒有忘記。

剛剛好這時譚水邊的幾個仙子正在議論什麽:“太極大帝好像從來不曾參加過‘七寶宴’啊,我從出生開始,就沒聽說他參加什麽宴會。”頓了頓突然咋舌道:“藍袍……那……那是……太極大帝?”

正要開口的邵歡和湯源,以及周圍的人同時尋聲望去,正看到太極于大千甘露門外走進。

剎那,銀河一般落九天的瀑布洶湧翻騰,萬千瑞氣彙集于高處落下,婆羅花沙沙作響,七寶樹上還未開花的七寶花瞬間怒放。萬丈高臺上音樂聲頓住,所有人都站了起來,除了同階品在場的六禦和五方,所有人都齊齊跪拜了下來。

邵歡拉着湯源也正要跪拜下去,然而湯源卻盯着大千甘露門的門口,看着那一身藍袍、俊美嚴肅而又陌生的面孔,踩着玉階的腳下一個不穩,踉跄兩下之後摔坐了下去。

帝君他老人家不坐,誰敢入座?一時間整個七寶芳骞林的大小神仙都為邵歡帶來的這個小侍從捏了一把汗。

然而太極卻擡步穩穩的走上玉階,目光落在湯源那張平凡無奇的面孔上,他走到湯源身邊,一腳踏着上一階,彎腰,從藍色的款袍袖中伸出手,注視着湯源的眼神平和又安詳。

湯源昂頭愕然看着他。

“帝君好久沒有來看過我了,他是不是不喜歡我?”

“一直看的話,你說會不會看到帝君駕着雲從天上飛過呢?”

這是湯源成年之後第一次在三十三重天上見到太極,也是太極第一次見到成年之後的湯源。

即便後來發生種種,因為湯源一直帶着東陵漢白玉,太極便從來都以為他是現在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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