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若海之前向空琺借東陵漢白玉,瞎編了劉湯源的身份,之後空琺無意間問起,又接着瞎編了一個“被領導暗戀随時可能失身最後只能遠走天界”的故事,故事的男主人公之一赫然正是被空琺從東極東荒提上天界問話的仙官邵歡。
邵歡雖然如今只在東極東荒做一個小小的仙官,但當年卻是青華帝君坐下的一名悍将,青華和妖魔一族的小太子私奔之後,邵歡便繼承了青華的越坤劍坐鎮東極東荒。
空琺當年是太極坐下的天空戰神,太極又和青華交好,按理來說空琺和邵歡應該也算有點交情,但邵歡當年從東極東荒出來跟随青華的時候,空琺卻在戰場上傷了元神,一睡就是十幾萬年,所以他不認識邵歡,邵歡也只聽過他天空戰神的威名。
所以千年之前的很多恩恩怨怨,關于湯源和太極的,湯源和邵歡的,空琺其實都不知道,但這次他卻誤打誤撞将空琺提上了天界。
此時此刻,勾陳宮內,邵歡站在下方,高高的雲殿之內太極着了一聲正裝藍袍懶懶坐在高位上,左下首方,空琺無聊的扒了扒耳朵站着,聽着邵歡一句一句禀明四極四荒這一年的動向,尤其是東極東荒鎮壓着無數神獸的普度山的近況。
其實總結一句話就是,什麽事都沒有。
太極從坐上雲殿之上開始就沒換過姿勢,一直到邵歡說完最後一個字,擡手朝太極行了一個君臣之禮,太極才換了個手撐下巴,只道:“既然沒什麽事,那就這樣吧。”說完站起來離開。
邵歡卻突然擡眼看着太極,揚聲道:“一千多年于帝君來說不過晃眼一過,如今魔族的那位小王子也要登基為王了,臣下敢問帝君一句,可還記得湯源是誰?”
空琺愕然一頓,疑惑的朝殿下看過去,接着流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太極頓住腳步,瞥眼朝邵歡看了一眼,什麽都沒說,兀自走了。
空琺在太極和邵歡之間來回看了好幾輪,轉得脖子都酸了,才朝邵歡伸手道:“邵歡老弟在天界多留幾天啊,回頭我們敘敘啊,一定要敘敘啊。”說着朝太極追過去。
勾陳宮正殿之後是一大片婆羅花的花園,婆羅花在天界有聖潔的美名,然而自從千年之後有人跳了一十三層天的摩尼藏池之後,婆羅花已前年沒有花開。
正殿後一派凄涼的景色,太極負手從枯敗的花叢走過,空琺追在後面急忙道:“老大等等,剛剛那個邵歡說湯源?他在質問你?不對吧,我記得他這一千多年裏都沒出過東極東荒啊,又關他什麽事?”
而且更讓他納悶的是,之前若海說什麽“魔族小王子登基帝君也算心想事成”,之前這話他就聽不明白,小王子雖然是青華的種,太極和青華過去關系也非常好,但太極和那位魔族的小王子基本八竿子打不着,有什麽事成不事成?怎麽現在東極東荒的邵歡又來插一腳提魔族小王子?
空琺腦子明顯轉不過彎來,他想太極當年和團子爹之間的事情,怎麽又扯上邵歡了?
太極碾了一指枯敗的黃色婆羅花,不緊不慢道:“他說的湯源,不是你想的那個。”
空琺搞不懂了,“那說的誰?”
太極遠遠朝院子裏掃了一眼,道:“他說的湯源,不是被我換了仙骨的團子爹,是另外一個。”頓了頓:“青華雙生子之一。”
空琺醒來的時候青華的雙生子之一只剩下了妖魔族的那位小王子,另外一個據說入輪回去了,所以他也不知道另外那個叫什麽名字,卻沒想到竟然也叫湯源。
空琺的天界觀陡然被刷新了,他看着眼前的太極,突然想他睡着的這十幾萬年真是太精彩了,滾滾紅塵竟然能把太極他老人家連着給拉下去兩次。其中竟然還會牽扯到青華的雙生子,阿彌陀佛祖宗太爺,青華他老人家要是還活着,肯定得輪着越坤劍狠狠和太極幹一架。
空琺這麽想着,掐指一算,驚道:“等等,前面一個叫湯源,入輪回做凡人,百年之後,另外一個叫湯源的凡人上天……老大,你确定他們不是同一個人?”
太極轉頭看了空琺一眼,這次的回答倒是十分果斷:“不是。”
邵歡在勾陳宮面見完太極,架着雲直飛芒吉山,他搖搖看着腳下的山頭,視線從山腰處一大片種滿了各種瓜果蔬菜的田地,轉到山腳下那個環水而建的小院子。
這山上的所有一切,亦如當年。
邵歡冷峻的面孔上突然出現了一絲波動,他愣了愣,降下雲頭落在山下河邊的那個小院子裏。
邵歡這一千多年裏一直蹲守在東極東荒,再沒有上過天界也再沒有踏足過芒吉山,他原本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想起過去的那些事情,也再無可能來這個小院子的,但時隔千年,他還是回來了。
邵歡站在院子中央,打量這個他曾經熟悉的小院子,籬笆、石桌石椅、放雜物工具的小茅房,還有那三間閉着大門的屋子,他原本無波的心突然空了一大塊。
芒吉山深處透出一股不安的怨氣,邵歡手裏的越坤劍嗡嗡顫抖争鳴,邵歡索性松了手,放任越坤劍進深山。
邵歡在石桌邊上坐下,心裏空空又茫然的感覺讓他覺得突兀又熟悉,他擡眼朝籬笆外的小河裏看了一眼,像是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蹲在河邊洗手,接着轉過頭來笑嘻嘻看了他一眼,擡手朝他招了招。
邵歡勾唇笑了笑,眉頭微微松開,然而表情瞬間又落寞下去。他想那個人早就不在了。
是時深山中突然一陣亂石轟鳴,越坤建的紅光透過叢林瞬間乍亮,邵歡皺眉擡眼望去,人已一躍而起駕着雲層朝紅光處飛去。
邵歡默念口訣,越坤劍閃着紅光急速從深山中刺出,重新落入邵歡手裏,同一時間深山中怨氣大漲,無數飛鳥驚恐的瞬間亂飛,緊接着,一只四足泛紅渾身漲藍的兇獸破山而出,于騰雲之上和邵歡搖搖相望。
梼杌由怨氣而生,紅色虎足藍色的長毛,長着一張兇悍可怖的人面,卻有一口露出長長獠牙的豬嘴。
邵歡于半空中張起一面結界,隔絕了芒吉山上的怨氣,只将自己和梼杌封在其中。
梼杌一千多年之前突然叛逃上天界,被邵歡追捕時砍掉了一條後腿,當時已是強弩之末,邵歡原本以為就算自己不殺梼杌,梼杌肯定也活不了多久的,所以他這一千多年在東極東荒都以為梼杌已經死了。
但在大半個月之前,曾經砍掉梼杌一條腿的越坤劍感受了微弱的一點怨氣,方向竟然正是當年的芒吉山。而當時天空戰神提他上勾陳宮問話的旨意,也剛剛好到了東極東荒。
結界從芒吉山山下的小河畔邊上拔地而起,送入高雲,又在邵歡和梼杌的頭頂攏出一個透明圓形拱起的弧度。
結界之內梼杌身上紅藍火焰滔天,而結界之外确實芒吉山頭一片往日的安詳,兩種景色反差巨大。
梼杌四腳踩着騰雲,身上已幾乎沒了當年煞重的怨氣,只擡眼警惕的看着邵歡,并沒有打算攻擊的意思;然而邵歡手裏提着的越坤劍似是按捺不住,争鳴作響。
梼杌仰天突然咆哮一聲,聲音被阻隔在結界內壁中回蕩着,竟是一聲震懾人心的虎嘯。
梼杌怒目看着邵歡,道:“倒是我大意了,那麽一點點的怨氣,你也能找到我。”
邵歡沒想到梼杌竟然會隐藏這芒吉山裏茍活了一千多年,他冷眼站着,道:“跟我回普度山,我就放過你。”
梼杌冷笑:“既然都已經出來了,你覺得我會回去?”
邵歡垂眸提了提手裏的劍,再擡眼時眼中已經溢滿了殺氣。他是經歷開元聖戰的神仙,手上曾經沾滿鮮血,從來不是那些一口一個仁義道德的小仙。
邵歡道:“既然如此,那就受死吧。”說完竟然也不拔劍,直接對着梼杌一掌拍去。
梼杌咆哮一聲,山下結界之內的河水卻突然被攪動着沖上雲霄,邵歡一掌揮出神力突然暴漲,一條青色的巨龍便盤繞着突然出現在邵歡掌下,朝着梼杌後背上一口咬下,梼杌踩着騰雲掙紮,虎嘯龍吟聲在結界內咆哮翻騰,一時河水滔天落下,瞬間竟是地動山搖。
梼杌被壓在普度山內度化萬年,遠古時期身上的怨氣早就度化得差不多了,神力也随之消失,千年之前被神劍越坤砍去了一條後腿,養了千年好不容易才重新長回來;梼杌如今只已是強弩之末,但他不想回去,也不能回去。
梼杌奮力咆哮掙紮,仰天虎嘯,渾身赤紅色的火焰瞬間暴漲,青龍受了赤火的灼氣一下子退開,盤在邵歡頭頂,一時進退不得。
河水從結界壁四周湧上天,垂下時化作傾盆大雨,梼杌渾身的皮毛卻依舊燃着一層厚厚的火焰。
邵歡皺了皺眉,盯着梼杌渾身的赤炎,道:“你的怨氣竟然已經被度化得差不多了。神獸白虎虎嘯、赤之炎火……這怎麽可能?”
梼杌眼中卻突的閃過一絲悲哀,接着被利芒取代,他趁着邵歡晃神的工夫突然一躍而起,朝着邵歡猛沖過去,青龍立刻護到邵歡身前,然而梼杌卻和邵歡擦肩而過,再次虎嘯,朝着結界壁一口火噴去。
梼杌噴出的竟是神獸白虎的赤之炎火,赤紅色的火光在結界壁上燒出一個大洞,梼杌騰空飛出就要逃走。
然而還是晚了一步,邵歡轉頭怒目拔出越坤劍,劍尖指着梼杌直接沖破了結界,結界的銀光在劍尖化作一條銀色的龍,銀龍張口朝天怒吟一聲,接着身體在梼杌身體上盤住,困住了想要逃跑的梼杌。
梼杌身上的怨氣當年在普度山已經度化得差不多了,這一千年裏也散去了不少,剛剛又被青龍咬在了背上,此刻血流如注疼痛難忍,根本不負當年四大兇獸之一的惡名。
梼杌掙紮着,然而越掙紮銀龍禁锢的越厲害,邵歡收劍飛到梼杌面前,銀龍很快化作一條銀色的繩子綁住了梼杌。
梼杌掙紮不開,但現在嘶吼的力氣都沒有,血流得厲害,他終于忍不住呻吟一聲,無奈開口道:“我身上已經沒有多少怨氣了,也不再是上古時期的兇獸了,你放過我吧邵歡,我對你沒有威脅,對天界也沒有威脅。”最後哀嘆一聲:“我現在什麽都不是。”
邵歡看着他,知道梼杌沒有說謊,不過上古兇獸之所以當年能有那麽大的惡名,可不只是因為他們兇惡殘忍。
聰明,才是罪魁禍首。
邵歡冷冷看着梼杌,道:“當年你逃出普度山的時候,也是這麽苦苦求看護禁地的仙使的吧?然後呢?然後等他可憐你,放松警惕甚至放你出來的時候,你是怎麽做的?一口勒斷了他的脖子。”
梼杌這次沒說話,只是靜靜看着邵歡,他知道邵歡不相信他。
邵歡不會直接斬殺梼杌,當年青華大帝曾說過不殺梼杌,既然青帝都不殺,邵歡更加不會這麽做。
邵歡正打算用法術将梼杌拘進一個鎖妖籠,哪知道梼杌突然開口:“我不要回普度山,你放過我。”接着黑眸盯着邵歡,認真道:“只要你答應放過我,我就告訴你山腳下那個院子裏住的人去哪兒了。”
邵歡心中有什麽被狠狠敲打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将梼杌身上的繩子勒緊了半寸,怒道:“你是在威脅我?!”他可以被人威脅,但他從來不希望牽扯到他內心最深處的那個人,況且他根本不相信梼杌,梼杌現在所說的一切,不過是因為他在耍聰明而已。
梼杌疼得大喊,“我沒有騙你!當年我快死了,是他在山下救了我,給我喝了他的血我才能熬過來。我承諾他給他守這座山,保護他的動物們!我沒有騙你!”
邵歡怒紅的雙目一凝,皺眉看着梼杌,好半天之後道:“我曾經答應青帝不殺你,把你知道的告訴我,你要是敢騙我,我就直接用越坤劍殺了你。”
梼杌忙道:“那你答應我,答應我,只要我告訴你,你就放我走!”
邵歡道:“好。”
梼杌慢慢道:“當年他救我,我承諾了他兩件事,一件是守山保護他的動物朋友,還有一件,是他說如果他沒有死或者其他情況,總之只要我又遇到了他,就用法術封印他過去痛苦的記憶。”
邵歡心中狠狠一頓。
梼杌繼續道:“這是我答應的事情,前面一件我做到了,後面一件,最近我也做到了。”
做到了是什麽意思?邵歡心裏很清楚,做到了就是說,湯源回來了。邵歡意識到這點之後瞳孔一縮,提劍的手都在微微顫抖。他想怎麽可能呢,湯源是妖魔血,妖魔是入不了輪回的,他怎麽可能還會活着回來?
梼杌:“我用法術封印了他過去的記憶,因為他身上有我的封印,只要封印在,我就能感應到他在哪裏,我帶你去找他,你放過我。”
邵歡緊緊握住手裏的劍,骨節發白,他看着梼杌,面孔上沒有半絲表情,“帶我去找他,如果是真的,我就放過你;如果是假的,我就當場殺了你。”
梼杌點頭:“我說的都是實話。”只是沒有把實話說全而已。
他确實有随意封印人記憶的本領,只是這個本事并不是對每個人都有用的,封印法術必須要附着在某個介質上,否則是個人就能封印記憶,天界早十萬年之前就是梼杌的天下了。
而封印湯源記憶的那段法術,就附着在他手腕的胎印上,這也就是為什麽團子出生之後胎印還沒有消失的原因。